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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岩之物语】(5上)

    2023年1月5日

    「哎哟,老大人!这么晚了,您怎么还没休息?」

    庆长十五年的一个冬夜里,一个年近八旬的老武士正坐在大坂城下自家屋敷中的居室里,靠着火炉一边烤火,一边披着被子缓缓动笔。

    「哦……。元子啊……。咳——咳咳咳——」

    老人艰难地回过头,看着身后的年轻侍婢,对她笑了笑,却又忍不住痛苦地咳嗽了起来。

    「您这风寒刚愈,怎么还不注意休息……。夜里寒凉,您还是赶快躺下吧!」

    元子小步上前,关切地帮着老人掖了掖身上披着的被子。

    「不打紧……。不打紧的……。咳咳咳……。」

    老人摆了摆手,又有点茫然地看看面前卓案上的纸笔,又望了望庭院中的积雪,缓缓说道,「有些事情……。不赶紧写下来……。怕是要忘记咯!」

    「您这是在写什么呢?」

    元子看着眼前的老人,又看了看那些纸稿——眼前的这位老人名叫太田牛一,人们一般尊称他为「和泉守殿」,在被太田家收留之前,元子其实对这个老人并不是特别了解,只知道在这样的一个乱世,能够活到七八十岁的人屈指可数;可是到了这个可以当自己祖父的老人身边侍奉之后,元子才知道这位老先生,也曾一度是一个风光的人物,不仅曾经出仕过越前大名丹羽长秀,甚至已故「太阁」

    殿下丰臣秀吉和骏府「大御所」

    德川家康都对此人尊敬有加;并且,素来喜欢读书的元子也渐渐才知道,原来自己喜欢读的当世的不少书刊,其实都来自于此位老大人的手笔。

    「哦……。」

    牛一呆愣愣地看了看天空中的那轮明月,然后说道,「我想趁着……。自己尚不算老眼昏花……。写写信长公的故事……。」

    「『信长公』?」

    牛一转过头来,无奈地看着面前这个小女孩笑了笑:「对,织田信长公……。怎么?呵呵……。我想以你的年龄,恐怕连『织田信长』这个名字都没听说过了吧?」

    「那倒也不至于的,大人……。元子幼时在家里,也听过我的祖父提到过那位大人的名字,只是时过境迁,元子确实有点忘记了……。而且……。其实我祖父也是道听途说。」

    元子惭愧地说道。

    「唉……。千古上下,汉和内外,全都一样……。『遗忘』这种事情,乃是人间共性。

    所以我才要写这本《信长公记》——我想让像你这样的年轻人,记住曾经有这么一个人……。

    他也曾经像你们这样年轻。」

    「那么……。正好元子也睡不着,大人,莫不如您给奴婢讲讲,让奴婢替您执笔如何?」

    牛一一听,倒是一惊又一喜——因为他早想找个人帮自己代笔了,可是原先在这个家里,识字的下人着实不多;如果要是去找外人来代笔,牛一又怕写些什么东西,被大坂或者京都跟骏河、江户那里的人知道了,会让他们多心。

    「身为一介女子,你居然认识字?」

    牛一问道。

    「实不相瞒,大人,小女的父亲曾在『半梦斋民部』大人开设的书馆里学习,后来就在这大坂城下开了间私塾,给孩子们教书。

    小女耳濡目染,也跟着识了字,还读过《五经》,学过算术。」

    「哦……。」

    牛一又陷入了回想当中,他慢慢才想起来,丰臣秀吉在就任「关白」

    之后,曾命当初的「京都所司代」

    兼「民部卿」

    前田玄以和尚——也就是元子口中的那位「半梦斋民部」——在京都、大坂跟伏见等近畿之地开设过学问所。

    「哼哼……。」

    牛一轻蔑地笑了笑,「看来那『猴子』还是做了些许好事的……。

    咳咳……。」

    他咳嗽了一阵,又赞许地看了看元子,「没想到,在我家的屋敷里,也藏着一位『小野于通』啊!」

    「不敢当……。于通大人是何等的才女?元子不过一介污泥,怎敢跟碧玉相提并论?」

    面对这位都可以为天皇着书的老人家的赞许,元子受宠若惊,连忙下跪。

    「那你家后来又怎么了呢?」

    看着这么一个难得的抱有些许才华的女子,牛一也有些困惑,她怎么会沦落到给自己来当了侍婢呢?到京都入宫去做个女官,或者去江户将军寓所的大奥中当个「女中」,也要比在自己这样一个寒酸的府宅内当个普通婢女要好很多吧。

    「这是因为……。十年前……。」

    提及伤心之处,元子含泪回忆道,「十年前,在石田治部少辅大人跟骏府大御所殿下开战前,在这大坂城下的细川府邸燃烧了一场大火,大火蔓延着少了半个街町,想必大人您也应该知道这件事的吧?而我们家的房子……。就在细川府邸的后院旁边……。那天晚上我们家里,除了我之外,都被烧死在了屋子里……。多亏老夫人当年收留我,不然,在这样的乱世里……。元子真的不知道该怎么活下来……。」

