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腐rou花(简体版)

    

腐rou花(简体版)



    腐rou花

    「秃鹫,快叼去我发酸、长满尸斑的躯体。我的灵魂,是微黄的焰火,熄灭时比燃烧,更刺眼。」

    我同他歇在床榻,褪去衬衫和长裤,仅剩一条四角内裤。他平躺,而我趴着。漫漫夏夜,寂寥的雨丝画在玻璃和窗棂,我们燥热在湿露的暗房里,像一堆淋湿的柴木,无用安静。

    我还记得那天,我们的皮肤黏腻,呼吸平稳规律,汗腋带着烘烤或燃烧的气味。半梦半醒间,我的手指间沾上了一点微热的液体,胡乱涂抹在赤裸的身体上,翌日醒来,身上西红柿色的痕迹,带着一丝不洁,是他的血。

    虞圣典的鼻血。我翻了个白眼,感到一阵无力。撑着身体,用手去扒他的脸,苍白的,一只鼻里的血液已经凝固,脸上被他用手揩上了血迹。但是奇怪得是,他的脸还是英俊异常。乌黑浓密的发,眼睑上深刻的褶皱,纤细的睫。一点污血,让他看起来更加圣洁。

    「我昨天又做梦了。」他醒来,手指夹一根烟。顿时我感到厌世,直直盯着那爬飞苍蝇的墙,迟缓地开口。「又是那个?」

    「嗯。我梦见那个胖得像母猪的女人骑在我身上。我cao她的时候,她下垂的rufang还有肚子上的肥rou就地震一样摇起来。真他妈恶心。压得老子快窒息在梦里,醒不来了。」他呵呵笑着。我站起来把窗帘拉开。「她还寄那种奇怪的东西给你吗?」我说的那个人,是虞圣典的某个狂热的粉丝,自从4月7日开始就向他寄出她的裸体相片。虞圣典说不在乎,烧掉信后,总是做相同的梦。对于他来说在地下乐队呆到死不过是很自然的事,从不认为自己会走出这条逼狭的街,那些一时昏了头脑,痴迷他的人,过些日子就会把他忘个精光。但我总是告诉他,「你要做好出名的准备,有些事情不是你能控制的,人生不是剧场马戏。」,他总是微不可见地勾动唇角,若有所思地看着我。其实,我还没意识到,我们的角色从一开始就不是导演,自然就不存在能控制演出的发展这回事。

    8月的一天。位于后街的「私有」酒吧一如既往邀请我们乐队去助兴。那时候,我已经跟虞圣典有过许多次合作,而且,酒吧里的乐手都懂,虞圣典不跟任何人成为团队,这意味,他是流动的,我们是固定的。他永远是他自己的一人乐队。这就像在说,在「私有酒吧」我们都只是为他服务而已。只要有他在的夜晚,年轻的女孩都格外多。男人们听着他自由放荡的歌唱,喝一瓶又一瓶的烈酒,他的确令同为男人的我们发愁又妒恨。

    阿美就是在那个时候出现的,她的出现,打翻了一切,混乱了一切,像一只我们拿她无法的老鼠。

    阿美,从西贡来,听说她的父母都是华人,她跟着阿姐坐渡轮来大陆。没有人知道她真实的姓名是什么,她说「叫我阿美就好。」谁知道在越南—在胡志明市—在那些村庄里有多少个少女叫「阿美」,以至于叫一声「阿美」无数人回头,睁着一双双疑惑痴蒙的眼。

    她就是这样,不愿被我们记起。

    那个喧哗、震耳欲聋的夜晚,阿美的脸庞躲藏在昏暗的光影中,但就算她那般不动声色地坐在角落里,还是会有男人向她走来。她像一朵艷俗的玫瑰,香味扑鼻。男人搭上她光裸的肩,见她利落地盘上长发,神色里带着些哀怨。想她大概是个寂寞的女人。寻欢作乐,敌不动她不动。谁知道温言软语,互诉衷肠几句之后,发现阿美的手在自己身后偷偷掏什么东西。回头一看,自己的皮夹便被拿在那双青葱玉指上。那是阿美第一次干偷窃之事。被男人发现后,扯着头发狠摔在地上,一下下用尖头皮鞋踢她柔软的肚。边踢边骂她是婊子养的东西,引得四周回头观望,啧声连连。

    虞圣典在台上唱「silent   night?holy   night...」丝毫没有被那粗鲁的骂喊跟女人的痛吟影响。分明是不太平的夜,被他疏淡迷蒙的歌唱颠倒为安详的。有些讽刺。

