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道歉
26.道歉
睡眠像熟透的果实极自然地从树梢掉落,远比西药催迫的青涩子更甜美。 林静变得渺小,可美在小兽眼中,也相应地变成了庞大。 暖蓝色的天幕飘着软白的云,好似开在海里的花,她缓步穿行于浓郁的树荫花影间,沿着蜿蜒的清流走进鸟鸣的深处。耳畔吹过春日的风,却听不到蜜蜂的嗡嗡,时光好似停滞在黄金时代这是片没有虫子的森林。 小动物们栖息于此,却无须竞争屠戮。不同花色的绒毛叠在一起,团子们不分rou食草食,在金色的阳光下打呼噜。 一只美丽清贵的雪豹独自躺在粗壮的苍木旁,好似幼儿园的园长大人。他袒露着毛茸茸的白肚皮,似嗅到生人的味,懒洋洋地掀开眼皮,瞥了她一眼,便又浑不在意地合上眼睛趴在翠草中。 林静被雪豹的目光看得一滞,低头伸出手来,却看到白毛间镶着粉色的垫子。 哦,原来她也是一只猫。 贪心的猫小心翼翼地向雪豹身旁挪动,没走两步便被那只软乎乎的长尾一勾,踉跄着跌进比云还柔软的白肚皮里。 雪豹先生,请问我可以躺在这里吗?林静的脸埋在雪豹厚实温暖的腹毛中,轻轻地问。 像是还在梦境里打着滚,雪豹先生没有立刻回答她,但那黑白花色的大尾巴却在地上缓缓地拍了两下,最终像被子般盖在猫的身上。 他说:乖。 慵懒的长音好似午后阳光下绒毛舒张的长尾,弯弯的尾巴尖钓住了一只猫。林静抱着雪豹先生的尾巴尖,心满意足地泡在一片清冽的雪松香中,只觉得有些醉了。 等等......雪松?雪豹和雪松有什么关系? 森林变作城市,猫修成了人。林静迷迷糊糊地睁开眼,才发现这是一个梦。她盖得也不是什么雪豹的尾巴,而是柔软蓬松的被子黑色的,附着比梦境中更缠绵的雪松味。木质的调香闻久了能品出一丝极淡麝香和杜松,好似用手拉下毛衣的高领,被包裹的喉结下印着一枚艳红色的吻痕。 禁欲到极致便成了极致的......性感。 林静拉下盖到脸上的被子,无力的手打着颤地撑在床上。她忍着撕裂般的腹痛半坐起来,一眼望去恰是一件黑色的高领毛衣,从上往下慢慢遮住流畅结实的背部肌rou,一点点吞噬肩胛、脊沟、腰线和尾椎上方漩涡般深邃的腰窝。 肖、肖先生......?林静下意识地出了声。 肖景行转过身来柔软的黑发因方才套毛衣而有些凌乱。他的脸上还有极淡的粉色睡印,没戴眼镜的眼半眯着,看上去还有些懵。 嗯?他哼出了一点鼻音。 毋庸置疑的,不论是气味还是配色,都在证明这是肖景行的房间。 林静咽了下口水,问:我为什么会在你家? 哦肖景行闭了闭眼,停了片刻,才似回神般缓缓道,我跟警方协商了一下,今天再做笔录,然后我就送你回家了,到了门口才想起来我没你家的钥匙。 可是......我睡了你的房间,那你怎么办? 客房没理好,我在沙发上,肖景行慢条斯理地抓了抓翘起来的发尾,嗓子里还带着晨起的懒散,躺了会儿。 林静的思维僵了几秒钟,后知后觉的粉色像是火山爆发时的熔岩般喷发。 她......睡了一晚上。穿着肖先生的衬衫,盖着肖先生的被子,躺在肖先生的床上。她一个已婚妇女在自己暗恋的男人家里睡了一晚上,这算什么?出轨? 哦不,其实严格来说从她喜欢上肖景行那刻开始,她就已经算是精神出轨了,只不过她的出轨对象一直没有给她做实的机会罢了。 你的裙子太脏,肖景行看着有些呆滞的林静,似乎误会了什么,坦然地解释,我让凯sir换掉了。