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驭劫 第8节

    彼时的二殿下其人正于舒适寝宫里,悠哉闲哉抱着一只从凡界精挑细选上来的波斯猫撸毛玩。

    rou乎乎的狸奴体态肥软,胖胖的大脸上须子细长,通体雪白,毛发细柔,尾巴一摇一摆。

    它本是乖巧地蜷缩在主人怀中,眯着琉璃色的圆眼睛,享受着温柔地撸毛,孰料突然从东边传来四声震天动地的尖叫,把狸奴惊得‘嗖’地窜出启珩的怀抱,炸着毛伏低身子,瞪大眼睛巡睃着四周。

    可怜叫狸奴爪子给挠破袖摆的二殿下仍保持着怀抱的姿态,后知后觉才拍了拍耳朵,扭头满面茫然地问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边低声嘀咕,边双目无神地看向殿内一隅正悠悠品茗对弈的南宫旭和月桓。

    这二位向来起得早,又因无所事事便至常瑟宫同他一处品茗对弈逗狸奴,预备借此打发一整天的时间。

    棋枰一方,本举棋冥思的南宫旭右手指间执着一枚白子,左手保持着持扇的姿势,视线怔怔然望向蹲在中间的那只波斯猫,又垂眸觑着一袭紫袍上的斑斑茶渍。

    他似乎对这不速之客撞倒了茶瓯,并溅了自己一身茶水感到颇为无奈,神色微僵间,他的余光睇见榧木棋盘上的黑白子散落四处,脸上蓦地露出一抹略得意的笑容,口气状似添了两分遗憾:“唉,真是可惜了月桓你这一盘好棋。”

    凡界之主伸手一把捞起波斯猫,心情大好的逗弄着它,狸奴乖乖地让对方揉进怀,并仰头蹭了蹭他的手,讨好似的叫唤了一声。

    呆愣出神的月桓神君面对棋枰上乱七八糟的黑白子,喃喃自语:“拥有如斯好嗓子之人,本神君应当去拜访拜访,多多请教学习一番。”随手拾起近前几粒散落的棋子,丢进了楠木棋笥里。

    启珩挑起嘴角,若有所思地笑了笑,意味深长道:“十之八九是我那四个可爱的小堂妹。”

    南宫旭挑了挑眉,轻轻握着狸奴的小rou爪,脑海中不知不觉忆起接风宴上那位着一袭缥碧裙裳的帝姬,不禁莞尔轻笑,瞥了一眼皱眉拎着破袖摆瞎逛荡的启珩,扬声向月桓讲道:“其实我今儿晨起便听说了东边四宫来了许许多多的仙娥,正好闲着也是闲着,神君不妨与我一道去瞧瞧热闹罢。”

    “如此甚好,反正我也许久没有逛过第三十三重天,今日就随你一道赏风景瞧热闹。”月桓起身整装,漫不经心地拖长声徐徐道:“顺道再去看看美人。听说今天会有不少美人齐聚于第三十三重天拜谒四位帝姬,其中还有云蔚庭的如许仙子。”

    “真的假的?”启珩又惊又喜。

    “鄙人的旻和殿凑巧坐落于云蔚庭的旁边,昨儿个晚上打道回府的时候,碰巧听到如许仙子的贴身仙娥说她人今日会去拜谒帝姬们。”

    南宫旭抚摸着怀里的狸奴,闲闲接道:“启珩啊,这位如许仙子不就是你要送狸奴的美人吗?听闻她自凡界擢升至今不爱饲灵宠,独喜饲白狸奴。前阵子你托我替你四处寻摸长相漂亮的白狸奴,正巧波斯使臣上贡了两只波斯猫,就给你捎带来了一只,你这般大费周章只为讨美人欢心,若再不去露露脸,怕是……”

    “既然你们都要去,那我铁定也会跟你们一道的,顺便当当你们的向导,这样不是很好吗。”二殿下兴奋地拉着南宫旭的袖子,上下打量了他一圈,朝殿外嚷嚷道:“来人呐,快拿几套近日新裁的衣裳过来。”

    “且慢,这好则好矣。”月桓满脸惋惜,故作为难道:“可我昨天听闻有人说今日你的那位——”话音未落,就被急于去挑选衣裳的二殿下生拉硬拖地拽走。

    “别唠了,赶快帮着挑选挑选哪件衣裳适合我,最好是能突出我俊逸潇洒的气质,迷倒一片人的那种!”

    “喂,南宫旭你怎么一副恶心欲吐的样子,是早膳吃多了?”

    “纯属是被你恶心的。”

    “哼,你就是嫉妒我的英俊容貌!”