    从台上下来,穿过混乱的人群,再走向幕布之后的化妆间。我们象是躲进了一个私密安全的防空洞,外头的爆炸声、哭喊声都与我们无关。虞圣典平静地吸烟,他向我递来一支CRAVEN   A,「越南产的,便宜货。」他不屑,但是我知道那是他的最爱。我把烟放在衬衫的衣兜里,问他是否知外边发生了什么?他说「不知道。大概是哪个妓女黄了生意。」老板娘多会私下揽些生意,赚些介绍年轻姑娘的小钱。原本我们该是同那些姑娘混用一间化妆间,但虞圣典向老板甩了几回脸色,便被允许单独使用这间。当阿美半褪衣裳,晕花眼线,披头散发,闯进我们的防空洞时,我同虞圣典都只能将视线注视在她身上,指间的烟安静地自燃。她的哭泣,从喉咙间发出,完全不顾我们的错愕。她的受伤好像,是过分庞大的力量,让我们都只能旁观,忘记了要摆出厌恶的神情或是拯救,她让我们冷漠。后边,老板娘拦过她的肩把她带走,她的身体散架似地碰撞在门框上,发出沉重倔强的声响。那时她还未停止哭泣。而我们不知道阿美不是娼妓。但她是躲不过。

    千禧年,虞圣典身穿黑色丝绸质地衬衫,衣襬被他随意地扎进裤子里。这次他也是喝了一杯威士忌才登台,身体摇晃自在,我在一旁调动琴弦,依照此前商量的那般弹奏了一曲。他唱的支离破碎,似乎还有些走调破音,让我们身旁的人都有些傻眼,不清楚他今天是怎么回事?舞台下窃窃私语的人群,似乎在说着虞圣典的失态。他依旧顽童般随性地唱着,闭眼握紧话筒,彷彿看见了我们无法看见的东西。我不知为何有些心伤。正当我还在犹豫要不要继续弹奏下去时,虞圣典却跳下舞台,赴向人群,尖叫声震耳欲聋,我们在台上不知所措。有人伸着手触碰他的身体,有人用舌头舔他脖颈的汗腋。他不为所动,继续唱着。当一切突然寂静无声,在我们视线无法触及的地方,虞圣典近乎痴狂地与人接吻,而那个对象至今我都无法得知。

    那晚疯狂过后,衣衫不整的他,还有始终不懂得他的我,坐在一起抽同一支烟。阿美偷走了我们的皮夹。虞圣典问老板娘,那个不知道叫阿猫还是阿狗的妓女在哪里?老板娘领着他去找阿美。阿美在污浊不堪的床榻上,手里握着几张面值10000的越南盾,被抓了个现行。一记响亮的耳光。老板娘从她手里,是扒开她的手指,扯出那平整又发皱的钱纸,递到虞圣典手里。阿美乌黑的髪垂下,她的梦破裂了。但是,虞圣典是个什么样的人呢?他就是罪恶本身。怎么会放过她。

    阿美的脚边有一盒脱胶压扁的CRAVEN   A,那是从虞圣典哪里偷得的。虞圣典去捧她的脸,阿美的眼睛像寒夜的星星,她的嘴唇沾有男人的口水,她是被糟蹋坏掉的塑料玫瑰。虞圣典告诉她,给我口一次。她看着虞圣典,这张美丽的脸,不知该点头还是摇头,她只是静静注视他,象是在他脸上看到了自己的脸。

    我还深刻的记得,我第一次同虞圣典见面的那天。他的模样跟黄皮肤的我们差得太多了。一头金发和一双宝石蓝的瞳孔。我们都在猜测他是不是阿美利卡(美国人)抑或是混血?但他说一口流利的中文,有些英文单词反而不太认得。我问他,你来自哪里?还是从小生在中国?他有些烦别人问他这个问题,不耐烦地说「我从石头里面蹦出来」。我就不敢再多问。后面才从他人的言语中知道他出生就被酒吧老板收养,母亲是无力扶养他的风尘女。至于国籍和姓名一律无人知晓。老板娘总是叫他Adam,说他是上帝的儿子。

    但是,秘密的身世,再如何曲折离奇,都不过兜兜转转回到电视剧里演的那一套。相比起来,阿美和他的事才让我胆战心惊。

    阿美跟虞圣典在一起的时候,她已经是个十足的妓女了。张开大腿,内侧的血管都清晰可见,她的阴毛被男人剃去,皮肤像被什么浸泡过,透亮得像张油纸。

    当那些大肚子肥佬趴在她rufang上胡乱吮吸,并发出餍足的叫喊时,阿美的呻吟总是带着几分微弱的抗议,像要将死。虞圣典看着这一切。他的眉头甚至没有皱过一次。他在烟云里,又用他的银色狮鱼像打火机点燃另一支烟。凑到嘴边,吸与吐。瞇着眼睛,似欣赏似看戏。等到烟烧到四分之一的地方时,悄无声息地走到那脏污的床榻旁,走到正在高潮的肥佬身后,注视着自己的手,四平八稳地把烟碾灭在那人厚实的背上。随后那人再是一记痛苦夹杂着愉悦的吼叫。

