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  ---  眼睛

    滴溚、滴溚、滴溚

    市長公館有一座古老的座地鐘。

    滴溚、滴……滴……滴溚、滴溚

    它走得時快時慢，時準時不準，端看負責上發條的他有多盡責。

    滴溚、滴溚、滴溚

    他記得第一次遇見她，不是在學校，而是在市長公館。他們是新的市長、市長夫人和市長千金。

    滴   ——

    座地鐘停了，座地鐘上發條的位置在鐘頂。

    父親摔斷了腿，父親的工作暫時由他負責。

    他正在上發條。她在附近經過，抬頭望了他一眼。他的臉紅了，別過頭不敢往下望。

    滴溚、滴溚、滴溚

    座地鐘繼續走，他仍在上面，等到她離開了，才敢爬下來。

    他們說，新任市長的風格是親民，所以他的獨生女兒將入讀他們這間公立中學。

    在學校再遇她時，她沒有提起市長公館的事。他認定她看不起他，這樑子就是在那時候結下的。

    滴溚、滴溚、滴溚

    座地鐘繼續走，他從鐘頂爬了下來，看見她竟就在眼前。

    「方皓天，你為什麼在我家？」

    「這兒不是妳家，這裡是市長公館。你們暫時寄住而已。」抬起梯子，他在女生旁邊走過。

    「那這兒也是暫時屬於我們的私人地方，你還沒說你為什麼在這兒？」

    「白癡女原來不單是白癡，還是盲的。妳沒看見我從鐘頂爬下來嗎？」

    「你爬上鐘頂幹啥？」

    「別告訴我妳以為那是電子鐘？以妳的智商，妳的全級第二名究竟是怎麼考回來的？妳是高分低智族啊。」

    「方皓天，你別愈說愈過份！我當然知道那座古老大鐘要上發條，但那是發叔的工作，與你何干。你再不老實說，你為什麼出現在這兒，我就告你擅闖民居！」

    「咚！」梯子重重的擱在地上。「我就是發叔的兒子！」

    「說謊！發叔是有一個兒子，但他還不夠一歲。」

    「信不信由妳。反正我在這兒出入已超過一年，這兒所有人都見過我，包括妳父母，別告訴我這是妳頭一次遇見我。自己考試不及人家本事，就拿別的事來故意刁難，妳的人格真低下。」

    女生靜了，沒有繼續糾纏，除了幽幽的回了句，「我是真的沒發現之前的那個人是你。」

    滴   ——

    座地鐘停了好幾天，他們的正班長病了，班上的事務暫時交由她這副班長負責。

    滴溚、滴溚、滴溚

    座地鐘終於又再繼續走。

    「方皓天。」

    她又喚停了他，這次她是故意在等他。

    「這是班裡的日誌，還你。」她別過頭，臉微微紅了。

    接過，往裡面看了一眼，眉心急皺。

    「沒見過字比妳更醜的女生。妳在寫什麼？這兒有格子的，妳沒看見嗎？枉妳的眼鏡這麼大。妳是盲的，對不對？這不是要我重寫嗎？」

    「對不起囉。我盡力了啊。」

    「盡什麼力？還是說妳會背ABC就等於妳盡力了。」

    「……」

    「葉夢夢，妳沒心做好妳的工作就別做，別連累他人！」咬牙切齒的責斥，他實在是恨透了她。

    「我真的盡力了……我有弱視的，我的視力只有正常人的十分之一。日誌上的格子太小了。」

    男生靜了，沒有再說話。他重新把梯子抬起   ——

    「嘿，方皓天。」他停下，沒有轉身。「你別跟其他同學說，我不想被特別對待。」

    滴溚、滴溚、滴溚

    座地鐘持續不斷地走。遇然，他會看見她在座地鐘前走過。那時候，他會想，十分之一的視力究竟是怎麼一回事呢？

    他實在很難想像從她的眼睛看出來的世界究竟是怎樣的。

    他們兩個的世界竟是如此的不一樣。頭一回，他深刻地意識到人與人之間的分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