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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1.小院+

    

91.小院 



    小院里的凌霄花已经发了新芽,正朝着花架一点点攀延而上,闯出一片盎然之色。

    搁在地上那一盆盆多rou植物饱满精神,多亏了周茹的照料,每一株都有爆盆的趋势,祝福估算着还得多买几个盆回来分一分。

    Z市的家具家电送来后,一室一厅的房子就显得拥挤了。

    她选了一套桌椅放在院子里,这下子喝茶真有了好去处。

    周茹近来愈发闲散了,请了个兼职小姑娘照看花店就当起了甩手掌柜,若非是重大节庆假日,并不上心。

    寻常周末她只去上午半天,过了中午先找祝福蹭一顿五中的食堂,再散个步回来,两人一道坐在院里瞎聊。

    我看这温度一天天上来,回头穿了薄衣裳,你这肚子怕是瞒不住了。

    祝福捧着牛奶杯,小口小口抿着,这也是她犯愁的。

    天冷还好,毛衣加外套总能遮一遮,那时候月份小也不显怀,眼看着快五个月了,凸起的腹部已然醒目。

    她瘦,偏偏只胖了肚子,这就解释不清了。

    办公室已经有老师褪了冬衣,换成了凉爽雪纺衬衫,气候摆在那里,想瞒着也难。

    当初说了代课,原以为一两个月,现在算算也有小半年了。

    周茹:那你怎么打算的。

    祝福摇头,她没来得及细想,时至今日都是走一步算一步的多,真不行就辞职吧。

    只是要想找一个这么合心意的工作,不太容易。

    再说吧,总有办法的。她放下牛奶杯,伸了个懒腰,眉目松软几分。

    周茹瞅着她的气色,红润光泽,比刚到阳城那会儿不知好了多少倍。

    也替她高兴:你这次回来,好像变了。

    祝福微愣,故作不觉:什么?

    脸色好了,神采也光亮了,从前你微微笑着,总感觉是硬逼着自己高兴起来,现在是实打实的好心情,那种装不了的打从心底漫上来的畅然。

    祝福低着头沉思,这些变化她自己并不察觉,听周茹说起,又没法否认。

    其他不说,单单是夜里的睡眠质量,确实好了不少。

    从前一点点风吹草动她都能惊醒,现在呢,常常是一觉无梦到天明。

    是我吃得好睡得好,所以精神才好。

    她笑着解释,也不知道听的人能信几分。

    周茹同意:归根结底是你心里的疙瘩解开了。

    吃好睡好,心宽体胖,是好事。

    解开了吗,祝福说不清。

    从Z市回来有半月了,那日在他的车上昏天暗地地睡了一觉,像是做了一个漫长的梦,再醒来,分不清今夕几何。

    眨巴着迷糊的眼睛,看着他如从前一般温柔的神色,恍惚间,心里的某一处轰然瓦解。

    那人也很混账,指腹蹭着她嘴角嘲笑出声:你多大了,睡觉还流口水。

    一句揶揄将女孩的羞赧全数激活,凶巴巴地白了他一眼,手背胡乱擦着嘴角。

    车内的旖旎跟着她开门下车的动作全散尽了,也好,至少没怪罪他搂了一路的越界亲昵。

    谢译耍起小聪明,一点都不笨。

    而懊恼和怄气,那是几天之后的事了。

    甩开与他相关的画面,祝福挥着脑袋试图清醒,至少在阳城,她不想被困在从前的漩涡里。

    换个话题吧,换个她一直好奇又没问出口的。

    你呢,为什么会离开事业单位出来开花店呢。

    当初冒着和师兄分手的大前提执意回家,又为什么在几年之后推翻一切重头来过。

    刚开始,祝福以为她开花店是梦想,现在看来又不全是,若真的热爱,那眼前这位消极怠工偷懒磨时光的神仙又是哪位。

    周茹洒脱地笑了笑,不是什么难回答的,问得人很多,只是她从未说过罢了。

    你相信能量守恒吗。

    嗯?

    人这一生,所拥有的一切都是有恒定数值的,倘若用光就没有了。时间是定量的,生命是定量的,食物补给的定量的,走过的路,跑过的步,获得的赞美和掌声,遭受的挫折和抨击,甚至连每个女人一生的排卵数量都是定量的。

    所以?

    所以,我只是将十六七岁来不及发挥的叛逆期放到了现在,每个人都会经历一场叛逆,时间早晚罢了。

    祝福回想到从前的自己,多半任性,这话倒是不假。

    我是听着家里安排长大的,从小如是。学什么兴趣班,文科还是理科,填志愿选专业,毕业后做什么工作,甚至交什么男朋友。

    周茹说到这,目光黯淡了些,像是有什么东西熄灭了。

    我也懒,他们铺好了路,我照着指示走过去就行,别说弯路,连岔路都没走过,平坦宽阔的康庄大道,多少人羡慕我。

    祝福问:那后来呢,为什么不愿意了。

    周茹停顿几秒,才开口:突然某一天,我意识到自己确实失去了一些很重要很重要的而这一份失去又恰是这些年的顺风顺水折算来的。人一旦安逸久了,再想索求争取一些什么就很难,特别难

