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四)
药(四)
但他到底是季雍,是相国,是能杀伐天下的人。他能生出的愧疚,至多也就这么点儿了。 他半蹲在榻边,牵起水云垂下床来的手。那纤纤玉指早被汗水染满了,牵起来湿滑一片,仿若轻易便能挣脱他的掌控。 他咬咬牙,将拿手牵得更紧,几乎是勒着的,凑到她耳边问,说罢,水云,究竟是怎么回事? 啊什么?可水云此刻如同中了邪,整个脑子连同心里都如千军万马兵戈相向,思绪同力气都在药物中消耗殆尽,疲惫不堪,竟是连脑子都不愿动。 她这满面满身的汗实在可怜,可季雍也是铁了心的要她将实话亲口讲出来,自然是挑着些东西视而不见的,只沉声点她,身契,怎么回事? 哦身契水云此时早已迷糊了,除了有问有答外别无他念,含糊不清的答道:身契我赌回来的,哈哈那,那姓刘的竟想纳我他做梦!竟连西芙楼也一同输给我了哈哈个蠢货! 我知道。后来呢?季雍知她不清醒,遂慢慢引导着,后来怎么了? 后来,后来风王家世子竟想纳我不知怎么,她眼角竟流出泪来,沾湿了被褥,我怎么能去可又怎么能不去呢哦,我就骗他,骗他说我身契被后头人扣着,结果结果他个蠢货竟然信了 后来呢?纵是知道大概来去历程,这番话也是听得季雍咬牙切齿,又缓两口气才继续问,你便把身契给他了? 最教人恼火的是,她说了这样多的话,里头有姓刘的姓陆的,却独独没有他季雍。 我没,啊我,我好难受她不知怎么忽然呻吟开来,反手扣紧了季雍的手腕。 季雍知道这是那些残药渐渐被引燃了,抽出手来抚上她饱满胸部,轻揉着,给她些甜头,又哄着问:同我讲,你是不是把身契给陆泽殷了? 嗯我没有,没有她声音听起来似是哼唧,吐字是模糊不清的,可意思却那样清楚。 连季雍自己也不知道他此时浅浅松了口气,手上揉搓力道又加重几分,接着问:那你把身契给谁了? 我给水云喃喃的声音戛然而止,忽然露出极痛的模样,声音也尖锐起来,不,别啊 她心里似是有道坎,无论怎么也不愿说出这中间究竟是什么历程,竟是连这样凶狠的药也没能教她轻易臣服。季雍有些恼怒,却又无可奈何。 却听她于哭喊中轻轻吐出一个名字,季雍季雍,我我难受 季雍积了好几日的气登时便消了大半。 可他还是要知道个究竟的,不为真相,只为这真话该从她嘴里说出来。 我在。他这样哄着她,修长手指顺着她蜷起的腿爬上来,以指尖细细摩挲她细嫩肌肤,没事了,只要跟我说,你把身契给了谁,就什么事儿都没有了。 他轻轻触到她身下,那里早就濡湿一片,一塌糊涂。 他想,他就问这最后一回,若是问不出来,那他就再不管这事儿了。他只要她在他身边就好。 我就是季雍,我在这儿呢。他轻轻磕上眼,几乎是不忍再看,告诉我好不好,你把身契给谁了? 季雍,呜呜呜可她竟放声大哭出来,委屈得他从没见过的样子。那一滴滴guntang泪水落在他手背上时,他的心几近破碎,那句罢了几乎是脱口而出。 是徐文戍,是他!可那话却被拦下来。水云抽泣着,嗓音又粘又哑,几乎是喊出了他的名字,季雍,我我是真没想到他竟将身契给了陆泽殷啊,他便是要给,那、那怎么也不该落到陆泽殷手上啊!我对不起 短短三字对不起便将季雍的心墙心墙击得粉碎。 一席话,季雍便将来龙去脉知道了个大概。他不再犹疑,叹口气抬手抚上她被汗水浸湿的清丽眉眼,傻丫头,纵是争锋相对的人,总归是一座城里的,便是面对外敌时又怎会再相互掣肘?况且陆泽殷虽纨绔,到底是风王府那凶险地方长大的人,又怎会随便教人制了去? 