    「哦……。你刚才说,是谁家失火,烧到你家去了?」

    「细川屋敷,」

    元子以为老爷没听清,忍住了眼泪

    2023年1月5日

    「哎哟,老大人!这么晚了,您怎么还没休息?」

    庆长十五年的一个冬夜里,一个年近八旬的老武士正坐在大坂城下自家屋敷中的居室里,靠着火炉一边烤火,一边披着被子缓缓动笔。

    「哦……。元子啊……。咳——咳咳咳——」

    老人艰难地回过头,看着身后的年轻侍婢,对她笑了笑,却又忍不住痛苦地咳嗽了起来。

    「您这风寒刚愈,怎么还不注意休息……。夜里寒凉,您还是赶快躺下吧!」

    元子小步上前,关切地帮着老人掖了掖身上披着的被子。

    「不打紧……。不打紧的……。咳咳咳……。」

    老人摆了摆手,又有点茫然地看看面前卓案上的纸笔,又望了望庭院中的积雪,缓缓说道,「有些事情……。不赶紧写下来……。怕是要忘记咯!」

    「您这是在写什么呢?」

    元子看着眼前的老人,又看了看那些纸稿——眼前的这位老人名叫太田牛一,人们一般尊称他为「和泉守殿」,在被太田家收留之前,元子其实对这个老人并不是特别了解,只知道在这样的一个乱世,能够活到七八十岁的人屈指可数;可是到了这个可以当自己祖父的老人身边侍奉之后,元子才知道这位老先生,也曾一度是一个风光的人物,不仅曾经出仕过越前大名丹羽长秀,甚至已故「太阁」

    殿下丰臣秀吉和骏府「大御所」

    德川家康都对此人尊敬有加;并且,素来喜欢读书的元子也渐渐才知道,原来自己喜欢读的当世的不少书刊,其实都来自于此位老大人的手笔。

    「哦……。」

    牛一呆愣愣地看了看天空中的那轮明月,然后说道,「我想趁着……。自己尚不算老眼昏花……。写写信长公的故事……。」

    「『信长公』?」

    牛一转过头来,无奈地看着面前这个小女孩笑了笑:「对,织田信长公……。怎么?呵呵……。我想以你的年龄,恐怕连『织田信长』这个名字都没听说过了吧?」

    「那倒也不至于的,大人……。元子幼时在家里,也听过我的祖父提到过那位大人的名字,只是时过境迁,元子确实有点忘记了……。而且……。其实我祖父也是道听途说。」

    元子惭愧地说道。

    「唉……。千古上下,汉和内外,全都一样……。『遗忘』这种事情,乃是人间共性。

    所以我才要写这本《信长公记》——我想让像你这样的年轻人,记住曾经有这么一个人……。

    他也曾经像你们这样年轻。」

    「那么……。正好元子也睡不着,大人,莫不如您给奴婢讲讲,让奴婢替您执笔如何?」

    牛一一听,倒是一惊又一喜——因为他早想找个人帮自己代笔了,可是原先在这个家里,识字的下人着实不多;如果要是去找外人来代笔,牛一又怕写些什么东西,被大坂或者京都跟骏河、江户那里的人知道了,会让他们多心。

    「身为一介女子,你居然认识字?」

    牛一问道。

    「实不相瞒,大人,小女的父亲曾在『半梦斋民部』大人开设的书馆里学习,后来就在这大坂城下开了间私塾,给孩子们教书。

    小女耳濡目染,也跟着识了字,还读过《五经》,学过算术。」

    「哦……。」

    牛一又陷入了回想当中,他慢慢才想起来,丰臣秀吉在就任「关白」

    之后,曾命当初的「京都所司代」

    兼「民部卿」

    前田玄以和尚——也就是元子口中的那位「半梦斋民部」——在京都、大坂跟伏见等近畿之地开设过学问所。

    「哼哼……。」

    牛一轻蔑地笑了笑,「看来那『猴子』还是做了些许好事的……。

    咳咳……。」

    他咳嗽了一阵,又赞许地看了看元子,「没想到,在我家的屋敷里,也藏着一位『小野于通』啊!」

    「不敢当……。于通大人是何等的才女?元子不过一介污泥,怎敢跟碧玉相提并论?」

    面对这位都可以为天皇着书的老人家的赞许,元子受宠若惊,连忙下跪。

    「那你家后来又怎么了呢?」

    看着这么一个难得的抱有些许才华的女子,牛一也有些困惑,她怎么会沦落到给自己来当了侍婢呢?到京都入宫去做个女官,或者去江户将军寓所的大奥中当个「女中」,也要比在自己这样一个寒酸的府宅内当个普通婢女要好很多吧。

    「这是因为……。十年前……。」

    提及伤心之处,元子含泪回忆道,「十年前,在石田治部少辅大人跟骏府大御所殿下开战前,在这大坂城下的细川府邸燃烧了一场大火,大火蔓延着少了半个街町,想必大人您也应该知道这件事的吧?而我们家的房子……。就在细川府邸的后院旁边……。那天晚上我们家里,除了我之外,都被烧死在了屋子里……。多亏老夫人当年收留我,不然,在这样的乱世里……。元子真的不知道该怎么活下来……。」

    「哦……。你刚才说,是谁家失火,烧到你家去了?」

    「细川屋敷,」

    元子以为老爷没听清,忍住了眼泪,又稍微大了点声音说道,「——是『丹后少将』细川忠兴大人的屋敷。」

    牛一怔了怔,只是怜悯地点了点头。

    那是庆长五年的一个夏夜。

    当年秀吉活着的时候,就要求全国上下各个大名把自己的亲眷留在大坂城下作为人质,后来秀吉去世,参与侵略朝鲜的各个大名们不得已而草草回国,因为治部少辅石田三成擅自对秀吉的死秘不发丧、再加上其对那些侵朝将领们不少的所谓「军功」