    然后,他总是又把烟随手扔在地上,转身走了。没有一点过场,就象是他的例行表演。没有人懂为什么他这样做。阿美,总是在那之后伤痕累累。受过酷刑一般。

    「干啊,死肥猪。」

    他在过道里,皮鞋一记一记踏出规律的声音。和着呻吟声。象是交响曲。

    「我看她在床上。被那些男人干,被糟蹋。我总想起?」

    你想起了什么?我问他。

    「那个梦。」

    我说「那个胖女人?」

    他笑了,说「对,一个肥猪。」。

    我劝他,没有什么的,只是梦罢了。

    他自顾自地说「阿美在替我受苦。」,我不懂他话中是什么意思,反而当作是他痴恋阿美的一种反态。

    人总是会爱上跟自己有些相像的人。但那结果往往有些悲剧。因为遇上相同的事,两个人都挣脱不开。

    我的脑袋象是突然断了线一般。想着要去安慰他什么,却不自觉地用手拉开他的裤子拉链,然后伸了进去,我冰凉的手握着他发烫的性器。他闭上了眼,嘴唇微张,红舌吐出又摇摆着退回,气息渐渐失控。

    「你的手很冷。」我能感受到我冰冷的手碰触到他的,那一秒,那东西就开始疯狂地肿胀充血。他的话,象是一句赞美。

    很早以前,我就想这样碰触他。用我的手。像那天阿美用她的舌头,她柔软的口腔内壁,她的湿溽的喉咙,她尖利小巧的牙齿那样占有他的jiba,他的身体。我那样握着他,抚摸着他,舔吻着他。只是,我心里却想着阿美,我想着阿美是如何用她柔软guntang的舌在他的性器上留下湿漉漉的痕迹,是如何用她小而宽大的口腔细细地包裹他的粗壮,是如何用深又窄似yindao的喉吞咽他的jingye,再如何不经意地用牙齿划过他的龙眼。

    我想要的是,阿美。

    虞圣典把我的手扯出,那东西已经半绵软,像一只巨型海马,他把它塞进裤子里,我帮他拉上拉链。

    「乾五,这样我不会好一些。」

    我说:「但你并不介意?」

    他看着我笑了一下,又躲开眼神。

    「不可以。」

    我想他大概把我当做「同志」。只不过,我眼神里让他害怕的恐怕不是爱慕,而是情欲。赤裸直白。他的「不可以」,换阿美说出口便是「好」的意思,没人会理解那是一句彻底拒绝的话。因为阿美的口腔和yindao在他人眼里是同种东西。阿美的言语不会代表她,她的言语叫人去强暴、掠夺她。

    我,或许,正是因为相同的懦弱和不断地被误解而对阿美感觉亲近。

    但,可能,像我这种在男或女之间「都可以」的人,才比较脏。

    直到虞圣典转身走开,我才抽离开来。我看他的背影,心里很透彻,很清楚,终有一天,他会从地下走到地上,而那时候,谁会在乎,谁会晓得,我的手沾有他的体味,像永远都洗不净,而他的脚步,一直往前,他的生命是纸钱、是扯掉封胶的塑料烟盒、是一切废弃曝光照片,要赴向火一样的葬场,变为灰烬。

    那个时候,我还不太轻易地说起「死」这个字。

    为了某种意义上的「活下去」。

    「她是吊脚楼里描着粗眉的妓女,她是热带雨林中光脚跳舞的孤儿,她是热烈而不声张,她是肮脏而自由,她是打碎的铜镜,是独自哭泣的海螺。」

    我将两根手指放进阿美的口腔,像一把钳子或是剪刀,把重量全都压在她的舌上。猩红色的口,包裹着一层胎衣的上牙堂。我继续把两根手指往里探,黑深的洞xue,我能看见阿美的口水丝缠在悬雍垂上。她几乎不能再发声。如果我再往下,她便会难受,跟她自己催吐没有区别。

    我把手拿出来,再用手帕擦干净。

    「虞先生,能不能给我一支烟?」她眼睛里还裹着泪水。神情有些木然。她的中文不太好,但还算流利,口音很重,带着一股子西贡河的腥味。但好在没有被破坏,显得话语单纯乡土。她是没见过什么世面的乡下女人。而我也不过是不知道混得哪国的杂交品种。

    干五形容阿美说话就像努力排列整齐的牙齿,那一些些不稳的发音,让她白痴美丽。我笑他拿妓女当缪思有点过头。她不过还没习惯做妓女罢了,才会给你她出淤泥不染的错觉,过些日子看看,她自己都认了。

