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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氏族 第245节

    如果说陈询这个宰相只是外相,那么她就是内相!

    设立内阁,是宋治加强皇权的一大步,这意味着皇帝不仅是在向世家大族要权,更是在向中枢的三省六部要权!中央集权到这一步,就走到了真正加强皇权的道路上。

    这个举动,无疑会引发朝臣极大不满,会让宋治结怨于百官。

    所以宋治把赵玉洁推了出来,让赵玉洁成为内相,有她日常跟朝臣接触,她就会吸引百官的注意与怨忿。而宋治则能借着身体不适,专心养病的由头,脱离于这股漩涡之外。

    最终,百官对皇帝不满对内阁不满,都会集中为对赵玉洁的不满。

    这就像之前的徐明朗。

    但也只是像而已。

    赵玉洁这个内相位高权重,关系重大,在宋治明面上不大理事的情况下,近乎是皇朝第二个皇帝,对宋治而言分外重要,不会轻易抛弃。

    宋治之所以用赵玉洁,而不是用别的官员,是因为对她格外信任,也是因为跟寒门官员相比,赵玉洁更加没有根基,所有权力都是宋治赋予,哪天宋治不满赵玉洁势大了,可以轻易撤掉,都不会引起什么大风波。

    赵玉洁当然知道,内相这个位置的危险度。

    那比徐明朗更危险。

    但权力也会比徐明朗更大。

    因为这个时候,皇帝毕竟养病去了。

    所以赵玉洁绝对不会拒绝。

    她将在这个位置上,大展宏图,继续推进宋治打压世家,扶持寒门势力,加强皇权的进程,并为自己谋划。

    “只要能让陛下开心,臣妾愿意赴汤蹈火。”赵玉洁拜伏在皇帝面前。

    皇帝笑了笑,面容柔和,满眼温情,“媚娘,不要让朕失望。”

    第二九六章 这一生

    镇国公府的议事堂,今夜灯火通明。

    家族中的实权长老尽皆在座,其中还包括从雁门关归来很久,负责赵氏产业发展与隐藏的王柔花。

    除此之外,黄远岱、周鞅两人,也坐在赵宁身后。经过前两年游历天下的行程,周鞅已经心甘情愿跟在赵宁身边。

    “陛下设立内阁的风声已经传出,如此看来,陛下并没有因为徐明朗、推事院的事,就放弃亦或是暂缓削夺世家权柄,甚至变本加厉了。”

    主座上的赵玄极面色如铁,“事到如今,我们必须有所应对。再坐视局势发展,不用太久,赵氏就会沦为普通大族,再不复世家之位!”

    赵玄极一番话说得无比肃杀。

    赵氏能有今日地位,是千百年家族积累的结果,中间有无数英才的血汗,别的不说,仅仅是大齐开朝立国时,战死沙场的赵氏修行者就极多。

    现在,要赵氏甘愿放弃眼下的地位,无疑是赵氏族人不能接受的。

    非止赵氏,所有世家都一样。

    “如今陛下牢牢把控朝政,寒门官员势力已成,我们要在朝堂上跟陛下分个输赢已经很难。而且陛下的帝王心术确实厉害,论争权夺利,我们不是对手。”

    说话的是大长老赵镇中,他面色忧愁,“再过几年,雁门军兵源减少,我们连立身之本都要失去,这个时候说要有所应对,实在是不容易。”

    众长老闻言,都纷纷说出了自己的见解,有人说要联合将门勋贵,向皇帝施压,将新军并入以前的军事体系,有人说要联合所有世家,跟寒门势力分个高下胜负,有人说打铁还需自身硬,多发展产业赚钱提升修行者实力才是根本......

    说什么的都有,其中不乏真知灼见,等到大家都说得差不多的时候,堂中渐渐安静下来,而后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了一直没有说话的赵宁。

    众人都想知道赵宁是什么看法。观他们信任期待的眼神,可见他们认为赵宁必有真正实用的见解。

    见解赵宁当然有,而且也不用藏着掖着,他的优势在于能结合前世记忆,这时便娓娓道来:

    “两年前,家族年入不超过五百万金,修行者不过数百,元神境只有五十,王极境唯祖父一人。现如今,家族正常产业的年入超过千二百万金,修行者达到一千三,元神境已有八十多人,御气境增加了四成,而王极境达到了三人。