    全部视作滥杀,于是造成了丰臣家内部的对立,随后德川家康借口征伐远在会津的上杉景胜试图借机撺掇大位,准备召集对石田三成素有嫌隙的大名起事,这其中便有丹后国大名细川忠兴;而为了让这些大名有所忌惮,石田三成便准备下令囚禁他们于大坂城下的亲眷们,就在这时候,位于大坂城下西南角的细川屋敷,忽然火光四起——据传闻说,忠兴的妻子细川伽罗奢为了不连累自己的丈夫,便在三成带着大坂奉行众们到来之前就开始在府邸内放火准备自焚,而又因为伽罗奢身为信奉天主的「切利支丹」

    而不能自杀,便让府邸的侍卫小笠原少斋用长枪杀了自己,随后焚尸。

    但牛一猛地回想起的,是在那更早些时候,曾在京都燃起的另一场大火……。

    ——而那细川忠兴的正室伽罗奢夫人,曾经还有过一个名字,叫作明智玉子。

    身为父亲的放火作乱,而最后其女儿却也死在了大火之中,这未尝不是佛家所说的因果报应。

    只是这样的报应却连累到了像元子这般无辜的人们,也未免有些太过残忍了。

    ——但是像这样的事情,在牛一年轻的时候,却也见过太多太多……。

    「唉……。明国那边有首歌谣:『兴,百姓苦;亡,百姓苦』,说的应该就是这样的事情吧!咳咳咳……。」

    牛一感慨道。

    「您倒是也不用为奴婢我伤怀了,大人。您还是讲讲,那位『信长公』的故事吧。」

    「好吧,」

    牛一满眼沧桑地点点头,「那就由我这个老不死的……。来给你讲讲……。咳咳咳……。其实我也并不是一直都知道信长公的事情的……。咳——咳咳咳咳……。他这一世,在他身上最早发生的很多事情,我也是从别人那里听来的……。还有很多事,我都记不清楚了……。不过,这得从哪说起呢?唔……。还是从当初的他,还被人称作『尾张大傻瓜』的时候说起吧!」

    「『尾张……。大傻瓜』?」

    元子刚从悲中缓过劲来,又不得不强忍着想笑出声的冲动。

    而牛一却点点头,望向从窗缝处漏出来的庭院中的月光,似自言自语地缅怀着说道:「对啦,『尾张的大傻瓜』……。

    其实他并不傻,他只是孤独而已。」

    「那位大人也会觉得孤独么?我还以为,只是我等小民女子会发觉到这种情绪呢。」

    「信长公其实一直都只个孤独的孩子罢了……。只是当时的人们,都没有见过像他那样的大人而已……。咳咳咳……。那是在……。那是在,大概七十多年前吧,那年,是天文二十年……。」——天文二十年,按照来自南蛮西欧之地的那帮金发碧眼的铁炮商贩的说法,叫西历1551年。

    在这一年的九月,自传说中在日本国的飞鸟时代,由「百济国三太子」

    渡来流亡而开枝散叶,尔后逐渐诞生起来的西国巨掣大内家,由于权臣陶晴贤和相良武任长期不和、再加上家主大内义隆长期湎于娱乐而疏于军政,随后陶晴贤发动叛乱,将主君大内义隆与公子义尊一同谋害于长门国深川之大宁寺,并同时处死了前关白二条尹房、前左大臣三条公赖、前权中纳言持明院基规等从来高高在上的藤原氏公卿,史称「大宁寺之变」;旋即,陶晴贤又从九州岛霸主大友义镇那里迎来了拥有大内血统的义镇之异母弟大友晴英做为自己的傀儡而即位为大内家督,自此之后,西国半数土地,尽成了陶晴贤的囊中之物;而在这一年年末与翌年年初之交际,在东国,祖先原本仅是一介小小国人众出身的新晋强权、假借镰仓时代「执政」

    之家名苗字立世的北条氏康,也在先前打退了由幕府将军分家·「古河公方」

    家主足利晴氏、与世代承袭「关东管领」

    的「山内上杉」

    家家主上杉宪政的联军之后,逐步攻侵历来属于将军分家与关东管领世袭土地的武藏、上野等地,并在占领了上杉宪政驻扎的平井城后,俘获了上杉宪政假意为了稳定军心、实则是为了方便自行逃跑而留在部队中的嫡男龙王丸;在一场被应允的体面的决斗后,由氏康亲手斩杀了龙王丸,从此关东之地,也彻底成为了北条氏霸业的养料;与此同时,就在近畿,随着南近江武家门阀六角定赖去世,原本支持室町「幕府管领」·细川晴元的力量便迅速变得薄弱了起来,趁此机会,原为「细川京兆家」

    家臣却早已篡夺其权力、并控有力控制了京都近畿地区的三好长庆,成功逼迫晴元将年幼的幕府将军足利义辉,从近江国坂本城送回了京都,并且迫使细川晴元出家隐退,致使本就羸弱不堪的室町幕府政权,变得更加摇摇欲坠。

