日常
日常
那天剩下的时间,乔维桑没怎么搭理乔榕。 乔榕的脚后跟碰伤了,没有破皮,但是肿起来一块,颜色很深,她觉得只是看着吓人,没管。乔维桑嘴上不问,午后趁她打瞌睡的时候,终究是绷不住,给她仔细检查了一遍,涂上了化瘀的药膏。 等到将近深夜,乔维桑安排好这边的工作,两人才得以赶往关西机场。 候机那会儿,乔维桑接到了乔海合的电话,对方招呼都没打就提出了一连串质问,吵嚷得坐在边上的乔榕都能听清。 听说你把榕榕带走了?还记得出国前我跟你说过什么吗?我让你不要插手这件事,让你meimei自己解决,我已经跟她说过好多次了,她心里会有数,你为什么非得这么着急?你知不知道我们一路走到现在有多不容易?! 乔维桑回答得很淡然:您不要自欺欺人了,从头到尾,您根本没有考虑过她的感受。 乔海合气得不行:榕榕是我的女儿我不会体谅?你知不知道贺朝荣是个多阴险的人?得罪了他,公司以后恐怕寸步难行! 是您寸步难行,不是我。乔维桑突然扔出这么一句,电话那边像是突然掉线似的没了动静,乔海合过了将近十几秒才开口:维桑,你现在是不是已经看不起你爸了? 乔维桑略过了这个问题:其实您从没把贺家当做威胁。 什么意思? 您自己心里清楚。 乔海合提高嗓门,怒道:就事论事,不要这样对你父亲说话! 在乔榕的印象里,乔海合一直挺沉得住气,此刻暴跳如雷的状态实在不符合他的气质,她拉了拉乔维桑的袖子,示意他态度好一点。 乔维桑用眼角余光瞥着她,声音轻了些:贺家在您眼里,只是一个最合适不过的跳板,您想把榕榕推到他们面前,换取最大的利益。 至于榕榕究竟会面对什么,您心里恐怕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对吗? 电话两端的氛围几乎同时变得沉滞,抿住了唇,眉头稍稍抬起,茫然不敢置信。 早在乔海合劝说她去京都的时候,她就想过对方说的话或许有编造和夸大的嫌疑,但是为了哥哥,她还是去了。 她知道这件事归根结底由她引起,如果不是几年前不小心认识了贺轶,如今乔海合和乔维桑也不会这么被动地被贺家牵扯进来。 因果串联起来,祸根就是她自己。 乔榕陷入了神游状态。 乔维桑一直留意着她的反应,此刻见乔榕似是后怕,柔和了神情,用手背去碰她的脸,可是还没挨到,乔榕就默默躲开了。 乔维桑顿了顿,不声不响地收了手。 他继续对乔海合说:爸,自从您来到缙安,认识了某些人,好像就有了惰性,再这样下去,我担心您会变得和他们一样。 原来你也是这么的不了解我乔海合平静了下来,嗓音中的疲惫一瞬之间变得明显,他苦笑着说,维桑,你现在还年轻,等到了我这个年纪就会知道,很多事情,不是只要你认为自己有能力就可以办到,一旦你肩上背负了非常沉重的责任,要考虑的事情将会变得非常复杂,再也不存在非黑即白。如今的你怀疑我,我可以理解,因为我也是这样过来的,等到以后你来管理公司,迟早也会面对这种问题。 乔维桑耐心听完后说:如果当初没有尤淡如,我可能会认同您关于承担责任的说法。 他停在这里,又是看了一眼乔榕:您有自己的经验,我也有自己的原则,您教给我的东西我一件都没忘,但是无论如何,我会遵循我的本心办事。 就算失去一切,也要按照你所谓的原则? 对。 乔海合又笑了几声,就像老一辈人们逗小孩时发出的笑,没有信任感,只是纯粹觉得好玩:如果真的让你遇上这种情况,你恐怕没能耐做得比我好。 乔维桑字字铿锵地答:您错了,我一定会做得比您好。 他说完,手指动了一下,似乎想挂断,却还是补充:贺家有我盯着,过些天我会安排您和那家跨境不动产公司的人见面,您早点休息。 - 直到航班起飞,乔榕都没再说话。她的变化有些反常,乔维桑观察了一会,握住了她藏在毛毯下的手:补会觉吧。 乔榕打了个呵欠,困顿地应了一声。 舱内安静,偶尔有翻阅文件或者键盘发出的声音,听着很助眠,乔榕闭着眼睛,却好久没能睡着。 她很累,昨晚就累,浑身没劲,白天又得绷紧神经去找贺轶谈话,之后被乔维桑发现,免不了被训一顿,整个白天都被他晾着,难免胡思乱想消耗脑力。 到了现在,终于能不受干扰,名正言顺地休息一会,她却发现心里还有很多事情放不下,某些想法就像长了钩子一样缠在她身上,让她体会到一种类似牵肠挂肚的不适感。 