    “两年之后,如果我们能达成先前立下的目标,使家族年入两千万金,元神境达到百五十人,御气境超过五百,修行者两千余,那么我们的力量,就比得上三个世家。

    “如果王极境还能再多一两个,那赵氏的这份力量,就连帝室都比不上。届时一旦北胡大举南侵,开启跟大齐的国战,赵氏能在混乱的局势与沙场中,拥有怎样的影响力,就不必多言了。”

    说到这,见众人都是深以为然,不少长老神色稍振,赵宁接着道:

    “我们的难题,不过是军队。诚然,府兵制被破坏后,随着雁门军原有将士轮替离开边关,我们手中的可用之兵越来越少。但赵氏身为将门世家,以如今的财力,招募私军很难吗?”

    听赵宁说要招募私军,一些长老顿时色变。

    赵玄极抚须沉吟:“世家能有多少护府私兵,朝廷是有律法规定的,至多不能超过八百。八百人能干什么?”

    “八百人太少,当然要大规模增加。”

    “这瞒不过朝廷!”

    “在燕平当然瞒不了。”

    “赵氏要在晋阳隐蔽招募私军?”

    “晋阳是赵氏基业所在地,控制力强,藏一两万军士不难。”

    “那也藏不了太久!”

    “无需太久。”

    “那是多久?”

    “短则两年,长则四年。”

    “四年之内,国战必然开启?”

    “以天元军在西域的战事顺利程度,此事绝无意外。”

    “一两万军士,耗费也不小。”

    “只是普通军士,不需要修行者,耗费不会太大。”

    话至此处,众人都沉默下来。

    招募私军,这不是小事,万一事情败露,赵氏当即就会覆灭。

    以眼下的形势看,皇帝对赵氏戒备心极重,赵氏不能不小心行事。

    所以包括赵玄极在内,众人都很迟疑,低头沉思,权衡利弊。

    赵宁正视众位长老:“叔伯们难道认为,只有赵氏会暗中发展自家力量,乃至招募私军吗?”

    此言一出,众人无不惊讶抬头。

    是了,以世家大族如今的处境,谁会甘愿坐以待毙?

    在皇帝治徐明朗的罪,废除推事院,任命陈询为相时,世家们或许曾欣喜的认为,皇帝这是要收敛了。但随着内阁之事的风声传出,世家们绝望的认识到,皇权没有停止逼迫他们的打算。

    这个时候,世家们怎么可能不谋退路?

    ......

    刑部大牢不是什么人都能进的地方,寻常时候要来探监并不容易。

    不过对于即将被砍头的死刑犯而言,无论牢头还是狱卒,都会格外网开一面,准许他们见见家人好友,跟故人告别一番。如果没有人来见他们,狱卒还会给他们准备一份相对丰盛的断头饭。

    唐兴在燕平没什么亲人,在被判了死刑后,他就没想过会有人来看他,只是安静等待死亡降临。所以当赵宁出现在他面前时,他很是意外。

    “赵兄。”

    唐兴虽然身陷囹囵命在旦夕,但精神并不显得萎靡,脸色也很正常,难得的是连风仪都没丢,跟赵宁见礼的时候,依然风度翩翩。好似仍是那个威震朝野,人人避之不及的推事院大魔头。

    “想不到唐某到了这步田地,还能有赵兄来送行,今日饮了赵兄的酒,明日唐某走上黄泉路时,也能平生一股无惧无畏的豪气!”唐兴接过赵宁递来的酒坛,哈哈大笑了三声。

    言罢,看到跟在赵宁身后的人,唐兴微微一怔,旋即露出释然的笑容,“周兄能活着,甚好。”

    跟在赵宁身后的,便是推事院双煞之一的周俊臣。

    不同于唐兴,周俊臣因为处理的是案牍之事,不曾亲手抓人、刑讯,再加上跟唐兴性子不同,终究是心存道德,在推事院也救了一些实在不该死的官吏,所以这回虽然被革职查办,丢了乌纱帽,但却保住了性命。

    唐兴不知道周俊臣的具体情况,但看到对方能够自由行动,到狱中探视自己,就明白对方至少没有被判死罪。

    “唐兄......”周俊臣弯腰作揖,来之前有千言万语,此时一句唐兄之后,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两人本是同乡,又是同年高中,一个榜眼一个探花,接着一同结识赵宁,一路加官进爵,成为执掌推事院的实权官员,威风一时。