    我决定做出一些改变。

    是因为什么让我失去的,我就还回去,我不要这些好东西了,我只想要他。

    她说到最后,声音清亮了几分,目光也笃定不少。

    祝福知道,周茹口口声声说的失去,就是徐子默。

    当初,他们为了各自的前途在人生的岔路口分道扬镳,各自为营,走得潇洒不留情。

    那时候,你们简直是学校里的模范情侣。

    忆起大学时候的无忧岁月,祝福的眼里多了些怀恋和向往。

    确实,他是个满分的好男友。社团那些杂活累活都被他揽过去,我想要什么一个电话他就送来了,他兼职的第一个月薪水,给我买项链花去一半,剩下的一半存进我们共同的银行卡里,他说攒够了首付,就买个小房子

    周茹笑着说起当年,眼里的眷恋久久不散,她才发现自己对爱的嗅觉迟到那么久。

    怎么舍得分开呢。祝福略带惋惜。

    她算是亲眼见证了徐子默对周茹的用心,也深知周茹此刻的爱意不假。

    他是我mama给我安排的交往对象,爸爸是工程师,mama是护士,我们一起在阳城长大,高一上学期他随着家里人搬去了别的城市,没想到在大学里偶遇。

    我mama对他,对他的家庭都很满意,然后我们就在一起了,顺理成章。我不知道他是喜欢我多少,但那时,我只是走了一个爱情的捷径,不讨厌,也没那么喜欢,就那么处着。

    所以你们分手,是因为你不喜欢他?

    想到分别,周茹怅然极了,眉眼都耷拉着,几分难过。

    我之前在书里看过,有一种状态叫做回避型依恋人格,临床表现为只有在分手之后,才会知道自己有多么喜欢前任。我觉得很荒谬,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哪有分什么前后。然后,啪啪打脸。

    分手后的第一年,我过得很自由,虽然少了他照顾,但并不觉得有差别。

    分手后的第二年,我mama开始给我安排相亲,定居在本地的男生,家庭工作知根知底,是结婚的好人选。

    不论是相亲还是短暂约会我都去了,然后,问题出现了,我发现徐子默成了我对外交往的障碍,我会不自觉拿别人和他做比较,这太本能意识了,根本阻止不了。

    比他差的人很多,比他好的人也有,这些都与我无关。好像不是他,就不行。

    分手后的第三年,我开始疯狂想他,想念当初点滴,也尝试去忘记他。因为知道忘记比挽回更容易,所以我很努力地试了,没什么用。

    好吧,我就妥协了,现在是分手后的第四年,我想试着把他找回来。实在没戏,我就认了。

    祝福:就认了?

    周茹点头。

    因为爱情也只有一次啊,这辈子唯一对的那个人,错过了就是错过了,我只能认。

    我是失去过了,才知道这有多不易。周茹将最后一口水喝下,放下空杯:如果再回到当初,我一定抛下一切和他走,或者用尽方法把他留下来,总之,不会那么轻易说分手。

    没有谁会无条件地等待另一个人到地老天荒,若真有那么一个傻子,这份等也有时间限定。

    等你耗尽了他所有的期待,回过头再去挽留,犹如镜花水月,看得着却抓不住,只剩徒劳。

    那天傍晚,周茹走后,祝福独自留在小院里深思许久。

    那些字眼绕在脑海里盘桓不下,听着都是些怪力乱神的虚言,大多没什么科学依据,可细细琢磨,又好像就是这么个理儿。

    祝福想,换作是她无条件地等待一个不肯醒来的人,能做到吗。

    不论期限不求结局,她好像,做不到。

    到阳城的第四个月,夜里仍残留着寒气的霜味。

    坐在花架下,手里握着那杯已经发凉的牛奶,祝福抬头放空,看着茫茫黑色里点点星光,有一瞬间想起了在Z市的日子。

    郊区的别墅里有一片观星区域,吊高顶部由玻璃面搭建而成,夜里是一望无际的黑,天气好时就能看见星星。

    她抬头,脖子仰天折出一个拼命的角度。

    他看见了,搬了一把摇椅放在星空下,她摇着看着,困了就被他抱回卧室。

    与他有关的那些愉快或不愉快的回忆里,难得存着这幅好景致。

    她是不拘小节的脾性,做什么事都是尽兴而为。

    可乐是大瓶装的,猪排是双人份的,喜欢就大笑,讨厌就生气。

    所有的情绪都饱满丰盈,所有的爱恨都尽致淋漓。

    或许是之前消耗得太厉害,后来慢慢觉得省着点用也挺好,对事对物对人。

    那人近在咫尺时,想笑想闹,争执缠绵,将情绪烘托到最大化,就仗着他好欺负。

    分开后就不敢这样挥霍了,欢喜,难过,想念都习惯性往后缩一步。

    就好似现在。

    思念来得突然,等她细细回忆,却只舍得记起那对带着笑意的眼睛,柔软澈亮,似一簇光。

    其余的,留给下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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