仓惶
仓惶
雨大的出奇。 充沛的水花冲刷着世界,远空如被白雾笼罩。水声淹没了城市的喧嚣,单调的声响长久回荡,反而有了一抹宁静的味道。 暴雨的帷幕下,大厦的顶端似乎与世界分割了。这里变成了不为人知的狭小舞台,小丑拉开帷幕,装扮荒诞而疯狂。 “对...对不起。我不是.....” 墨菲的脸腾地红了,她慌慌张张的扭头转开视线,从地上捡起大衣想要给琴恩披上,但是那件衣服已然被积水泡透了,泥水哗啦啦顺着敞开的衣面淌下,脏而湿重。 女孩僵硬在原地,语无伦次不知所措。 在墨菲的面前,琴恩更是瑟缩着,羞辱的潮红从她的脸颊蔓延开来,整个脖颈乃至锁骨前方都变了颜色。 她感到全身血气都在上涌,羞耻感压迫的她近乎窒息。她根本无颜去面对往日的好友,不仅脑海,甚至眼前都空白一片。 两个人都沉默了,一时无言。 半晌之后,是琴恩粗重的啜泣打破了压抑与尴尬。她很努力的在克制自己的声音,不希望墨菲注意到,但是面具狭长的空隙放大了她的呼吸,她是那样的绝望,这身装备面前她无论是身是心都不在拥有隐私。 雨水把她的头发浸透成一坨海藻,冰冷的水流肆无忌惮的在女孩裸露的身躯上爬行,从面颊到锁骨,从发梢到脊背,淋漓的蛇群不放过每一寸颤抖的肌肤,没有一处是幸免的隐秘。 它们把金属的犬型骨架洗刷的锃明瓦亮,骨笼囚禁着如婴儿般的少女。 墨菲如梦方醒,丢开湿透的大衣,去脱身上的雨衣。可还没等到她碰到琴恩,后者就像是受惊般猛地弓起身子。这个动作是如此自然,这一瞬间琴恩满身的义肢都仿佛活了过来,不知道是少女控制了机械还是机械改变了少女,她们合二为一协调行动,于是人不再是人,机械也不再是机械。 一只受惊的野狗做出了本能的反应,她在惶恐中弓身,后退,甚至夹起了尾巴。 “呜~!” “——不要!” 墨菲突然大声尖叫起来,满脸惊恐。 要知道琴恩一直待在天台的边沿。这里是城市之中的制高点,她若在后退一步就是万丈深渊。可琴恩只顾着躲避自己,似乎全然不顾这一点。 墨菲被吓住了,她忽然想到了某种可能,恐惧一下子翻涌了上来。墨菲不知道琴恩遭遇了什么,可是她却能想到琴恩为何会在这里。 后者无疑是怀着对未来的迷茫与悲愤站到了这个制高点上,而自己却血淋淋的揭开了她的伤疤。 “别......琴恩,别跳下去......我求你了。” 墨菲长大了眼睛,嘴唇颤抖。 如果琴恩此刻从大厦顶端一跃而下,那必然是自己先前莽撞犯下的罪孽。一念及此,墨菲也感到眼前天旋地转,仿佛她也和琴恩一同徘徊在万丈高楼的边沿向下望着。 她脚下一软,跪倒在地上。 琴恩怔住了。 当墨菲出现的瞬间,她的眼前闪过了无数画面,那些画面里有自己被厌弃的场景,有女孩感到恶心的神情,也有墨菲逃开的样子,或者更多更多......那是她宁可去死也不想以人的身份去经历的,可她怎么也没有想到反而是对面露出了更加脆弱的表情。 这样的神情,琴恩还从未在墨菲的脸上看到过。 琴恩的心头微微一动,兽的那面渐渐平息了下来。 “墨菲。” 琴恩轻轻呼唤,看到女孩渐渐从恐慌中恢复冷静,目光重新聚集在自己的身上。她主动控制着身子,用膝盖和手肘支撑着的义肢试探着向前爬了一步。 这一次,墨菲没有避开视线,她一眨不眨,眼神呆滞。 主动当着昔日友人的面做出这些的动作比琴恩想象中更加艰难羞辱。想象无法让腺体疯狂分泌出激素,无法控制心脏加速暴走,也无法使四肢失去力量。 可现实可以,只用一步。 琴恩哆嗦着,闭紧双眼,泪夺眶而出,莫由来的连尿意都出现了。全身上下所有的器官都发出悲鸣。 可她看见墨菲露出了如释重负的表情,这让她又心生宽慰。 那个纯良的女孩完全没有关注她的样子,而是一心挂念着自己的安慰。于是琴恩咬着牙坚持下来,夹紧下体,把头颅埋进胸口,放弃人的自尊。 