    就在这个时候,位于列岛中部与东海道之间的区区尾张国,有三个人似乎是疯掉了——第一个

    似乎疯掉的人,便是向来被人称作「尾张大傻瓜」

    的三郎。

    此时的三郎不再是什么「吉法师」、「三助」

    亦或「三法师」,也不应该再被家中、国中人称作「三郎」,而是堂堂正正的「藤原朝臣织田上总介信长」——但是高贵的「藤原」

    姓氏,似乎跟他的一举一动也根本不太搭调;人们其实更乐意相信,他是出身于从越前流浪来到尾张、靠着招摇撞骗而当上武士的低贱的「忌部氏」

    之血脉;「甚至我看啊,那『大傻瓜』都配不上『织田』这个『苗字』!我觉得他都有可能是被大殿下信秀大人捡来的孩子……。」

    此刻的百姓们都在这样议论。

    先前尾张的百姓们还都不这么觉得,或者说心里有想法、但至少嘴上不会这么说,除了那古野城和末森城里的那帮本来就疏远三郎的那帮武士们,毕竟想要让勘十郎公子被立为继任者,哪怕说得再难听,舆论上也得包含所谓的「大义」;但是现在,信秀一去世,尾张的天就变了,尽管立牌上写的公告说的是「大上样御立信长殿为继,御不可改申候」,可是发生几座城堡里的事情,城下町中的百姓们又怎么能知道得一清二楚呢?法令上虽然这么说,可毕竟继承「弹正忠」

    名号的可是勘十郎信胜公子,城中奉行们都说木牌子上写的就是老主公的遗命,老百姓们还觉着那是三郎信长的师父平手中务使了什么招数篡改的呢!更何况,信秀一死,尾张各处城池都有军士在往城里运送粮草跟刀枪,搞得那古野跟胜幡城城下人心惶惶、末森城城下气焰嚣张、而除了海西、海东跟爱知外余下几郡隶属于其他织田分家的城下又都在看热闹,一时间,这片巴掌大的尾张便赫然暗潮汹涌。

    只不过反正三郎素来就看起来疯疯癫癫的,他要是真的疯了,倒也没人觉得意外。

    而他的发疯,从一场葬礼开始,那便是老主公信秀的葬礼,那也是三郎一生中最难以平复的痛楚:「少主、少夫人,就在刚刚,御屋形信秀大人,已经去世成佛了!」

    「胡说吧?」

    「你这是什么态度,少主!请注意言辞!」

    平手政秀满眼含泪地看着三郎,同时眉头紧皱。

    「我……。我还要注意言辞?为什么?我正要去找他问个清楚!他……。他却兀自去了『三途川』!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

    平手政秀忍着内心满怀忠诚的悲伤,直勾勾地看着眼前瞪目眦眉的三郎,语气冷酷地说道,「老殿下先前就知道自己时日不多,老臣便和丹羽五郎左、佐久间大学、村井贞胜等几位早就准备好了:村井跟老臣早就与正德寺和热田大社那边打好了招呼,法事可以在末森城进行,但是最后必然要在那古野完成才可下葬;末森城那边,有五郎左在那里盯着,佐久间兄弟现在虽然做了勘十郎公子的教习,但是心里面还是向着您的;葬礼法事由泽彦和尚跟一个叫前田玄以的延历寺年轻僧人一齐主持,等到三日后,老主公的遗体自会由他们几个从末森城接到那古野的万松寺来,而你的叔父孙三郎信光大人与他侧室枫夫人亦已经帮着我等向土田夫人劝谏良久——现在土田夫人已经松口了,但是夫人的秉性,少主你是知道的,她随时都会变卦!而你现在该做的,就是要跟归蝶夫人马上回城更衣戴孝

    ,等到法事之后,你要于诸位家臣同一门众面前,立即宣布你上总介信长即位我织田家督!少主……。不,御屋形大人!现在请你马上动身回城,而且现在不该是你问『为什么』的时候!」

    可三郎却彷佛把平手政秀的话当作耳旁风一般,等平手爷话音一落,他却仍自顾自地念叨着:「……。为什么!不是要我当这个家督么?既是如此,阿艳的事情干嘛不跟我商量!为什么……。」

    「少主!」

    「信长大人……。」

    站在一旁的归蝶顶着海风面向三郎,长发拂掩着她含泪的双眸——其实此刻的她,心中似乎要比三郎更加苦楚:作为人妇,她心中自然是吞不下让丈夫的心思被另外一个女人占据这种事情,尤其这另外一个女人还是自己丈夫的姑姑;但是作为一个向往这那种名曰「爱恋」

    的女人,她既困惑又同情,她不清楚三郎与阿艳之中那到底是一种怎样深刻入骨的情愫,即便她每天都陪伴在三郎的枕畔,即便她曾窥到阿艳从丈夫那里也得到过好几次不弱于自己从这同一个男人身上得到过的如胶似漆般的鱼水之欢,而今天阿艳如此仓促地被嫁到斯波武卫家去,虽然这主意里头也有归蝶自己的份儿,但此刻的归蝶,却赫然回想起自己被父亲愣是嫁到土岐守护家的情境,于是在这一刻的归蝶,也觉得自己对阿艳是感同身受的;(不过她比我幸运多了,毕竟她有个爱慕她的信长大人,而我呢……。)(听说十兵卫大人又得了个女儿,那女孩子身上有十兵卫和熙子的血脉,一定长得很漂亮吧……。)(好在,现在这「大傻瓜」