她担忧的事情太多,但是难以说出口。 首先,她已经能够预知自己将会给乔维桑带来多少麻烦,说出来多少令人心虚,其次,她担心乔维桑压根不会重视她的想法,甚至觉得她不信任他。 或许还有她不敢去深入思考的方面。 比如乔海合做出的那些断言。 名利场上,哥哥真的能永远坚守本心吗? 她曾经通过贺轶见过那个圈子的冰山一角 腐坏,堕落,级别分明,权利和钱财是他们蹂躏弱势者的底气,那些被当做玩物的男男女女脸上或惊恐或麻木的神情犹在眼前 怀着这些揣测,她睡着后竟梦到了年轻时的父亲。 梦里的色调很干净,画面来自于家里的旧照片。 付佩华站在乔海合身边,怀里抱着半岁大的乔维桑。 对于曾经的乔榕来说,这张旧照的亮点在他哥身上。乔维桑皱着眉眼躲避镜头,看起来很不安,对比着两个大人脸上的笑容,显得有点喜感。 那时候的付佩华才二十二岁,穿着一条明黄色的棉布裙,白色的海军领顺着肩线垂向后背,浓密的棕发扎成一条粗粗的马尾辫,浑身上下洋溢着初为人母的羞怯和慈爱。 而乔海合高大英俊,穿着海魂衫和休闲裤,搂着她的肩膀,笑眼弯弯,看上去亲和可靠。 年轻时的母亲对于未来充满希望,她不知道,就在十多年后,站在她身边的爱人,会以一种极端丑恶的方式撕开这些年的甜蜜和幸福,将她独自暴露在一片绝境当中,从此以后无法再对任何人产生信任,任何事产生热情。 他硬生生地把爱人的情绪阈值逼到了空前的高度。 乔榕醒来后心情低落,默不作声把脸贴在椅背上放空。 她想到了几年前的自己。 曾经的她对贺轶抱有一份真挚的信任,后来,当虚伪的示爱被真相击破,她毫无准备地看到现实满目疮痍,污浊流脓的一面,好些日子连课都没法正常去上。 她可以想象,母亲到底承受过多么巨大的痛苦。 现在,她下定决心把所有的情感都投注在哥哥身上,她相信乔维桑不会伤害自己,可是一旦面临着足以杀死一个人的压力,他会不会做出一些可怕的选择? 她和他在一起,是否正是在损害他? 乔榕以为自己早已忘掉逛论坛时看到的那些谩骂,可是想到这里,那些评论又从脑海深处一条一条冒了出来,连带着不同的音色,在她耳边交替着絮絮低语。 乔榕脑袋胀痛,情绪越发走低。 邻座的乔维桑似乎已经睡着,呼吸声很浅,她伸手去找,刚摸到他的袖边,她的手就被捉住了。 乔榕反手和他相握:没事,你继续睡。 作为回应,乔维桑捏了捏她的手心。 - 两人在凌晨到达缙安,回到了那栋窗外有樟树的复式楼。 乔榕伸了个懒腰,呼吸着空气中熟悉的香薰味,游魂似地走上三楼。 行李还没来得及整理,她就倒在床上睡着了。 过了没多久她冒出一身汗醒来,发现乔维桑和她一起躺在床沿,用昨晚的姿势把她困在手脚之间,也不顾他的身体已经不比小时候,时间久了会把她给压醒。 那天之后,乔榕就开始了宅家生活,似乎这是她和乔维桑早已商量好的结果。 她没说要回到原来的岗位,乔维桑也没问,他倒是隔天就回了公司,回家时状态正常,乔榕无法从他的言行举止中看到任何可以推测的信息。 爸没有找你吗? 乔维桑正在准备晚餐,手指轻碾,给牛排撒上玫瑰盐:该说的都已经说了,他找我做什么? 乔榕还想问,他解开围裙,丢在她面前:有个邮件忘了发,牛排还要煎两分钟,你来看着。 等到他下楼吃饭,乔榕不再问,他才接着说:这件事就算他追问也没用,总之你先待在这里,其他事少cao心。 乔榕心不在焉地点头,往嘴里送了一块rou:待在这里,是指待在缙安,还是这栋房子里? 乔维桑抬头:你想去哪,我陪你一起。 乔榕摇头:我哪都不想去。 乔维桑看她蔫蔫的,心中不忍,可是不论如何,他不敢让乔榕离开自己的势力范围。 贺家在缙安几乎是无法无天的存在,往坏了想,对方极有可能再度找上乔榕,而不管对方拿出什么样的手段和态度,他都无法容忍。 再说了,即便乔榕就在他眼皮子底下,他都摸不透她的心思,一旦给她自由选择的充分权利,他不能确定她是否会再次离开。 刚回国那几天,他很担心乔榕会提出回磬山,但是乔榕什么都不说,安静地在家里待着,他每天就能看到她。 一时间仿佛光阴倒退,兄妹俩延续着去年的相处,就像从未分开过。 有天乔维桑回到家里,看到乔榕靠在二楼小客厅的沙发上,高高兴兴地和人打电话聊天。他停在门口听了几句,差不多猜到对方是付佩华。 