    因为她贫穷,所以烟和酒,还有性暴力成为了她的三餐。

    我递给她一支烟,并给她点上。

    「叫我亚当。」

    「亚当。」她眼如青豆,肤似雪,嘴巴轻张,那两个字歪斜着溢出。

    「嗯。」

    「妳也不要叫阿美了,妳一点也不美。我给你取了一个名字——」我说。「江雪。」其实,那是我一瞬间想到的名字,就像亚当这个名字一样,很随便,我喜欢任何自然发生的事。

    「独钓寒江雪。」我撑着头看她,都没发觉自己笑了起来。这样就像我是精心为她准备了一个姓名一样,恐怕有些父母还比不上我这样用心。

    江雪。很容易消逝无息。

    那时候我并不知道我又做了一件错事。

    阿美喃喃唸着「江雪」两个字。烟灰落在床单上,她的眼神飘到很远很远,不很快乐也不很悲伤。掐一支烟,又递到嘴边。

    「阿美,妳喜欢这个名字吗?」我问她,却又在不知觉中叫了她的旧名,长满了玫瑰和倒刺的旧名。

    她点点头,温顺如常。

    「很好听。」然后她说,

    「虞先生,你把烟盒留给我好不好?」

    我把她的头发缠绕在手指上,闭眼吻上了她的嘴唇。

    那是我第一次同她接吻。她的脂粉味铺满了我整个鼻腔。

    那晚后,我只感身体虚弱,阿美的姓名叫江雪,我的姓名叫亚当,我们是异乡人,她的指甲印,刻在我的rou里,我的烟盒,留在她枕边。那刻那刻,我在心里很深地认定我们交合了无数遍。

    后来有天我收到一封来信,说是信或许不准确,应该是情书之类的。那刚好是我第一次在「私有」唱自己写的歌。我们在演出后又喝了点酒。「mama」拉扯我的银项鍊,很快我的脖子上出现一道红印,她的脸靠我很近,快贴着我的嘴巴说话。「Adam,今天唱的很好。」说着又用手摸了一下我guntang烧红的胸口。我笑起来,忘记了她曾试着解开我的皮带。后来是干五推开她,把我拖回出租房。

    那天晚上,因为酒精我睡得很沉,像死了一遍。什么坏事都感受不到,耳朵边再也没有风和雷的响声。

    「虞圣典。」第二天清晨,干五坐在客厅。他的语气听起来不太好。「快起来,有你的信。」

    我光着脚踩在水泥地上,撞倒了板凳和行李箱。

    待我还半清醒半昏迷地依在沙发上时,他却开始念那封信。

    「朋友们都说我是个喜新厌旧的人。在她们眼里,爱一个人,就得爱到海枯石烂,沧海桑田,爱一个人就得至死不渝。他们不知道,对于我来说,专情于时间无异于一场无力的角力。我自认为我是聪明的,我是洒脱的。我厌恶你的一切。当我站在距你十米的位置,我知道这大概是我这辈子离你最近的距离。人们爱妳青春的rou体,爱妳冲动幼稚的歌唱,爱妳在街上暴走冷漠地转身,爱妳聚光灯下无瑕的脸。而我却渴望你急速枯萎,你的面容布满皱纹,你的躯体腐烂,我渴望你残疾在角落嘶哑无法再唱。这样一来,我彷彿能看见什么是永恒不变的。请给我一把刀,一只枪或者一个摔碎的酒瓶,我会毫不犹豫杀了你。」

    「又是匿名。」

    「上次是寄来什么?」他明明知道,却又问我。

    我说「裸体相片。」然后是一阵无言。

    我不知道对于这样的信件,该表现出害怕还是无畏,我甚至有些认同那后半部分的恶毒话语。

    「这样一来,我彷彿能看见什么是永恒不变的。」

    「我还挺喜欢她说的这句话。只是死这种东西证明不了什么。」干五把信装了回去,递到我眼前。

    我说「你扔掉吧,不用拿给我。」

    我又倒回床上睡觉。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清醒过后,已经是中午十二点。干五早去学校上课,而我想去看看阿美。我穿上我的那身行头,黑衬衣,破洞牛仔裤,一根古驰皮带。坐地铁,从井市路站坐到热带园,地铁上下班的男男女女并不多,但仍然没有我的位置,我已习惯被人注视或着偷拍,站在轻微震动的车厢内,看着广告牌发蒙。其实我知道,人们对美好的事物向来有种不言的残忍,不论是窥窃也好,还是不屑也罢,意旨想要通过某种方式来显示自己的权力。

    对我而言,这种方式或许是武力、是镇压。

    那人拿出手机来假装回信息,我回之一笑。拉着吊环的手,滑落的衣袖,暴露出我右小臂上一处微小刺青,「点、M、点」。像某个特殊的编号,一个秘密,对我来说却是可有可无的东西。无意义等同于自由。那时我是那么认为的。