    如今却又同时落难,之前种种都化作云烟,大起大落之后心中可谓五味杂陈,感触良多。只是两人一个死罪即将被砍头,一个好歹保全了性命,心境有所差别,周俊臣张嘴无言。

    须臾,三人在房中落座,唐兴抱着酒坛一顿豪饮,一口气就喝掉了半坛,末了舒畅的大出一口气,道一声爽快。

    “之前我刚回燕平时,告诉过唐兄,若是及时抽身,将过错都推倒徐明朗头上,或许还能保全性命。唐兄执意不听,以致于此,何苦来哉?”赵宁不无感慨。

    周俊臣讶异转头,没想到赵宁之前竟然还劝过唐兴。

    唐兴不以为意的一笑,“唐某自知罪孽深重,手上冤魂怨忿无数,断然无法脱身。就算依照赵兄所言,勉强保住一条性命,日后恐怕也要唯赵兄马首是瞻,从陛下爪牙变为赵兄家犬。此非唐某之愿!”

    唐兴主事推事院的时候,曾让一些赵氏族人被罢官,也曾让魏氏一些族人被流放,在这种情况下赵宁还愿意保他一命,当然只是看中唐兴的才能,想要让对方卖命给他。

    周俊臣纵然罪责小很多,毕竟是推事院两位主官之一,此番能保住性命,也是因为赵氏从中运作,让那些这回跟他们联合的门第官员,在审案过程中做了手脚。

    见唐兴事到如今,言语中依旧有以给皇帝做爪牙为荣之意,周俊臣心头堵得慌,涩声道:

    “从京兆府到推事院,我一直在劝唐兄,凡事要守住自己的本心,不可为了陛下连士子原则都不顾了,连是非黑白都不辨,可唐兄始终不听。

    “如今,摆明了是陛下抛弃了推事院,抛弃了我们......陛下连徐相都抛弃得果决,可谓无情至极。唐兄一心事君,结果落得如此下场,为何还对陛下如此愚忠?”

    唐兴瞥了周俊臣一眼,淡淡道:“士为知己者死。

    “如我等这种毫无出身的寒门进士,若无陛下垂青,在世家大族的挤压下,终其一生也无法真的手握大权,成为朝堂真正的重臣。就算运气好,六十岁位列中枢,那时候已经垂垂老矣,还谈得上什么意气风发?

    说到这,唐兴抱起酒坛痛饮,末了一抹嘴,豪气干云道:“大丈夫生于世间,当顶天立地,让万民俯首,令百官畏惧,一呼一喝皆有雷霆之威!哪怕只能做一日人上人,颐指气使,也好过一辈子碌碌无为,在权贵面前卑躬屈膝!

    “我唐兴能得陛下赏识,主事推事院,凡两年间,掌生杀大权,握权贵生死,视世家大族为蝼蚁,令衮衮诸公胆战心惊,所到之处,人皆畏惧退避,不敢有半分不敬,威风何人能及?

    “凡我所喜,皆为忠良,凡我所恶,皆为jian邪!断人间是非,定朝野黑白,如阎罗降世,似天神下凡,肆意妄为,无所不能,哪个寒门官员能比?此不亦快哉!

    “臣子手握大权,从无长久的,我唐兴能有这两年,此生足矣!”

    听罢唐兴的慷慨陈词,周俊臣张大了嘴,又是半响说不出一个字。

    末了,他黑着脸道:“唐兄这般倒行逆施,可知会留下什么名声?”

    唐兴一口气将坛子里的酒喝完,洒然一笑:“当今之世,世家衰微,寒门崛起,此乃大势。方今圣上有改天换日之志,亦有改天换日之才,百年之后,这天下将成为寒门的天下,再无士族门阀!

    “而我,唐兴,生于当世,为陛下爪牙,为寒门猛士,为陛下宏图大略开疆扩土,为寒门崛起披荆斩棘,百年之后那些显赫人前的寒门官员,都该对唐某感恩戴德!

    “史书上若有唐某的名字,自然会给唐某冠以酷吏、小人之名。但真正的有识之士,会看到唐某的功勋,铭记唐某的功德,对唐某今日之勇心悦臣服!”

    说到这,唐兴将空酒坛用力摔在地上,哈哈大笑三声,“好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