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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塑千禧年代 第678节

    李行长很满意的看到大家都很认真,这和下午来时的景象截然不同。

    致辞稿件早就烂熟于心,现在开场便是侃侃而谈,只是偶尔低头翻页扫上一眼,基本处于脱稿状态。

    李行长刚开始心里还有些紧张,但不把下面的当人之后就好了很多。

    等到提及临时添加的数据,他注意到台下尤其是香港投资人的神色都变得有些复杂。

    “这既是股市现象,也是经济现象。”

    “我相信去年创下记录的港股将会更让人惊艳的增长,也相信前有交行、建行,现有中行,未来还有工行、农行等银行上市会是双赢的局面。”

    “谢谢大家,希望大家多多支持。”

    行长致辞完毕,台下掌声热烈。

    记者的相机记录这一幕。

    李行长很满意现场的掌声。

    他刚放下话筒,忽然瞧见投资人里有人举手示意。

    按理说,现在还没到提问交流的环节,但考虑着程序不用那么死板,李行长还是示意香港的投资人发问。

    “请问李行长,贵行三次更改合作伙伴,这内里的原因是什么?”

    问题不算友善。

    但李行长早有心理预期,这本来就不赖己方,是淡马锡的问题,是苏格兰皇家银行的问题,是美林的问题。

    他把情况娓娓道来,有理有据,让提问者也信服点头。

    不过,开了这样一个提问的口,也有其他人把手举了起来。

    李行长看着变得热情的来宾,笑着说道:“看来我们的交流环节要往前挪一挪了。”

    提问被应允。

    但是,刚开始的问题还局限在中行的股改和业务发展,到后来就逐渐扩散化,提问的话题基本不聊银行而是经济了。

    李行长隐约有种下面的也不把自己当人的感觉,他尽量平静的回答问题。

    只是,不同人擅长的情况不同,他擅长力挽狂澜,临机应变就稍微差了些,况且,有的问题也不太适合由他来回答。

    随着李行长的停顿和思考时间变长,提问却没有停下的意思。

    “听说内地有经济学家认为像上海、广州、深圳这些城市的gdp以后有望超过香港,您怎么看?您认为香港的价值如何体现?您是否认为香港面临产业空心化的威胁?”

    汇联资本的投资经理姚霏问了更宽泛的问题。

    李行长沉吟着如何回答才能更好。

    旁边坐着到的方卓却发现领导额头已经冒汗,他犹豫两秒,按开话筒,“咳”了一声,主动把问题揽了过来:“这又是个好问题,但你们一直问出好问题,我听着李行长的嗓子都要哑了。”

    李行长松了一口气,问题一个接一个,让神经都一直绷着。

    他连忙喝了口茶,又示意其他人等下来推进度。

    “香港的价值。”方卓沉吟,要先回答这个问题。

    如此沉吟十数秒,他也不开口,伸手在空中画了个三角形。

    李行长一怔,不知道方总是搞什么玄虚。

    他目光往下一瞥,发现台下虽然大部分人也和自己一样茫然,但是竟然也有人露出了然的微笑。

    这是什么?

    方卓画完三角形,又等了一会,再次画出同样的三角形,然后点了点最上面的一个角。

    李行长注意到台下露出微笑的人似乎更多了。

    这一次,看懂了的人自发为旁边茫然的人解释:“是蒙代尔三角。”

    在场的很多人都是投资专家,一听到这个便恍然大悟。

    方卓这时候笑着说道:“这一点很重要,这是香港很核心的一个价值,资本自由流动,也是香港如今繁荣的一个根基。”

    蒙代尔三角理论,简单说,货币政策独立性、资本自由流动和汇率稳定只能选择其中两个。

    这是号称欧元之父的经济学家蒙代尔提出又由其他经济学家近年来结合金融危机所完善的理论。

    随着方总的这句话和他的停顿间隙,现场响起掌声。

    旁边的李行长跟着鼓掌,他虽然在这个位置,但对新兴的理论不太关注,刚才方总也没教自己这个……

    方卓等到掌声停息才继续开口说道:“嗯,我知道这掌声不是给我的,是给蒙代尔的,是给克鲁格曼的。”

    现场响起笑声,刚才的掌声倒有几分是给由他口中说出这个理论的始料未及,毕竟,美国经济学家保罗·克鲁格曼是99年才画三角形来展示“蒙代尔三角”的内在原理。

    第18章 方总高论

    路演会议厅的气氛因为方总对香港价值的解答而变得……爽朗起来。

    如果说,一开始是不少香港投资人怀揣看热闹的心情,后来随着见证内地力量的涌入变成肃穆,再后则是行长挪动提问环节而跃跃欲试,那现在就是对方总拿出蒙代尔三角来回应问题的心生赞叹。

    这位能与李家争锋,果然不是媒体八卦的那么鲁莽、简单、狭隘。

    蒙代尔三角,又称之为蒙代尔不可能三角、三元悖论,聊这个往往得聊经典m-f模型、is-lm-bp模型,但今天,方卓提起它的用意就是用这个框架来从经济理论角度阐述一个窗口的价值。