    的身边,终于就只有我了!)可在这时候,三郎却继续说着,而且说了一句让归蝶都浑身一震的话:「如果连这种事情都不能跟我商量,父亲就这样仓促去世了……。那么,这个家督我不当也罢!」

    「少主!你刚刚在说什么?」

    平手政秀一听,眼睛立刻瞪得熘圆。

    而在一旁的

    归蝶的心中,也从悲悯变成了悲愤。

    (傻瓜!我嫁来尾张,可不是觉得你会为了一个女人而放弃家督之位才来的!你是要我杀了你吗?)想到这,归蝶忍不住摸了摸腰间的那柄「关孙六」

    肋差。

    这一举动,让原本一直盯着三郎的平手政秀,立即把警惕的目光换到了归蝶的身上。

    可归蝶却没有任何动摇的意思,直勾勾地跟平手政秀对视片刻后,又忍不住向政秀埋怨地朝着三郎的身上扫了两眼。

    政秀只好长前一步,按着手中的刀,急切地对着三郎再次说道:「少主!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老臣恳请你收回刚才的话!」

    可三郎依旧忿忿不平道,并且转身对着眼前的大海发泄似地呐喊着:「我难道说错了嘛!父亲活着的时候,不是告诉过我,只要我做得好、做得对!什么事情都会由着我吗?胜幡城在我的治下怎么样?人人说我是大傻瓜,人人不都过上了吃饱穿暖、夜不闭户的日子了嘛!我帮着父亲看着津岛,看得也不赖吧!而我只是想把阿艳留在我的身边!可是他呢?屡次三番地把阿艳从我的身边夺走!尔今他去了,我连申诉的人都没有啦!他要我做一城一国之主,那不过是他和爷爷的『野望』!他和先代隐居大人经营尾张如此之久,且不要说整个尾张,织田家他们统一了吗?他们连那种事情都做不好,却偏偏不要让阿艳留在我的身边!若教我说,这样的家族、还有这样家族的家督,我不要也罢!」

    「织田信长!」

    听了三郎这般任性的话,平手政秀立刻暴怒如虎,直接一把抓住了三郎的衣领。

    ——以至于原本因为醋意和悲愤而对三郎动了杀心的归蝶,此刻却下意识地将肋差抽出,对准了平手政秀。

    她还以为政秀是要抽刀砍了三郎。

    握着那把关孙六的手都在不停地抖着。

    归蝶和三郎终究也不过是两个十四五岁的半大孩子,在眼见着步入花甲之年的平手中务面前,小夫妻二人哪还有什么气势可言?三郎眼见着师父如此震怒,原先桀骜乖张的气势,瞬间萎灭了一大半。

    「你给我听好了,三郎信长少主,」

    平手政秀浑身气得发抖地说道,「我政秀是看着你长大的,也是看着阿艳公主长大的,所以我很清楚你心里的委屈让你此刻有多难过;但是,你既然生在织田弹正忠家,又身为嫡长子,继位家督、继承老主公信定大人和信秀大人的遗志便是你的宿命!压制其他织田分家、统一尾张,乃至将来逐鹿中

    原的大业,并不是你一个人的事情,更是我等谱代和国人众共同的大业!你只觉得让阿艳公主嫁给少武卫这种事情,就让你很委屈是吗?告诉你,将来这种事情会多的是!近到如我等谱代老臣,远至这整个日之本国乃至那汉唐之土的千古上下,对于那些先贤圣雄之霸业,试问谁人年轻的时候,是没有牺牲过个家利益、没有放弃过儿女情长的?今天这番话,你在我和浓夫人面前说说也就罢了,今后在他者面前,尤其是轻怠自己祖父与父亲的这种话,勿许再提!『下克上』这样的史故今事,在

    您小时候我就没少给您讲述过;倘若今后再如此时这般不识好歹,少主你应该清楚的,别说您再见不到阿艳大人,就连如该何活下去,对您来说都是个问题!从今往后,请您记住,您不应再是那个少不经事的『大傻瓜』三郎!请你记住我政秀今天所说的这些话——尾张弹正忠家家督,藤原上总介,织田信长!」

    说罢,政秀松开了三郎的衣襟,头也没回地就自行驾马去了末森城。

    站在原地的三郎双眼中噙满泪水,在海风中发了半天呆。

    但半晌过后,他还是带着归蝶回了那古野城,并在热田神宫的宫司千秋季忠大人的主持下,在那古野城进行了法事,并且又让归蝶遣人去津岛商座找了最好的成衣铺,连夜赶制了两套崭新的黑色礼袍:一套纯黑素袄,一套纯黑小袖跟打卦,以便备着给归蝶跟自己在三日之后于下葬日那天穿。

    只不过,在第二日入夜之后,三郎又不见了踪影,一直到归蝶入寝的时候也没见三郎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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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守孝这几日无法同房,而且因为是媳妇又是少主母,归蝶一直在城中忙前忙后也张罗得一身疲惫,她对三郎的不见倒是没在意,心想那家伙或许是跑到海边或者哪个山头上、哪个野湖旁一个人待着去了,经过成亲这几日之后的相处,归蝶发现三郎尤爱独处,所以也就没去管他。

