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篇小说 - 其他小说 - 猫有九条命在线阅读 - 5.一球泯恩仇

5.一球泯恩仇

    

5.一球泯恩仇



    林冬元渺小的身影被这群高壮无畏的身影遮了个严实,连一根头发丝儿也瞄不见。陈广生被这群牛犊似的怒目挨个瞪着,方才的酒气此刻下遁成了凉嗖嗖的尿意。

    巷口吹进来的夜风夹杂着少年们缄默不语的粗沉呼吸,以及尚未散尽的沸腾汗水。

    热血难凉。

    而陈广生那句壮胆似的给我等着!在呼啸的风口里越来越远。

    陆姚注视着陈广生消失的方向看了很久,这才转过头似笑非笑道:行了,人都走了。

    林冬元这才回过神,慌慌张张地松了手,拽着自己校服的下摆磕磕绊绊地低头谢道:谢谢...谢谢。她想睁大眼睛去看清每一张救她于水火的面容,可是街边高高立起的昏黄街灯刺疼了一双在暗巷里蛰居已久的眼睛。

    谢谢,真的很感谢。除了感谢,她再也说不出其他的漂亮话,笨嘴拙舌地重复来,重复去。

    陆姚瞧她呆头呆脑,惊魂未定的样子心里痒得很,出了个不着调的馊主意:光谢谢就完了?不请我们一人吃根烤肠?

    林冬元呆滞片刻,乖乖掰着细细的指头数着在场的烤肠:一根,两根,三根

    期中数学排名第一的林冬元睫毛还闪烁着晶亮的水痕,一边数数一边微微顿着点头,呆头呆脑又认真无比的样子逗笑了周围的男生。

    陆姚也勾起半个嘴角露出半颗尖尖的犬齿:傻。

    ...

    到底是忘了拿回足球,陆姚单肩背着包不紧不慢地从半路返回。途径便民小卖部的时候,看见一个披头散发,穿着校服的姑娘坐在台阶上抱着膝盖。

    有点眼熟。

    陆姚拿回球,瞧见那人还蜷缩在台阶上,不肯进去。

    过了秋分,寒冬的脚步在索索的秋风里策马而至,快得让人捉不住秋日的影子。唯有街边日渐增厚的梧桐枯叶静默地铺上一层厚厚的地毯,每一片都捕捉到了一个枯萎凋敝的秋日。

    陆姚抬手看了眼表,傍晚   6:41。

    便民小卖部的玻璃门里亮着炽白耀眼的灯,老板坐在收银台出神地盯着那台褪色小电视。里面86版的孙悟空打碎了太上老君的炼丹炉,两只眼睛闪射出奇异光效。

    闪耀的金光照亮了门口的林冬元。

    她一手拖着冰水滚着半边脸,背后鸡飞狗跳,青云紫电的天庭罩着她忽明忽暗的半边脸。

    也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可就这么莫名地吸引了他的轨迹。

    咔嚓作响的枯叶发出被碾碎于脚下的呻吟,顺着这阵不紧不慢的呻吟,眼前出现一双不紧不慢的球鞋。林冬元没有抬头,下意识地往旁边挪了挪,腾出个能走的地方,半个身子探出台阶,摇摇欲坠。

    陆姚垂眸瞥了眼她随风翻飞的头发,抬腿迈进小卖部买了两根烤肠。

    出来的时候,老板头也不回地喊了声:关门。陆姚应嗯了一声,留了道难以察觉的细缝。

    随便关了门,他蹲坐在林冬元的旁边懒洋洋地问她道:还不回去啊?

    不知是烤肠飘来的香气格外诱人,还是半路杀回的陆姚吓了她一跳,林冬元闻声猛地抬起脸,睁大了眼去看他。

    没了头发的遮挡,陆姚这才看清冰水瓶下是压不住的巴掌印,高高鼓起的掌心,清晰可见的指纹在苍白的左脸上格外刺目。

    肯定又烧又疼。

    林冬元微微偏过头小声嗫嚅道:我等会儿。

    等消肿。

    陆姚舌头顶了顶左腮没有说话。

    背后不隔音的玻璃门漏出电视里滋啦滋啦的电流声,林冬元吸了吸有些泛红的鼻子小声问道:你呢?