    出了地铁口往东走500米,走到逼狭的街巷,清理不净的小广告,残缺的海报上我被修到失真的半张脸,我快见到阿美了。推开门,昏黑一片,仅有让人神经脆弱的红绿小灯亮着。中午时刻,店里都没人,只有那些见不得人的,像老鼠一样生活的女人们,被困在散发着霉味的暗室里。阿美,跟其他妓女一起蹲在地板上,扒一碗汤饭。她抬眼看到我的时候,差点打翻了碗筷。我看见她的长发束了起来,眼睛黑而亮,很漂亮。但说不清她是害怕还是激动,在认出我后立马站了起来。

    「江雪。」我叫她的名字。

    她离我一臂远。无声点点头。

    身边有几个女人都曾被我赶出化妆间,那刻看我跟阿美的眼神,是妒恨。而我现在只想赶快带走阿美,阿美的身上挂着倾洒的汤汁。她的无知是因为她一贯被命运牵着走,她的慌张是因为她开始跟我走。

    当我把指甲掐进阿美的皮肤里,当我看见阿美那无知的眼睛里溢出苦痛时,我希望我理解错误。

    阿美是不愿跟我走的。

    我却把她的身体压在落粉的墙壁上,把她的手指放进我的嘴里,我的大腿和她的大腿缠绕在一起,我的气息和她的气息一起变成韵律。

    「阿美。」

    「阿美。」

    「你爱我吗?」

    我的口水顺着她的手指淌在我雪白的胸膛上,一边她用手去遮我的眼睛,一边哭泣。

    然后我放开她。

    我犯了想要拯救她的错误,我忘记了连我自己都无法控制的命运,我忘记了我是如何在拥有反抗能力之前就永久的丧失反抗。只是现在,这种拯救的欲望,退缩成了身体的欲望,我染黑的头发,我深蓝的眼睛,我破血的嘴唇,都在告诉我,我渴望阿美。

    阿美整理好我的衣衫,一言不发地向前走,她把我领到了那间专门供给来客休息的房间。一张洁白的弹簧床沾着洗不干净的气味,我无法忘记九岁时或是更早,我被像梦一样巨大的怪物压在上面,我无法忘记阿美的第一次,我在侧注视,象是我从阿美的身体里分离出来,去看她如何受罪。如今,我要和阿美去做我们都曾经受过伤的事情。

    一种割裂的现实感横在我们中间。

    我发现我居然不会脱阿美的胸衣。

    阿美却能熟练地解开我的扣子,阿美却能??

    阿美轻轻用她的牙齿在我的胸膛上留下痕迹,一路吻到我长了青筋的下腹,她乌黑的长发像某种东方的丝织品,她的脸庞guntang,像贞女羞怯的模样,她小小的耳朵贴在我的肚子上。我拉起她的易断的手,要她同我的身体合二为一。

    阿美的yindao像章鱼的内xue,我的yinjing一深一浅地斜磨着她的内壁,我知道阿美习惯了被男人粗鲁地对待,我却要故意放慢速度,缓慢地刑罚她。

    「啊…」

    「江雪,把我吞掉,把我吞掉好不好?」

    我失去了理智,我的记忆被阿美填满。

    阿美的吐气声,我们交合处发出的水声,都让我的阳具变得更硬。

    我们真的成为一体了,她的rutou染上我的红色,她的牙齿藏在我的肋骨里,而我的舌头长满倒刺,那全是阿美的名字。

    我们胡乱地亲吻。

    但是为什么我却觉得我们在谋杀彼此?

    我们赤裸地躺在床上。

    我说「欲望是我们的床单。」

    她不懂我意。

    后来我写了一首歌,以女人的口吻讲述一场谋杀。

    歌是这样唱的「甜腻的   /苦的   /变作碎块的/拥抱我   /吻我   /不要说爱我/彻底相守的方式便是彼此可怜。」

    我以为,我跟阿美也就如此。

    阿美,却抓住我的手,要我把手张开,然后在我手心写字。

    我闭上眼感受。

    她把我们的名字写在一起。

    一笔一画,她小心地歪斜地写下。

    「江雪和亚当」。

    那时,我发现我们的姓名像精心的对仗。我要是生作女人,应该也会叫江雪。

    或许这便是为什么我们后来离不开彼此。一切都是命运。

    回去的路上,我喝得很醉。

    街景里有我呕吐的倒像。

    「圣经虽已焉黄,随处有我的铃印,切齿痛恨而,切肤痛惜的才是情人。——」

    Lupin是一种叫羽扇豆的花的名字,也是我的名字。

    在我14岁的时候,阿妈认识了一个英国男人,Scott。那是一个高大英俊的男人,有金色的头发和宝石蓝的眼睛。但是小时我却把他当作怪物。而jiejie却很喜欢他。jiejie的名字叫方舟眉,他们都叫她阿眉。我叫方舟雪,她们叫我小雪。我的父亲是死在海里的,他是一直都渴望回到中国的男人,但是因为贫穷,因为要养育我们一家人,他只能一次次出海,又一次次返回。在经由下龙湾的路上死去,也算是死得其所。