    可是第二天一清早,却还没见三郎回到居所。

    不仅是归蝶,整个那古野城上下也全都慌了。

    因为按照礼制,即便是别城而居,在下葬日的当天嫡长子应当在卯时三刻的时候就应当洗梳完毕,简单用膳之后在卯时五刻就该出现在法事道场,而且按照正德寺与热田大社制定的吉时,卯时六刻信秀的遗体就会送到那古野城下,辰时一刻就要火化下葬,可是卯时五刻又过了一盏茶的工夫,三郎却还是没出现。

    「这怎么办……。」

    看着眼前个个脑门上满是汗珠、急得面红耳赤的小姓与侍婢们,让早已换好了礼服跪坐在大广间到了腿麻的归蝶更加心烦。

    守在大广间门口的犬千代的心里也是火烧火燎得焦虑,平常他跟在三郎和阿艳的屁股后面没少瞎胡混,偷鸡摸狗、打架斗殴之类的事情没少干,也是个被称作「津岛倾奇众」

    的城下町中一混世魔王,但也是年纪轻轻就元服、并且在三郎的命令下已然成为一介小城城代、且还已经正式改名为「前田又左卫门利家」

    的犬千代也明白,别的事情可以瞎胡闹、可以不当回事,但是对于老主公的葬礼这种事,当真马虎不得。

    「犬千代,还没寻到信长大人么?」

    「回禀夫人,咱们在整个尾张上下的弟兄们都还在找……。但是,唉……。这一会儿我亲自都去找了好几遍了,还是没找到三郎大人……。但是眼瞅着,老主公跟御上夫人、以及勘十郎大人就快来了!众家老也都到了一半了……。咱们实在是……。实在是……。」

    说着说着,犬千代眼泪都快急出来了。

    归蝶想了想,咬咬牙,小袖一挥,站起身后对侍婢们摆了摆手,自己整了整身上的打卦跟肩裾,然后穿上布鞋:「算了,不等了!母上与义弟,以及诸位谱代家老,由我去迎!」

    「不是……。且慢啊,浓夫人!这本来应该是由三郎大人去做的,您去迎接……。这……。这不符合规制的吧?」(是,话是这么说,但是他不来迎接还能怎么办?)归蝶心里这样想着,但嘴上却说道:「我既然嫁给那个大傻瓜了,这种事情以后肯定少不了;我既然是他的正室,夫君做到的事情我要陪衬,夫君做不到的事情我要弥补,这是我身为织田信长之妻的觉悟;此刻那古野上下也只有我这个少主母能说的算,平手爷、五郎左大人他们都不在,那么此时我就是那古野的城主——既为儿媳,又是城主,我来迎接母亲和诸位大人,又是有何不可的?我这就动身前往万松寺,告诉所有人,都快去准备吧,犬千代!」

    原本心慌到脚软的犬千代,在听到了这般坚毅的话语后,忽然又有了精气神。

    ——以至于三四十年之后,已然从当年那个少不经事的「倾奇者犬千代」

    逐渐成为加贺国八十三万石大名、官至从二位权大纳言的前田利家,每每回想起往事时,仍然对归蝶夫人当时的英姿感佩不已,并常常以此来教育自己的子女。

    但是天正二十年冬天的那个早上,从末森城前来的土田御前夫人,却对归蝶此举并不买账。

    「哼!美浓的野丫头嫁给了尾张的大傻瓜,如此倒是般配,只不过却让那古野越来越没有规矩了!现眼得很!」

    这话听进任何人的耳朵里,都让人脸上挂不住,或许也是时代闭塞的原因,但确实没几个人听说过亲生母亲会在这样的日子里,把自己的儿子儿媳都说得这么不堪。

    不过其实在土田御前的脸上,除了对于亡夫的悲怮之外,却也看不到任何的愤怒——她本来就没指望三郎会在这天,能够好好地做他本该做的事情。

    而跪迎义母的归蝶,却低着头不动声色。

    等土田御前进到了大广间,归蝶微微抬起头来,正看见因为土田御前刚才那番话而在今天这样肃穆的日子里在脸上都多了几分欢快的颜色的诸位家臣与弹正忠家一门众——除了满脸挂泪、为兄长哭丧哭到脸都变了形的孙三郎织田信光;尤其是就算那是自己的亲生母亲,似乎在相处的时候都有些过于亲昵的义弟勘十郎信胜。

    从踏上尾张国领土的那一天开始,归蝶就对自己这个小叔子很是讨厌:长相确实白净俊秀,脸上光洁无须,跟浑身黝黑又留着有些可笑的八字胡的「大傻瓜」

    比起来确实看着让人舒服,但也仅此而已了,信胜那家伙表面看起来温文尔雅,而他的眼睛里却藏满了狡诈跟猥琐……。

    尤其是自己那天穿着不太合身的那件白无垢的时候,每次自己只要一起身或者一躬腰的时候,那家伙便会趁人不注意直勾勾地往自己的领口瞄过来;并且每次见到自己靠近的时候,彷佛他那两只密缝的小眼睛,都恨不得长出两只手一样,时时刻刻地准备朝着自己的屁股上狠抓一把……。