凯sir就是陈峰的女朋友,他应该有跟你提过吧? 我知道的...... 林静僵硬地点了点头。她倒是不担心肖景行趁人之危。毕竟抛开肖景行的人品,她一个已婚妇女日渐衰老的身体,对他这样的男人来说想必也没什么吸引力,哪怕真发生了什么,怎么看也是她占便宜。 只是孤男寡女,在异性家留宿,还是自己偷偷仰慕的男人,这三个定语不管哪一个,对林静造成的冲击力,都有些过大了。 你儿子也是,肖景行却安然若素,我怕他踢到你,就让陈峰带回他家了, 嗯,谢谢。 那些快要溢出的粉色液体,在肖景行一本正经的说明中慢慢褪去,而苍白回炉。那些难堪的记忆变速回放般在脑中闪过,好似一个俗套的电影。 深不见底的黑暗和从天而降的救赎。 没有坠入深渊,她被峭壁上突生的一枝雪松接住。 获救了,然而重点却并非是她急中生智回想起常跟琪琪做的小游戏用无声的唇语求救,而是她足够幸运,眼前这个男人并没有冷眼旁观。 像是被一桶冷水浇在头上,林静猛地清醒过来。 她刚刚在幻想什么?林静质问自己。给人家添了那么多麻烦,她怎么好意思在那里扭扭捏捏地脸红害羞,昨天还发脾气,让人家不睡觉看着自己,她怎么会这么不要脸? 她像一只新生的水鬼。将来哀悼的爱人拖进湖底溺死了,长发裹着那人逐渐冷却的尸体,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已经死了。不仅自己死了,还将心爱的人杀死了,进而自责得发疯。 肖先生,她根本就不敢看他,昨天真的很谢谢你。 林小姐客气了。肖景行神色淡然地推了下眼镜,修长的中指扶了个空,才想起自己刚才穿毛衣时,把眼镜放在旁边的小桌子上了。 他面不改色地弯腰拿起眼镜,重新戴好,我们也算是朋友了。 还有...... 嗯? ......对不起。 肖景行扬起眉尾,有一点诧异。 我不应该不听你的话,所以现在这样,也算是我活该,我自作自受。 垂着头,她艰难地揭开伤疤,袒露出一个完整的血淋淋的自己。 你,上次不是问我是不是怕了吗?其实.......我那时候没说实话,她咬着唇,努力地控制着自己的情绪,一提起俞泽远,却再也做不到冷静,没过两句,话音里便满是呜咽,我确实怕,真的好怕。我怕他生气,他的生气的时候好可怕,虽然还在笑,但是眼睛好凶,他只要一看我,我、我的脑子就一片空白,身体动也动不了,只顾着发抖,然后这里 她指着自己的眼睛,也开始哭,像个傻子一样! 她的牙齿陷在起皮的嘴唇里,凄凄惨惨地抹着眼泪,眼皮肿肿的,下巴发颤,口齿也不太清楚,仿佛处在崩溃的边缘。 一点也不好看。 肖景行清楚地认识到这一点,但他又觉得喉头很干。此刻的林静就像是一只放在桌沿上的陶瓷花瓶,半个底座露在外面,任何风吹草动都会摇摇欲坠,让人想快点把它摆到中间放好,又或者干脆手一挥,让她碎得彻底。 不要这么说。 他说,林静红红的眼睛便看过来。那双圆眼睛里似乎含着流不尽的水,像是湖面上颤动的月影,他一只手就可以捣碎。 肖景行的喉结滚动了一下。突然间,他产生一种奇异的感觉,他正掌握着林静的命运。一想到这里,他的心就好像悬在空中,兴奋得发紧。 不止一次,他不止一次地目睹过林静流泪,每一次却似乎都有不同的感受,从开始单纯的厌恶,烦躁,怜惜,到现在...... 肖景行勒令自己停下。他不敢再细想了,否则他会觉得自己是个变态。 泥巴好好陶冶一下也能变成碗碟,更何况是你,肖景行顿了下,还是有点长进的。 不是的!