    陆姚瞥了她一眼,把两根烤肠通通塞进自己的嘴巴里狠狠咬下一口,拍了拍两腿间夹起的足球,其中意义不言而喻。

    林冬元微微错开自己的视线,尽量使自己不去盯着本该由她请客的烤肠。

    半晌,他咽下爆汁的rou糜,舔了舔油亮的嘴巴,看着她略过肩胛的短发微微飘荡不定,问了一个毫不相干的问题:你皮筋呢?

    林冬元一手捂着脸,另一只手从裤兜里掏出几根或粗或细的皮筋,清一色的素黑:都在这儿。她顿了顿,小声补充道:我有很多替补的。

    这句话像是宽慰给她自己听,又像是说给此刻的陆姚听。

    看着那几根粗陋的皮筋,陆姚心头慢慢升起一种迟来的歉意。

    他面无表情地想把这种迟来的情绪咽了下去,可最后一口就着寒风的烤肠所经过的喉头又如被烈火焚戮而过的焦土,泛起酸涩灼心的气息。

    这是两个人半学期以来头一回共同面对皮筋这个问题。

    他自诩过目不忘,却翻遍了脑海中所有的记忆,也未曾找到一张因冤生恨的扭曲面庞。

    无论何时,她好像都是这般静悄悄地寻一处不起眼的角落藏匿起自己的气息,默默无语。哪怕偶尔被老师点名回答问题,也是手足无措的模样。

    就像习惯独居一隅的观众被突然提上台前被瞩以众目,毫无防备地打乱了一池平静的生活。

    他无心煽动的翅膀,掀起了她未曾企及的风暴。

    陆姚随手扔掉竹签,没听到它们坠地时的声响,却听到了不谋而合的重奏:

    谢谢你。

    对不起。

    林冬元愣了一下,幻了听般怔怔转向旁边的陆姚:啊?

    陆姚抬手捋了一下头发,快速挡住了瞬间上涌的不自在,再次放下时便又恢复了往日的懒散。不用谢,谢它。陆姚啪啪地拍了拍足球,这东西砸人,疼。

    说完,陆姚抬手耙耙凌乱的头发懊悔不已。

    这说的是什么话?

    旁边还坐着被他砸过的受害者呢!

    谢什么?谢谢他砸得好,砸得妙,砸得他们呜哇叫?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我不是故意砸你的...

    人生头一回,陆姚不回家堵着个姑娘跟人认真解释,我不是故意的,你信我......

    这真的很不陆姚。

    陆姚做惯了浑不在意,吊儿郎当的懒散样,现在这副认真解释的样子谁见了都得笑掉大牙。

    但是林冬元没有笑,她认真点点头一字一字地说道:我知道的。谢谢你还有...你的球

    她知道陆姚的那一脚球不是故意的。

    陆姚散漫随性,绝不做自己不想做的事。比如没有意义的道歉和没有意义的补习。班里绝大部分的人都进了王娜老公副校长的补习班。任凭王娜怎么暗示陆姚,他就是一副我听着,但我绝不照做的样子。

    他绝不会恶意中伤任何一个人,也绝不会随随便便为自己一个无意的行为刻意道歉。

    纵然可恶得让人牙痒,可也多亏他今天偶然路过时果断掷出一球,这才帮她解了危。

    这算不算一球泯恩仇?

    橙黄的路灯落在她微微翘起的嘴角,左侧的面颊有一个突兀的掌印。

    那是一个成人随随便便留下的伤害。

    她怎么笑得出来?

    陆姚艰难地移开刺疼的目光,努力维持着自己散漫而不走心的人设:你这巴掌印一时半会可消不了,瞒不住的。

    除了手心握住的冰水将彻骨的寒意带到了四肢,脸上灼热肿痛感却怎么也消不下去。

    陆姚说得挺对,她瞒不下去。

    谁都知道她的舅舅陈广生是个贪婪又败家的蝗虫,吸血鬼。

    坏事总是成双结伴地向她走来:索钱的陈广生、六千元的补习班。

    要要要,钱钱钱。

    林冬元终于明白王娜目中希冀的qian途。

    这一刻,她分外不想回家面对独挑生活重担的mama和敏感的坛坛。

    耳边的冰水摇摆不定,在狭隘密闭的水瓶里东跑西撞,发出钝钝的撞击声,企图撞破这座囚牢,林冬元叹了口气,随口嘟囔道:你怎么知道啊。

    因为我也被打过啊。陆姚抱着球站起身,云淡风轻地补充道:他们这些成年男人啊,一般对自己的伤害力一无所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