    ——除了长相不一样以外,信胜浑身上下的每一寸皮囊、每一根汗毛,都让归蝶无法不觉得他跟土岐赖纯那个死鬼联系起来。

    (简直就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大傻瓜」

    那家伙对他这个弟弟怎么想我不管,我是一定要杀了信胜这家伙!)——于是就在身为新媳妇的自己跪着让诸位老臣嗤笑的这顷刻之间,身为「蝮蛇之女」

    的归蝶,已经不动声色地在心间默默酝酿出了一个计划……。

    而就在归蝶刚刚复盘了一遍这整个计划结束时,万松寺法事道场的远处,竟然伴着马蹄声,由远及近地飘起一股黄濛濛的尘土;马蹄声停止之后,却见老远处有个高大的人影,从口中哈着一口白气下了马。

    今天虽然没下雪,却也并不是风和日暖的春日,可那人的身上,却依旧单薄地穿着一件裁断了袖子、衣带上缝了七八个小布口袋的武士袍,冻得黑里透红的小腿光着,脚上趿拉着草鞋;头上竖着冲天发髻,前面还带着点自来卷的刘海和鬓角蜿蜒篷虬像一只用了太久了的茶筅,蓬头垢

    面而大摇大摆地走向了众人。

    归蝶定睛一见这在此刻仍旧如此打扮的三郎,连自戕的心思都有了,在心中腹诽的时候都忍不住直冒浓州口音。

    (噫,我的个亲娘啊……。

    恁个傻瓜要胡闹到啥时候!)而此刻,但见织田弹正忠家诸位家老同一门众的脸上,戏谑的脸色全都不见了,反而全都换上了一幅怒吞,就彷佛下一秒就要纷纷抽出短刀扎在其身上、割下一块rou啃咬在嘴里一样。

    更有直接的,不顾泽彦宗恩师父跟那位年轻僧人前田玄以还没把超度经文颂完,就已经一边嫌恶地盯着三郎,一边开始向两边交头接耳了。

    「在这么样的场合,就穿成这副德性,这小子难道忘了,躺在佛龛前的是自己的亲父了吗?」

    在人前向来不露山水的林通胜,此刻却用着音量不大、但是又能让道场前堂内的所有人都能听得到的声音生冷冷地说了一句。

    而跪在一旁的柴田权六更是忍不住心中的愤怒,他本来几次就想要起身怒斥,但看看左前方的主母土田御前跟少主勘十郎一言不发,他便都忍了;可刚刚林通胜的这番问话,反倒像在他的心火上浇了一层油一般,瞬间又把他点燃了:「就这样毫无羞耻、不知好歹、不晓礼节的人,怎么能够做我织田家的家督!」

    权六的这句话,更是直接炸开了灵堂上悲寂的气氛,素来支持勘十郎信胜的、以及对三郎信长看不惯的,更是直接指着三郎的后背开始骂出声来。

    反倒是跪在信秀遗体前的土田御前以及勘十郎,此时的嘴角却相继开始上扬起来,一时间似乎都忘了眼前信秀的去世,毕竟在整个家族面前让三郎这混球下不来台的场景,可不是什么时候都能看到;但是三郎却旁若无人又大摇大摆地走向信秀的遗体,对于家臣们的叱责跟母亲与弟弟看着热闹而面带讥嘲的模样视若无睹,直至走到信秀身前胸侧的位置,他才停了下来。

    紧接着,三郎接下来的举动,直接把灵堂内的所有人都看傻了……。

    但见三郎突然攥紧拳头,掀开了罩在父亲脸上的那层白布单,又将信秀遗体前的桌案上的东西一股脑全都推倒,随后又恨恨地抓起一把从被打翻的香炉里撒出来的香灰、稻米与焚香头,猛地朝着信秀的脸上跟身上一把扬去,并接着对着信秀的遗体暴喝了一阵:「啊——」

    暴喝的声音如同虎啸、亦如雷霆,震耳欲聋。

    灵堂上却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而在这声暴喝中,其实一直多少还有点没有把自己当成尾张的少主母、当成织田家一员的归蝶,却在自己都没有留意的顷刻间,湿润了眼眶。

    (毕竟这大傻瓜对自己是极好的……。

    配合着义父赶走了阿艳这件事情,是不是做错了呢?)直到三郎自己呐喊得满脸通红、呐喊到满头大汗的时候,三郎才拖着疲惫的身躯转过身去,又是自顾自地离开、上马,随即消失不见。

    一直等到三郎远去,被兄长这一阵暴喝吓得浑身发抖的勘十郎,才迟迟地缓过神来,随即皱着眉头龇着牙站起身,做出一副欲与其拼命的架势;但随即,勘十郎又被自己的师父林通胜跟权六一起拦住,这才再次悻悻然地跪下。

    而土田花屋此刻也跟着清醒过来,她突然想到了伴随着自己出生而被阴阳师判下的预言,嘴里也不停念叨了起来:「反了天了……。小混蛋……。这小混蛋……。真的是要反了天了……。」

    而在整个尾张,在信秀辅一下葬,这件事便在百姓们中间流传了开来,有人对于这种事情根本不觉得奇怪,因为似乎是如果不出这样的事情,那么「尾张大傻瓜」

    也就不是「尾张大傻瓜」

    了,也有人觉得不可思议,在葬礼上向自己已故的父母身上丢东西又大声喧哗这般胡闹之事,就算是真的傻瓜跟疯子都应该不会这么干,如此悖逆之事当今在古今汉和前所未闻;但不管怎么说,大家都清楚,这件事情还不算完……。