林静松开咬得发白的下唇,如果我当初听了肖先生的话,立刻跟他撇清关系,昨晚也不会给你添那么大的麻烦。 一件小事而已,你没必要那么郑重其事。肖景行有些无奈地揉了揉太阳xue。 可是我,她强压下眼中的泪,我就是觉得很对不起你...... 你没有对不起我,你是对不起你自己的身体。肖景行忍不住打断他。 他认真地注视着林静。 不要总是说对不起,也不要总说自己不行,的确,他极郑重地说,你现在的心理是有点问题的,但是 这并不是因为你太软弱,而是因为你长期处于一段不健康的亲密关系里,所以你害怕他,发抖,爱哭,情绪失控小心地、一点一点地把那只颤颤巍巍的陶器推回安稳的中心。 这些都是非常普遍,非常正常,且只要你积极改变,或者情况再严重一点,去看看心理医生就能解决的反应,你明白吗? 蛇类淬毒的尖牙擅长喷射致命的毒液,却对安抚宽慰一无所知。 肖先生,林静听完他的长篇大论,你真的是个温柔的人。 先说清楚,肖景行对这样的赞美,有点不适,我不是在安慰你,我只是在陈述事实。 太好笑了,他才不是什么温柔的人。 不嫌弃我的愚蠢和软弱,总是那么耐心,给我意见、真诚的,我却,林静尽力想压下嗓子里矫情的哭腔,可语气却不由自主地哽咽起来,不信任你,怀疑你,最重要的事情...... 她打了一个哭嗝,瞒着你。 我们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你有,我也有,这是很正常的事,你没必要什么事情都告诉我。肖景行慢慢走近了几步,坐在床沿上。 递去一张抽纸。大猫笨拙地咽下喉中的毛线团,他半垂着眼放低了声音,别哭了好不好?你的眼睛都肿了。 对不起,我知道我现在这样很难看...... 他不是这个意思。 可是,她忍不住又打了个哭嗝,我忍不住。 ......肖景行只能默默地把整盒抽纸放到林静的腿上。 肖先生是不一样的。林静望着肖景行说。极真诚的黑色,放在三十多岁的年纪上,又傻又好笑。 肖景行厌恶傻女人,尤其是那种自诩善良的热心的,总是好心办坏事的傻女人。 嘴上惶恐道歉,没骂两句就哭,哭着说再给一次机会。好,人都会犯错,机会他给了,他收拾完烂摊子,下一次又重蹈覆辙,然后又开始哭,像是粘在嗓子眼的芦苇絮,烦又没办法。 可林静是不同的。她不会犯同样的错,甚至往往过分反省自己,将别人的不好忘得一干二净,却总是对自己过于苛责。 林小姐...... 他真不知道她之前到底过得是什么样的日子。究竟是被人欺负得多狠,才会把他随手的一点小恩小惠,当作救命之恩,小心翼翼地来讨他喜欢,出了一点小小的过失,就自责地跟捅破了天似的。 就算天破了又怎样呢?补补不就好了吗?任何能补救的事都不叫事。 总而言之! 林静却打断他。她抽了张纸,以免眼泪弄脏了肖景行的被子,我真的很对不起你。 ......好。肖景行暗自叹息,他拿林静没办法,只得认命般地接受她莫名其妙的道歉。 林静咬着嘴唇,不让自己再打出滑稽的停顿。 所以我现在要告诉你,吸了吸鼻子,她努力平复那些莫名其妙的眼泪,哪怕你也许听到以后,会讨厌我,会觉得我很恶心,甚至再也不理我了,就像那次我来给你送汤一样让我走,我还是想要告诉你...... 林静深吸了一口气,整个人都在发抖,我的丈夫......他是个GA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