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雨巷

    距离放学铃响起已经过了十分钟，班主任才慢悠悠地关掉多媒体，宣告了全班同学的自由。班主任是个年近花甲的数学教师，上课一板一眼的，题没讲完绝不下课。起初大家也有怨言，觉得这老教师怎么不懂变通；但相处久了，倒也发现他只是在教学上顽固不化，为人处事上却比其他老一辈人开明。

    宋郁做事利索，没几秒钟就收拾好了桌面。见自家jiejie整理完毕，宋也加快了手上的速度。正当他背上书包准备同宋郁一起离开教室，班主任叫住了他：对了宋也，你过来一下，我跟你谈谈数学竞赛的事。

    宋也顿住脚步，偏头朝宋郁望了一眼。宋郁耸了耸肩，告诉他自己会在楼梯口等着。

    我很快回来。宋也冲宋郁一笑，转了身小跑到班主任身边。

    宋郁也好奇地跟着回头，只见宋也挺着背，聚精会神地听着班主任说话。

    少年侧脸的线条锋而不利，还带了些高中生独有的青春稚气。宋郁打量着，不动声色地挑了下眉。作为宋也的双胞胎jiejie，宋郁自然见过每个年龄段的宋也。从圆滚滚的矮冬瓜到如今瘦削挺拔的少年，宋郁不自觉感叹时间流逝之快。没想到，他竟然都比自己高出一个头了。

    宋郁轻甩了下脑袋，回过神来准备前往楼梯口。

    但下一秒她就被人挽住了右臂。

    宋郁蹙眉，有些不悦。她向来不喜欢这类亲密接触，社交距离被打破令她无限反感。但只是一秒，宋郁脸上的不耐烦便被随之而来的微笑代替：怎么了？

    她侧了侧身，看向挽住自己的少女。

    少女名叫林懿桢，是班里乃至年段有名的交际花。她出落得漂亮，白皙的皮肤配上惹人垂怜的小鹿眼，单凭美貌就能在学校混得如鱼得水。

    宋郁和她其实并不熟，虽说是同班同学但也从没讲过话，唯一的一次交集仅存在于上个星期林懿桢求宋郁帮忙给宋也递情书。

    林懿桢的脸覆上了淡淡的一层红，说话的语气也多了几分娇羞：就是想问问那封信

    放心吧。宋郁不紧不慢地打断了林懿桢，宋也收到了。

    那宋也他有说什么吗？林懿桢的眼睛迸出光亮，他答应这周五的邀请了吗？

    宋郁轻笑，没说是也没说不是：宋也可能要练数学题。

    在宋郁看来这个回答已经委婉地表示了拒绝，但在立场不同的林懿桢看来，这句话的意思是如果不是因为要准备数学竞赛，宋也就会答应邀约。

    好吧。林懿桢有些失落，但很快消化掉了这种情绪，那还请你帮我再跟他说一声加油！

    宋郁点头：好。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以后有机会再约吧。

    一定，谢谢小郁！林懿桢挽着宋郁的动作又紧了紧，那我就不耽误你啦，明天见！

    明天见。宋郁拍了拍林懿桢的手，笑道。

    看着林懿桢离去的背影，宋郁的表情瞬间变回漠然。她已经习惯成为一个传声筒，替宋也的各方迷妹向宋也转达消息。说不烦是假的，但宋郁相信与人友好总不会是错的即便只是在表面上装装样子。

    这世上戴着面具生活的人多了去了，多她一个也无妨。

    宋郁正准备再次出发去楼梯口，但宋也已经和班主任结束对话回来了。

    你怎么还在这里？宋也问着，伸手要帮宋郁提书包。

    宋郁也没拒绝，像往常一样主动脱下书包方便宋也拿，刚才林懿桢找我。

    情书的事情？

    不然还能有什么？

    宋也笑出声来：那你怎么说的？

    说你要做题。宋郁如实回答。

    宋也没再接话，但脚下的步伐却在默默中变得轻快。

    宋也不好相处，这是外人给他贴上的标签。说得好听些，他是掉落人间的仙子，不喜世俗；说得难听点，那就是眼高于顶，以自我为中心。这种评价说对也对，但说错也错至少在宋郁跟前，宋也难得会笑一笑。

    奈何宋也生了一副好皮相，性格再臭也有人想要靠近；却又惧怕他生人勿近的态度，就只能从看起来相对温和的宋郁入手。林懿桢便是众多想要亲近宋也的人之一。虽说她是人人口中的交际花，认识人的手段很有一套，但她也担心贸然接近宋也会触了他的逆鳞，便只能拐着弯子来试探宋也的心意。