那汗水一滴一滴的,从她额头上聚股滑落下来,落在季雍指尖上,他摩挲着手指,低头轻吻那被烧得通红的唇,便是气你不爱惜自己,竟将身契给了随时能要你命的人,但我得谢你,谢你终归是告诉我了。 他要她,要自这一刻开始至里到外,完完全全的占有她,一分一毫都不再让。 前夜是迷乱了,时间仿佛也滞在那一榻之间,随着混沌逐渐归于虚无。季雍深深拥住水云,一遍遍从她身上索取,不知疲惫,忘乎所以,直至那带着雨水气味的风重新吹进轩窗。 后半夜不知怎么,兀的下起了雨来。水云被吹得登时清醒过来,却只余脑中只字片语,随着碎片般的画面糅杂一处。 醒了?头顶传来轻柔声音。 这声音似是针线,将她脑中碎片间或串联。水云脑子沉沉,身子乏得半点力气也没有,侧过身子懒懒靠在他胸前,埋着头不敢看他,问:你知道了? 静默半晌,水云知道他什么意思,叹口气说:相爷扶风,我倦了 她自觉无颜见他。 倦了?哪个倦了?季雍没看她,只轻笑一声。水云贴在他胸口,连听他说的话都带了气音,似是真的疲了,我尚且没张口,你竟同我说累了? 水云不知道怎么接,也愧于接这话,两人就这样静静靠了半晌,季雍才开口,我是真想好了要同你过上一辈子的,你脑子里呢?都在想些什么? 水云听罢笑笑,有些无奈的磕上眼,你既亲历了这些便早就该想过,我们怎么过一辈子?你一辈子把我名不正言不顺的金屋藏娇?还是把相府搬到西芙楼去? 事情闹到这份上,真真是去也去不得,留也留不得了。 这话似是闺中玩闹,季雍险些听笑起来,笑着笑着却又僵了脸。月光从窗沿滑进来,撒在他僵了的脸庞上,滑到他黯然下来的眼里,他敛着眼神冷声说:你是真一点没想过为我屈就些。 你还记得么,我刚来时候你就同我说,说我一点没想过为你屈就些水云靠在床头,手倚在桅杆上,眼神暗暗的,我就想,是啊,你这样心悦于我,我也这样喜欢你,我怎么就不能为你迁就些呢 说着,她就带了些哭腔,泪水再也抑制不住,一滴一滴都落在他胸口,一片冰凉,可是季雍,我一想起家里刚被抄的时候我拦不了朝廷抄人,也阻不了流放。是我气运好遇着了樊娘,若是我没遇着,每每那样多的姑娘婆子流到边关去会怎么,你难道不知? 水云季雍答不出话来,他从没这样想过。半晌,他叹口气,你是这想法。可你有想过我是怎么想的?我你怎么就不能告诉我呢? 怎么,水云苦笑出声,自他胸前撑起来同他对视,我若是都同你说了,你就能不参与这朝堂党争?或是只要我将这事儿说出口,我便能摆脱自己是个妓子的事实?扶风,你我都知道不可能事,说与不说又有什么差别呢? 别说了 怎么,我不说便当做没发生过吗?季雍,你不该这样!她喘口气,似是自言自语,你是多傲的人啊,你不该这样放我走吧她听不见回应,只听见寂静夜里撕心裂肺的声响,也不知道是谁的。 季雍没有答。 水云磕上眼,接着絮絮说;我姓秦,你窝藏秦家的人,岂不是打自己家的脸?到时候那些贵族该怎么看,天子又该怎么看?她缓了缓,又冷了语气接着同他说,季扶风,你放了我罢。这天下有那么多个秦姝,你偏抬了个不叫秦姝的回家 季雍无奈笑两声,将她拥进怀里,我算是听懂了,你也不是不爱我,不过是拗不过自己心头那道坎来。 他顿了顿,轻声说:你什么时候能信我一回 一片寂静之中,她听见外头有嘀嗒落雨之声,时缓时重,往复循环。 再一月。她听见他冷硬的话语在耳畔响起,最后一月时间,我便还你一个答案。到那时,要么你留下,要么你爱去哪便去哪,我再不干涉。 水云不懂他口中的一月何解,却没半点力气再问,就着那雨声沉沉睡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