    而自此之后,外人所看到的,是三郎素来顽劣的性情,没有因为信秀的死而改变,反而更加变本加厉了起来:比如原先只不过会在城下町周围的树林里端着铁砲打鸟毙兽的三郎,从信秀葬礼的第二天开始,居然会端着铁砲开始在城町内对着商品的砖瓦盆瓮打了起来——那时候这种火器在列岛还没普及,百姓们本来又对新奇的东西很恐惧,有见到那铁管子所打出来的铅丸威力甚大,于是谁人都怕自己的脑袋有一天也会像那些锅碗瓢盆、瓦砾砖头一样被打个稀碎;比如原先三郎只不过会带着津岛凑的那帮混混泼皮们,在山间野林里搞那毫不体面斯文的「鹰狩」

    游戏,而自打信秀一死,三郎居然敢带着那帮「津岛众」

    在良家农田里搞「鹰狩」——于是那阵子在那古野和胜幡城,甚至在比如春日井等上四郡的不少地方的稻田地里,经常是农民正在插秧嫁苗、担水施肥的时候,突然从一旁的芦苇荡或者灌木丛中响起一阵呜呜泱泱的呼嚎,然后就见那高大魁梧、涂脂抹粉、袒胸露臂、满身邋遢的三郎信长,领着一帮同样浑身上下乱七八糟、有的还染了花花绿绿头发的、活像《山海经》或是《百鬼夜行》里走出来的喽啰们,也不关人家那帮佃农是在干活还是休息,呼啦抄地踏着青苗稻穗就一拥而上、一走一过,常常给人吓得摔了好几个跟头不说、地里的

    庄稼也都被这帮混球给毁了;更有那么几次,偷偷在稻田地里交媾的年轻男女,也被这帮人给吓到了——最可气的是,这帮家伙们在三郎的领头下,在发现了那一堆堆田间地头的、生殖器官连在一起、双双抱着瑟瑟发抖的赤裸男女们之后,他们还故意抄

    着手里的兵刃农具,手舞足蹈地绕着那几对儿野鸳鸯转圈跑着、怪啸着,经常是那帮男子以为自己要被迫看着心爱的人被这群「酒吞童子」

    给jian污、那帮女子以为自己要贞洁不保的时候,在三郎一声令下又放了一铳铁砲之后,他们却浩浩荡荡地离开了,可之后这帮私会的男女们,要么是被吓得背过气去,要么是那男子的下体被恐吓得三五年都硬不起来,更有甚者,因为被三郎他们这么一惊,本来就来不及拔出来的rou茎,居然会半天或一整天都没办法从那娇嫩紧凑的阴户里拔出来,别说那小男女,他们各自的家人却也只能干着急;再比如,原先尽管喜欢胡作非为、却从不伤天害理的三郎,居然会当着闹市城町杀了人……。

    当然,这件事倒也不是没有原因:信秀去世一个月后,三郎正像往常那样,大大咧咧吃着野梨在城下町中闲逛着,路遇一家同时卖红豆糯米丸子的茶汤摊子,他便也在那找了个空位置坐了下来,正一边吃着糯米丸、一边喝着麦芽茶汤的时候,却听见旁边的一桌上,竟有个穿着黑僧袍、脖子上套着一圈用白檀木凋成拳头大小的佛珠传承的珠链、头戴白纶巾和竹斗笠的魁梧强壮的大胡子和尚,正眉飞色舞地骂着街——这家伙口气很大,从西南的萨摩大隅到东北的陆奥出羽,大凡是当世有名的大名豪强,全都被这大和尚骂了个遍:「岛津贵久什么的,不过是西南蛮族隼人罢了!自己娶自己姨姑、自己杀自己兄伯,一点斯文都没有!」

    「大友义镇那混账玩意,自己父母被人杀了都不管!还跑去信什么『天主』、跟一帮黄毛白皮的什么『伴天连』『切支丹』厮混!哼,佛祖早晚会对他降下天罚!」

    「尼子晴久,不过是个酒囊饭袋罢了,自己的巩固支持『新宫党』都能赶尽杀绝!他不灭亡天理不吞!」

    「毛利元就?呵呵,从他家始祖大江广元开始就是狗腿子而已!更何况听说他还干出来让自己的小儿子过继给三儿子的事情——哦,合着那毛利隆景自己是自己的叔叔嘛?哈哈哈……。」

    「三好长庆那家伙,还被那帮南蛮人取了个狗屁绰号,叫什么『日之本第一副王』?老迈昏聩的家伙!自己的家族,都快被他那个鸡jian男宠松永弹正给偷了都不知道!」

    「什么斋藤道三?假佛教徒罢了!cao幼女、干人妇,杀忠良、屠家主,他有啥事儿干不出来?我们师兄弟可是天天都在不动明王面前诅咒他的!」

    「武田晴信?他造他爹的反,那是为了甲斐的百姓么?那分明就是看上他亲妈大井之方了!嘿嘿,我可听说那一直以『娴静』为名的大井夫人,年轻时候就是甲斐着名sao蹄子呢!」

    「长尾景虎?能自愿把亲jiejie和心仪自己的女人,亲手送给堂兄的,到现在还不曾婚娶,我看啊,他是喜好龙阳之癖吧!指不定是乐意让男人用自己谷道后庭出火的家伙……。」

    「什么北条不北条的?『伊势』才是他们家的苗字好嘛!国贼而已!」

    「伊达稙宗那个老家伙,自己让自己的姐妹女儿们成为别家的ro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