    货币政策独立性、资本自由流动、汇率稳定,美国经济学家保罗·克鲁格曼说一个国家只能三中取二。

    按照这样的说法,内地毫无疑问是货币政策的独立性和汇率稳定。

    而香港就是汇率稳定和资本自由流动。

    方卓在画出三角形后特意用手指点了一个角,说了“资本自由流动”这个事,就是在说香港与内地不同的三中取二是对内地经济发展的一个有力补充。

    内地:没错啊,我没选“资本自由流动”,但我还有香港这个地方。

    香港:没错啊,我是让港币和美元汇率挂钩了,会被动跟随美联储的加息或降息,但我背后还有内地啊。

    单单看内地或者香港,它们都是三选二。

    但要看整个中国,香港这个国际金融中心便是一扇对外之窗,它的“资本自由流动”让中国几乎实现了蒙代尔三角的三个要素,这是一种重要价值的阐述。

    作为印证,此时此刻,不少香港投资人都想到了李行长先前发言所提到的数据。

    ——2005年,来香港上市募资的前十名都是内地企业。

    ——内地在港股企业一共335家,已经占了港股的30%。

    ——港股总市值2005年是8.26万亿,内地企业总市值接近3.2万亿,占比接近40%。

    国际金融中心吸引的是全球资本,既繁华了香港,也毫无疑问的是内地企业筹集国际资本的首要市场。

    这样对“香港价值”的回答只在一句话里就完整的进行了表达。

    方卓坐在台上,注意到不少人对自己微笑,他也回以微笑,他们还是很机敏、很有货的。

    至于,那些眼里有思考乃至疑惑的投资人,也没什么好说的,思维不在一个频率上就算了。

    方卓伸手拿茶杯,继续回应问题:“这个产业空心化的威胁……”

    他喝了一口茶,正好瞧见李行长看自己的眼神里都是疑惑,仿佛在说——香港价值这就说完了?

    方卓微微一惊,行长,您怎么这样看我?

    他连忙撇过自己不敬的眼睛,说道:“其实,产业空心化的威胁,不应该是你们在这里问,或者说,你们心里都有一个答案。”

    “香港现在的四大支柱是金融、贸易与物流、专业及工商业服务、旅游,这些都是从原来坚实的制造业发展来的。”

    “我觉得拿美国来对比是个很好的对象,我有不少时间都在美国,那边也时常提及产业空心化、金融空心化的担忧,但是,美国和香港是不同的。”

    “它尽管有着产业空心的趋势或现象,却依旧抓住了很多先进科技与核心科技,拿波音来举例,它的飞机是全世界组装,可是,仍然赚着最大的利润。”

    “香港就不一样了。”

    方卓娓娓道来:“我有注意到香港行政已经关注到这个问题,之前98年的施政报告里有提到‘要成为在发展及应用资讯科技方面的全球首要城市,尤其是在电子商业和软件发展上处于领导地位’。”

    “这显然是香港在产业上的自我救赎。”

    “随后由李泽凯先生打造‘香港硅谷’的数码港也是一种响应的努力。”

    “只是,令人遗憾的是,到了今年已经是2006年,时隔8年,城市产业的发展与转型似乎并不乐观。”

    方卓摇了摇头,如出一辙的开始回答最后一个关于gdp的问题,沉吟道:“内地城市的gdp嘛……”

    然而,这一回却有来自下面投资人的提问打断,不少人都举手示意。

    方卓没有介意被打断,随手点了个漂亮的。

    “方总,你谈到香港的产业空心化,你觉得我们要怎么应对这种威胁呢?”漂亮投资人认真的询问。

    先前心中固然带有成见,但看到这位真的有见解,那些不好明说的情绪早都消失不见。

    香港路演是个很有意思的地方,有时候过于看重路演高管的表现而忽略企业本身。

    曾经有家很有实力的企业来香港路演,创始人不善言辞而让企业就因此遭受冷遇。

    同样,当方卓表现出太美妙的翩翩风采,投资人也都忍不住见之而笑。

    “我不太想谈这个问题,因为,很多问题不是谈出来的,不是今天你们在这里问我,我聊上两句就能改变的。”方卓比较直率,还是说了自己的观点,“但真要说,我觉得还是得有一些牺牲和阵痛才能应对挑战。”

    他喝了口茶,润了润嗓子,说道:“香港过去不是没碰见过类似的机会,李泽凯先生的数码港我就不评价了,就我所知的,中芯的创始人张汝京张总,他选址的时候就来过香港,彼时这里还有个‘矽港计划’,为什么最后没做成呢?”

    “中芯落户上海,时至今日,不过几年时间,已经是全球最大的晶圆代工厂之一,带动了华东一片相当出彩的半导体产业。”

    “香港错过这样一个转型的好机会,在我看来是十分遗憾的。”

    “能看出问题的人不是没有,能解决问题的人不是没有,但最后解决不了,今天我们坐在这里聊这个其实没有太大意义。”

    方卓的直言不讳让现场变得沉默。

    原先想提问的人没有再举手。

    方卓等待和观察了一会,回归自己的解答:“至于内地城市的gdp发展,它们仍旧任重而道远,追赶香港的规模是漫长的过程,因为我对国家的经济发展有信心,所以,我相信我能看到内地城市gdp超过香港的那一天。”

    他说完这句忽然笑了笑:“毕竟,我还挺年轻,但也正因为我年轻,不知道会不会过于漫长。”

    因为年轻,似乎太漫长的话也能看到。

    会议厅里沉默的气氛重新松动了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