    Scott,在英国有家庭,或许阿妈不应该被称为他的妻子,而是情妇。所以当阿妈被他抛弃的时候,我并没有吃惊。

    Lupin。是他叫我的名字。

    后来我才知道那在希腊语里是悲苦的意思。

    因为我从来不会对他笑。他总说,我生了一张美丽又寂寞的脸。

    尽管,小时我还不知道贫穷带上美丽会有什么下场,但是我却深深记住了他的那句话,并自认为有不祥的命运。

    Scott离开后的日子,我却快乐了起来。我的身体在那段光脚捉迷藏、做农活的日子里迅速的成长起来了。而我最后悔的事,是我从没念过书。

    在我十六岁那年,mama再嫁给了村里一个叫巴坤的男人,他给的彩礼里有我最喜欢的一件东西,一辆自行车。

    那是我最快乐的日子,每日黄昏,我都会骑着自行车从离家500里的长坡向下加速骑车,享受被身旁的风带着快飞起来的感觉。我的眼幕之中全是下落的夕阳和无边的海岸线,那时候我以为我能够一直如此。身上黏腻的汗腋,鼻子里发咸的滋味,让我爱恋起童年,时常想如果阿爸在,他一定能够带我骑车回到中国。而一想到这里,一直飞速下降的身体,我的心脏,开始快速地跳动,象是要在胸口擦出火花来。

    后来,等到我十八岁,继父说要带我们去中国生活。我以为我如愿以偿了。

    去中国的前一天,我收好了14岁时穿过的奥黛和一把zippo打火机,那是Scott来时和走时送给我的礼物,虽然我一直认为它们并不重要,但不知为何我还是带走了它们。

    其实,一切悲剧都有预兆,只是我全身心地浸没在幸福里,没有察觉到它离我如此近了。走时,阿妈为我跟jiejie洗头,淘米水从我的头顶淋下,我的头发便像黑色的波浪,把我整个脸,整个视线都罩在里面。阿妈的手温柔地拨开我的长发。

    她说:「小雪,要是如果有一天,阿妈老了,不能照顾你了,你要是没有饭吃,就拿这头头发去换,这样就不会挨饿了。」

    我笑着说:「怎么会挨饿呢?我们明天就要去中国了,巴坤叔会带我们赚好多钱,住大房子吃好的穿好的。不要说不好的话。」

    阿妈抿着嘴笑了。

    其实敏感的我,也曾对母亲的话感到怀疑,但是终究抵不过上帝的纠缠,无法避免再一次摔倒的命运。

    阿眉,像早就知晓了一切,我不知道是父母跟她说起的,还是她自己察觉的。那天走上去中国的轮船,她把我的手牵的很紧,象是知道我们要分离。

    我们这一辈子都在避免自己成为男人的物品,我们以为我们足够幸运。在村庄中,我们成年却还未婚,被给予了一种奢侈的自由,我们曾深信在某个地方会有我们自己的教堂和婚礼。我们会是最洁白的新娘。

    那时已经是五月,从南北上,微小的风浪和万里的晴空,渡轮在一片伪造的平静中驶行。巴坤叔因为做生意和西贡的黑帮勾搭在一起,听闻到杀人的秘密,只能带着我们逃命,在船上,阿妈被人抓去,巴坤叔跳进了海里,阿眉牵着我藏进了「凤珠号」的储物间。她对我说「小雪,现在巴坤叔已经死了,mama也?我们不晓得哪天也会死,现在就当我们是孤儿,到了陆地就跑得远远的,不要再见面了。从现在开始我不是方舟眉,你也不是方舟雪。你懂吗?」,我哭着点头,肚子里却在翻腾,爸爸在我十岁死在船上,如今连mama也不见了,我不能叫我,我该叫什么呢?叫Lupin吗?那株苦口的植物?

    jiejie把我的手松开,她低下头,两额旁的碎发因为汗贴着皮肤,那是我第一次看见她露出那般的样子,在剧痛中咬紧牙根,因为强忍哭泣,从喉咙发出幼兽般的撕扯声。我才明白了要活下去是什么意义。如今,只要我一抬头看到湛蓝的天空,我就会想象那是一片大海,我就会想起阿眉同我断绝在「凤珠号」上,分隔天涯。可,我好爱好爱她,只要我活着,我就知道是阿眉让我活着。