每一步都是在突破自我的下限,全身的义肢也回应着她的挣扎。 她远离了天台的边沿,爬到了离墨菲更近的位子。 然后,几乎是下意识的,又重新在义肢的辅助下蹲坐下来。 这期间墨菲全程注视着她的动作,随着远离稍微放松。 “......我现在的样子,是不是很yin......乱?” 琴恩闭上眼睛,凝聚着全身的劲,才把那个词语吐出口。 人们对自我的负面评价往往是难言之隐,更何况琴恩的行为在外人眼中早已打破了理性的底线。 墨菲不知道是该点头还是摇头。 近在咫尺好友以压倒性的存在感击碎了曾经的印象,雨水瓢泼,她就在眼前。双腿被折叠在一起,跪在原地,却又和下半身的义肢一同组合成蹲坐的造型。她去想琴恩从前的样子,可怎么都觉得朦胧模糊。 “为什么会这样?”墨菲怯生生的问。 “我不知道。”琴恩含糊的声音因为犬形面罩变得更加含糊,唯有呼吸声急促又清晰,“我......我什么也不知道。那好像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完全记不清发生了什么。我失踪多久了?” “已经一个多月了。” “原来才一个月吗?” 琴恩说这句话的时候,似乎沦陷在了梦呓里。 “我一直以为过了半年了,或者更久......我被选中了。然后被抓住,调...调教...然后要被改造。可改造的时候出了意外,我就逃了出来。” 墨菲越听越感到心寒,琴恩的只言片语之中流露出一种恐怕,她无法想象的恐怖。 身陷囹吾,度日如年,直到人间不知年。 琴恩低下头,用狭长的面具嘴尖去碰胸口。 墨菲这才注意到她的项圈上还有一根链子。不过那链子是断的,被夹在女孩乳峰的缝隙间。 脊椎延伸出的横足分别从腋下与胸廓下方扣紧着琴恩的身子,加上吊在脖颈上的手臂,女孩原本就略有丰盈的山峰被从上下左右四个方位挤压出来。 白笋峭立挤在一起,又随着爬行的姿态如钟乳倒挂。陷入乳沟里的链子就好像被夹紧在三明治的夹层中的银鱼,几乎看不见。 墨菲伸出手,又缩了回去。 “我应该早一些报警的。” 墨菲跪坐在积水里,自责抱住了头说:“我明明早就注意到了,却一直有些侥幸。对不起......” “不。”琴恩摇摆着脑袋,水花四溅。 “听我说,墨菲,不要报警。就这样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过,然后走吧。” “诶?” 墨菲呆住了。 “你不知道她们的力量,力量。这一个月里我见到了。那不是警察可以处理的问题。”琴恩竭力组织着语言,“那是黑暗,无与伦比的,不可言明的东西。” “那你怎么办?你是要我放着你不管吗?!” “我......” “不管怎么样,要先把你身上的东西拿下来。”看见琴恩不回答,墨菲问道,“琴,这个怎么取下来?” “取不下了的,永远取不下了。” 琴恩目光迷离,语调哀伤,“我再也回不去了。” “————” 墨菲窒息的望着琴恩。 琴恩垂头丧气,表情似哭非哭。 第一眼看到的时候,墨菲真的感觉眼前是一条母狗。不过冷静下来后她只觉得琴恩是个被挂在机械骨架上晾晒的rou块,无助又可怜。 “别这么说,琴恩。” 墨菲的语气坚定了起来。 “我不会放弃你的。我知道你这个样子很痛苦,也羞于让更多的人知道。可是逃避是解决不了问题的。” “不是的!”琴恩激动的抬高了音调,随即又闷闷呢喃,“不是的......” “我不知道该如何向你解释......” 她被装载到身上的绝对不是机械的义肢那么简单的东西,倒不如说,肢体只是次要的辅助,真正发生了不可逆变化的,是更深层面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