    不过这么多年了，依然没有哪个女生真正进入过宋也的生活圈。

    在学校的停车棚里找到车后，宋也将自己的书包扔进自行车筐里，然后把宋郁的书包放在跟前背。

    坐上来吧。宋也拍了拍自行车后座，先一步跨上了车。

    宋郁紧随其后，坐安稳了便扯了下宋也的校服衣角。

    收到暗示，宋也右脚一蹬地面，左脚配合踩着踏板，自行车便悠悠地动了起来。

    宋也不喜欢把车骑得飞快，这让他觉得时间会像骑车的速度一样流逝在瞬息之间。他习惯将速度慢下来，仿佛这样就能延长这些日常小事的时间。

    你觉得林懿桢怎么样？宋郁突然开口问道。

    我觉得林懿桢怎么样？宋也复述了一遍宋郁的问题，就那样。

    声音很正常，如同平时闲聊那般。

    宋郁原本扶着坐垫的手轻轻圈住了宋也的腰：你改改你的性格呗，不然小迷妹都不敢接近你就只能来找我了。

    宋也轻笑：你硬气点拒绝。

    我倒也想。话毕，宋郁不再出声。

    宋也没接话，继续骑车。余光瞥见宋郁攀上自己腰间的手，表情有些复杂。

    他载了她这么多年，这是她第一次坐车抱住自己。

    自行车在安静中拐进了熟悉的巷子里，红砖绿瓦，缝里还有因常年积水而生长的斑斑青苔。巷里的小道也不平坦，坑坑洼洼积攒着前夜的雨。自行车经过，偶尔还会溅起些水花来。

    最近的天气不太好，临近梅雨月，空气到处弥漫着潮湿的气息。连绵不断的阴雨惹得人无法静心，心情也随着时大时小的降水波澜起伏。

    宋郁抬头望了望天，灰蒙蒙的似乎有下雨的预兆。

    骑快一点吧，感觉要下雨了。宋郁戳了戳宋也的腰，提醒道。

    到家还有一段路。宋也直视前路，目不转睛，真要下的话估计也躲不

    好巧不巧，一粒豆大的雨点滴落到宋也的鼻尖。

    过。

    霎时，瓢泼大雨从空中倾泻，宋也反应快，刹住车来让宋郁去巷子边的檐下躲雨；等后面的人儿下去之后，自己也赶忙抓起篮筐里的书包跟了上去。

    巷子里头住着不少人家，通俗点来讲，就是有许多胡同房。每家胡同房前都有一小片区域被不大的屋檐遮着，此时宋郁和宋也便躲在这么个地方。即便两人紧紧挨在一块试图缩小占地面积，但愈发凶猛的雨水依然能打到他们的双腿但总好过全身被淋湿。

    腿好难受。宋郁低头瞅了眼被打湿的鞋袜，开腔。

    我们找户人家避避雨吧，宋也回着，这雨一时半会应该也停不下来。

    宋郁复议，便转身敲起了背后的那扇门。宋也跟着转，大声询问有没有人在家。

    无人回应。宋郁停下敲门的动作，仰天长叹。

    宋也见状，拍了拍宋郁的肩：试试别家，你在这等着。

    他放下书包，冒着雨小跑至临近的另外几户胡同房。没有门铃，宋也只能可劲儿地敲门，但仍旧无人应答。

    算了吧！宋郁冲宋也喊，可能都在屋里头避着雨，没听见！

    宋也闻声，不甘心又试了几家。可发现结果还是一样，便又淋着雨跑回宋郁身边。

    没办法，倒大霉了。宋也说了句安慰的话，虽然听起来像是落井下石。

    宋郁不否认，只是有些疲累。

    躲不过就享受，宋也微微低头，对上了宋郁的眼睛，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挺新鲜的。

    新鲜有什么用，难受死了。宋郁撇撇嘴。

    现在正处夏天，在宋郁看来，没有什么能比得过这又热又闷又潮的天气。

    宋也见宋郁抬手解开了校服最上方的几颗扣子，条件反射地把脑袋歪到了另一边。

    你在干吗。

    宋也这话说是问句吧，说出来的语气却与陈述句无二。

    什么我在干吗。宋郁一下子没有反应过来，瞧见宋也歪着脑袋，才后知后觉他指的是自己解扣子的动作，你说这个？天气很闷。

    宋也咽了口空气，没再接话。

    这有什么，又不是活在封建社会。宋郁小小地嘁了一声，体育课热了，其他女生不也这么做？又不是把上衣脱了露出膀子。

    越扯越偏。宋也把头摆回正位，拒绝和宋郁辩论。

    不过有一说一，宋郁解扣子的动作是真的好看。

    宋也一直不明白宋郁是如何能忍住不暴露自己恶劣的性格然后装成乖乖女的。虽说宋也的性格也没有好到哪里去，但至少他披的这层冷漠的皮能够保证他不用跟别人赔笑脸如果换他演一个乖乖男的角色，怕是在第一天就会露馅。

    他知道宋郁选择戴面具的原因，因为自己也是。宋也只是单纯不理解宋郁选择乖乖女这个角色牌的理由，整天挂着笑容难道不累？

    宋也神游的十几秒里，宋郁在一旁津津有味地打量着他。

    在想什么呢？

    什么？宋也的灵魂一下钻回身体。

    别是在想我。宋郁难得会跟宋也打趣。

    自恋鬼。宋也没敢承认。

    得，弟弟长大有秘密了，不跟jiejie说了。

    也就比我早出生个半分钟。

    那就不是jiejie了？

    宋郁脑袋转得快，辩论的时候宋也总说不过她，遂放弃。

    见宋也闭口不言，宋郁没忍住笑了笑。

    他们俩其实很少像这样斗嘴。往常待在一起的时候两人都很沉默，倒不是无话可说，只是性格使然。偶尔宋郁故意挑起话头想和宋也闹闹，宋也却总是顺着她来，不唱反调。

    这样想来，刚才那一幕或许可以载入的珍稀分类里头了。

    也不知两人又在胡同房的屋檐下站了多久，总之到天空染上薄薄的一层深色时，雨势才逐渐变小趋停。

    雨停了。

    宋也说着，率先迈出步伐去扶起倒地的自行车。

    嗯。宋郁后脚跟了上去，回家后让我先洗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