    后来,到了中国的我叫「阿美」,中文让我跟她成为了一个人,这常常让我以为,我成为了像阿眉一样坚强的人。

    再后来,我叫江雪。

    亚当给我了我这个名字。因为如此,我爱上了他。

    兜兜转转,我还是宿命般回到自己的生命里,注定是易融化的物品。

    爱上亚当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我却要花很大的力气去讨厌他,去恨他。

    还记得第一次见他,他站在一方舞台之上,头发在各色灯光照射下变成妖艳的红色,而他的皮肤却是一张纸般透明脆弱的,还有那一双蓝色的眼睛。我差点以为自己看见了另外一个Scott。而现实是,亚当是高高在上的宠儿,我只是一个手笨的小偷。亚当在台下放肆地同人热吻时,我在被人用当皮球踢来踢去。

    如果说我爱上亚当是因为他给我一种熟悉,那么亚当是因为什么爱上我的呢?一个人人眼中的破烂品。

    是亚当第一次见我同男人交合时吗?他说在床上的我像在难产。是亚当第一次得到我的时候吗?他告诉我,我的身体,有很多锋利的伤口。还是,他从来没有爱过我??

    成为妓女的日子里,跟不同的人躺在床上,有时我闻到工地上粉尘的气味,有时是刺鼻的古龙水气味,有时是酒和烟的气味。我拥抱着他们,他们强暴着我。这种生活很难不让我屈服,为了少受点苦,我学会了假装呻吟。好像可以做到配合他人高潮的节奏的程度,甚至快骗过了自己。

    还记得,有次亚当问我「是否是性瘾者?」,我看着他良久。思索,为何连他都骗过。因此在他心中塑造了滥情放荡的形象。我笑着答或许。但是只有我自己明白,在漫长的前戏结束前,光穿透昏暗的房间,我的身体空荡寂寞,而当我被进入,似脑袋被一刀劈裂,疼得嘶吼出来…那时候我知道了,我永远无法从这件事中获得,快乐。身体上的苦役。

    因为这件事,我发现自己从来没有走进亚当,而亚当却将我填满。我无法因为自己身体表现的肮脏,和职业性的讨好,而对亚当生气。

    我是下贱的。

    他对我做过的最大一美德,就是要我看得起自己。

    他曾跟我说:「阿美,我跟你是相像的。」,我会问他:「哪个地方像?」,他那时的表情是晦暗的,他轻描淡写一句:「命运。我们的命运是想象的。」

    他在我眼里是个随心所欲的人,他的声音是他的武器,彷彿在末日那天,将枪口抵在我们每个人的额角,要挟我们同他速朽。这样被人们仰慕爱戴的他,怎么会同一个娼妓有相似的命运,我怎么思考都不懂,只当他说了些安慰我的话。并奢望,或许,亚当能带我离开。

    转眼之间就到了十月,「亚当带我离开」这件在我心中可望不可求的事,居然以我无法预料的速度渐渐朝我靠近。那时,亚当还是在几家酒吧之间演出,积累了不少人气,一家唱片公司找上了他,我听说那是一家很有名的唱片,也就是后来的Cuba   in   October「十月古巴」。「私有」的老板娘始终在用什么作为筹码要挟亚当不能离开,但亚当总是笑着朝她脸上吐一口烟,说「随你便,什么时候我要走,还要看你脸色了?」。签约的那个夜晚,他在台上唱最后一首,如将飞的鸟,嘴里唱的全是将要自由,那大约是他人生中最快乐的夜晚。人们为他庆祝,为他醉酒。他跑到我的房间拉起我的手,眼睛里荡漾着纯洁的光,他告诉我,他要带我离开。胜利一下子把我们罩在一起,回想那刻,我还是会感到烧心般疼痛,美好在幻灭的那一刻,不是会飞出羽蝶,而是无数苍蝇。

    干五踏进我的房间,他从胸口衣袋掏出一只黑猫牌香烟,让我为他点上。

    我慌忙从床头柜里摸出那把用报纸包裹完好的zippo打火机,小心翼翼地替他点上。

    他同我坐在床边,许久不说一句话。

    我却察觉到今天他的到来,是为了完成某件事。我距离他一个手掌的距离,能轻微听见心脏摩擦胸腔的声誉,一记又一记穿梭在我的耳廓里,失了控。

    如果说,亚当之于我是一颗鲜红的苹果,那么亁五就像我不曾见过的神明,他无形中要我明白什么是危险,什么是罪恶,以及什么叫做惩罚。

    当他时刻出现在亚当身侧,当他第一时间保护亚当,当他总是以温柔的话语安慰亚当时,我竟感到一股无法撼动的力量,在将我拖出他们所在的花园。

    这世界上有太多不可预料的事情发生,让我始终活在混乱、癫狂的战争和爆裂之中。亁五曾说,阿美你说话时像努力排列整齐的牙齿,而现在他却要将我们的牙齿碰撞在一起,让我们的嘴唇干渴;亁五曾说,阿美你不要再偷盗不属于你的东西,而现在他却要盗窃毁坏不属于他的身体;亁五曾说,阿美你笑起来真美,而现在他却不管不顾要我哭泣。