乔榕说她已经回到缙安,和哥哥住在一起。还说她回来是因为京都的项目遇到点困难,她本来就是可有可无的人,被老板开了出去。付佩华问了她现在在哪工作,她说还没有工作,等到枫叶红了,照样带她出国玩儿。 我存了一大笔钱,够我们好好旅行一次了。乔榕笑着说,手里玩着毛毯的流苏,把它们编在一起,又解开。 电话挂断了,她扑在栏杆边问乔维桑:哥哥,过段时间我想带mama出国,可以吗? 确定时间了?我和你们一起去。 那我要叫上锦榆,我们四个一起。 他要上课,恐怕去不了。 没事,让他请一周假,他那么聪明,肯定可以跟上,这么难得的机会,不能浪费。 乔榕的笑脸太乐观,仿佛已经消除了所有芥蒂,乔维桑被她感染,不由牵起了唇角,上楼将人搂进怀里。 乔维桑不了解的是,如今的乔榕已经在种种担忧中越陷越深。 和哥哥在一起的时候,她发自内心的愉快,可是一旦他走开,那些令她恐慌的想法就再度冒了出来,无时无刻不在提醒她,如今风平浪静的生活之下,存在着巨大无可估量的危险,不知何时就会把她席卷其间,再也难以回归正常。 - 缙安的秋意渐渐开始影响阳台上的小盆栽,有天乔榕收到简菡的消息,对方说,家里接了只加菲回来,还拍了照片给她看。 乔榕:可爱,想吸。 简菡:等你回国就安排。 乔榕:我已经回来了。 简菡回了一串惊叹号:什么时候的事??你在哪?我来找你,我在家都快闷死了! 就在当天中午,简菡带着猫咪敲响了那栋复式公寓的门。 她一进门就眼冒绿光地说:榕榕,榕jiejie,榕富婆,你知道这里的房价近五年就翻了两倍吗? 乔榕抱起面对新环境而无所适从的猫咪,低着头轻轻挠它毛茸茸的小脑壳。 我不知道,这是我哥的房子,我们现在住在一起了。她说。 简菡大大咧咧道:这么大的房子,住两个人绰绰有余。 两人共度了整个下午,临近天黑的时候,简菡自觉提出回去,临走时她问:榕榕,你有没有发现,你现在变柔软了? 乔榕没懂。 我的意思是,你以前总是很冷静,看起来不好相处,但是现在,慢慢变得很亲切。 乔榕有了个模糊印象,就问她:像俞松那样? 简菡摆摆手:当然不是啦!你比他可爱多了,这么说吧,如果你在未来男朋友面前也是这幅软绵绵的样子,他肯定会爱死你,狗男人就爱吃这套。 乔榕有片刻茫然。 她仿佛处于一种麻痹状态,感觉不到自己如今的变化,她也不知道自己在乔维桑眼里是什么样,这个问题她从没想过。 简菡凑近她的脸,问:之前送你的东西,还不错吧? 嗯? 就是那个。 乔榕了然:挺好的,就是被我哥发现了。 什么?! 简菡捂住了嘴:这也太尴尬了,他没说什么吧? 乔榕叹了口气,拉着她的手,郑重地拍了拍:以后再别给我这种礼物了,再发生一次,我的心脏受不了。 乔榕没说出来的是,刚回国的时候,乔维桑晚上很老实,只和她睡在一起,没干别的。 她觉得不大对劲,于是主动引诱,企图在对方主动爆发之间消除隐患。 尽管乔维桑对她交出的小道具很嫌弃,但用在她身上的时候,似乎还是找到了不少乐趣。 他没把道具用在她里面,说不喜欢。 乔榕不清楚原因,但至少她可以少受点累,也就由着他了。 就这样,她找到了对付乔维桑的制胜法宝。 浓缩起来就两个字 主动。 - 这天晚上乔维桑回来,看到桌上摆着各种拆开没吃完的点心,瞅了乔榕一眼。 乔榕交代道:我的朋友来坐了一会。 那个姓简的朋友? 嗯。 乔维桑点点头,脱外套的动作慢了下来。 乔榕窝在沙发角落,百无聊赖,俨然一副他再不回来就要直接睡在客厅的架势。 她看起来很没有精神。 乔维桑微窒:这么早就困了? 乔榕横了胳膊挡住脸,弱弱地回答:嗯,好晚了,不想动。 乔维桑蹙了眉,把衣服穿回去,勾引道:总是窝着多不健康,去吃宵夜吧,你来挑地方。 哪知道夜字还没落定,乔榕就从沙发上跳了下来,生龙活虎。 才九点,夜市正热闹呢,哥,你等我换件衣服 话没说完人就跑上了搂。 乔维桑定在门口,显然被乔榕前后的反差惊到了。 等想清楚她这样表现的原因之后,他绷住唇线,轻踢了一下门槛。 有必要吗? 隔天一次的频率不高吧? 只是今天恰好要做运动了,她就故意喊累,简直把他当禽兽 乔维桑独自郁闷,又踢了一下门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