    我是一个成熟的娼妓。

    所有男人都可以像鬣狗一样捕食我的rou体,我的感觉会像风一样轻,疼痛会转化成一声造作的吟哦。我原以为我已将灵与rou割离,如今我却再也无法假装。

    我哭了,我从来未曾像今天这般哭泣。

    我的身体是撕扯破烂的布,是从高空直落碎裂的陶瓷,发出一点悲戚的声响,然后,便没有了。

    那是我第一次真正明白什么是强暴。

    亁五,要惩罚我,他惩罚我的愚笨和天真,还有贪婪。但是,如果,对于美好的那么一点奢望就叫做贪婪得话,那么是否我,早点认罪就来得及了。

    三年后十月的一天,虞圣典作为Adam已经出道两周年,在仅容纳五百人的小型演出室唱他自己的歌。据新闻报道,那天上台演出前,他不听经纪人的劝阻,喝了半瓶威士忌上台。他的身体摇晃在舞台上,他的皮肤白得像雪,聚光灯打在他金黄色的发上,让他看起来透明脆弱。我还记得我第一次见他,听见他水妖般自由怪诞的歌声,“他大概是世界上最自由的人”,我如此下了定论。却不懂他唱的那句“Wherever   you’re   goin’,I’m   goin’   your   way.”不是自由,是无边无尽的流浪。三年后十月的那天,下起了难得一见的大雪,亚当跌下了舞台,就像一片雪轰轰烈烈地消融在大地上。三天后,我得知了他的死讯,同时也才知道那天是他的生日。

    那刻,我回想起,我与他分离的那天,格外清晰地再现在我眼前。

    他用剪刀剪去了我的头发,眼角猩红,我哭着用力推开他,说:“我不要你了,你走,我再也不要你了。”

    然后,他走了,再也没有回头。

    番外

    虞圣典

    自从收到有人匿名寄来的相片,我总是做一整晚相同的噩梦,梦里一个裸体女人压在我身上,几乎让我窒息,她大约有200磅,或许更重。但我意识到一件恐怖的事,对于成年的我而言,她不至于让我窒息,但是如果我是一个九岁的小孩,情况就不同了。更可怕的是,当我明白这些梦都是现实。2004年4月9日   Adam

    亁五,不是我真正的朋友。他只是在表演善举。2004年8月5日   Adam

    不知为何,看见阿美在床上受苦,我心里会腾起一种满足感。如果她是快乐的,我会抑制不住想要掐死她,就如同我无法接受我自己快乐。2004年9月13日      Adam

    阿美说,给人koujiao后,就像含了一嘴巴的蛋清。我从她眼睛里看到了恶心。2004年9月26日   Adam

    新穿着男友衬衫的午夜

    剃须刀肥皂泡我在流血

    我把相片都拨回到那页

    红裙子高跟鞋纪念失眠

    半醒半醉的庆生日晚宴

    洗了一半的碗筷就送别

    二十四岁的身体和凋谢

    家庭KTV唱到凌晨两点

    爱情的病症中倾向分裂

    漱口水福尔马林和再见

    2004年10月      Adam

    今天阿美对我笑了,我很不喜欢她的笑脸,她的笑脸让我的身体长蛆流脓。2004年10月17日   Adam

    我马上就会带阿美走,那时候我是亚当,她是江雪,我们会像希德和南茜,邦尼和克莱德。2004月10月20日   Adam

    为什么是亁五?我为什么唯一不可接受的人是他?说来讽刺,我要阿美做痛苦的妓女,却无法接受她跟亁五一起。我想杀了他们两。2004月10月   Adam

    我该用剪刀刺穿她的脖子,但是我不能,我最大的错误在剪掉了她的头发,我明明知道那意味着她的母亲,我却要她再一次跟我体会丧母的疼痛......而我实际上从未真正体会过。一切都结束了,你毁掉了一切。2004年10月26日   Adam

    冲动之下的一夜情/看着某人眼睛/又躲闪说的“我爱你”/zuoai不接吻/我的回忆/你的曝光相片/燃到半截就熄灭的烟火/没有什么是彻底的/....../除了/想你/彻底地想你。   2007年8月4日

    你会来见我吗?尽管我已经被你抛弃。2007年10月1日   Adam

    我说我在拉斯维加斯的夜晚/像沉入海底两万里/我是谁/我叫什么名字/都被稀释在盐水里/漫漶不清/这时候/只有你的笑容是海蛇/过来/把我的脖子勒紧。   2007年10月7日   Adam

    请同我共朽。2007年10月   Ada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