    且回过头来,再观四位帝姬寝殿内的景象。

    舜英、舜华等人如愿以偿搅黄了四人的美梦,眼瞅着自家殿下如弹簧般坐直身体,立即谄媚笑道:“禀告殿下,天后娘娘遣了仙娥来,要为您好好梳妆打扮,所以还是快起身……”

    正苦口婆心的诵读长篇劝诫,骤见自家殿下点头如啄米,顿觉欣慰不已,等她们近前预备服侍四人盥洗之际,表情如遭雷劈。

    殿下威武勇猛哉!

    春雨、秋雪等人已惊呆,居然都能坐着睡觉。

    她们吞了吞口水,横下心飞纵着身子扑到榻上,凄凄哀哀地把锦衾拢进怀里头,将恹恹欲睡的四个帝姬吓了一个激灵,张口惊呼:“喂,你们!”

    伴随寝殿的大门被殿外两名仙娥大喇喇打开,门外涌进一批衣袂飘飘的‘葱白’仙娥。

    窝在床榻上的四位帝姬睁着惺忪的睡眼,咽下已到嘴边的呵斥,傻傻打量着眼前突然冒出来的一片如花似玉的‘葱白’,混沌的脑子尚且没转过弯来。

    “参见殿下,婢子们奉天后娘娘旨意,特来伺候殿下梳洗打扮。”领头的‘葱白’先躬身一礼,口中话语干脆爽利,并递了眼色给身后的一片‘葱白’,随即气势汹汹走上前来,抖开锦衾挖人。

    览天台下,蔓儿坐在七重多罗树旁的石凳上纳着凉,啜饮着茶水,悠闲打着纨扇,观赏周围繁盛茂密的吉祥草,又望向四座宫殿中进进出出忙碌非常的仙娥,颇为满意地颔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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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1章 二哥哥

    半个时辰之后,天光大亮。

    四位由内至外被收拾得彻彻底底的帝姬站在览天台上,齐齐沐浴着众水灵‘葱白’的殷切目光,眸光略显呆滞,灵台里仍是一团搅不开浆糊,又仿佛是裹笼了蓬松的棉絮,什么事情也琢磨不清楚。

    譬如说,那些个仙子神君为什么要选在今日拜谒?又为什么还要邀自己一同赴劳什子小宴?

    又譬如说,天后娘娘也就是她们四人的大婶婶,怎么会突发奇想遣了一群‘葱白’过来,把这第三十三重天东边的四宫,搞得里里外外尽是碧衣飘飘。

    加之现下每个人皆站立得整整齐齐,犹如一畦畦规整的‘葱地’,而自己则像是栽种了大葱的农者,居高临下地审视着一根根挺拔翠绿的葱。

    对于此道独特靓丽的风景线,暂可一笑置之。

    最让人琢磨不明白的是,方才在后殿浴池中沐浴!

    诚然沐浴没有什么琢磨不透的,但是甫泡进池子里身后的那些‘葱白’便一个个将人牢牢盯紧,暗自摩拳擦掌,大有一种你若洗不干净,我们就亲自挽起袖子上手帮您的意思。

    如此一来,谁要是能灵台清明才叫怪哉。

    更让人无法忍受的是,当你刚出浴就被一群手捧漆盘的‘葱白’团团围住,且有三个看起来比较持重稳妥的仙娥拿起漆盘上的衣饰,一件件的往你光溜溜的身上反复比量。

    最后穿戴齐整,被推到梳妆镜前跟一个提线木偶似的坐着,任别人鼓捣,你会作何感想?

    反正目前四位帝姬已是麻木无语,对天于宫繁琐的规矩又有了进一步的认识。

    天边半痕冉冉朝阳吞吐着磅礴金芒,茫茫云海被添镀得绚烂璀璨,柔和清新的风轻拂过面颊,有那么一霎仿佛沉入了美好的安宁与祥和。

    “哟呵,敢问四位佳人怎的大早上便如此失魂落魄,莫非是……太过想念于我?”

    不仅胆敢打破安宁的氛围,又敢堂而皇之地讲出如此厚脸皮之话的人,非天界的二殿下启珩莫属。

    但见他人悠悠荡荡的自一朵云彩后现了身,怡怡然按落云头,踩着不染纤尘的云头锦履一步步登上览天台。

    一袭银线暗绣流云纹绯红衣袍服帖加身,衣摆处绣上几枝开得正艳的桃花,遥遥顾看像一团天边的火烧云,离近些看又格外的sao包,手中持着一柄二十四骨描金折扇,在那里翩翩乱摇。

    桃花美目微微上挑,眸底蕴着一缕玩世不恭的笑意,眉眼之间尽是一派潇洒倜傥。再时不时抛上几个媚眼到‘葱白’堆里头,配上如玉的面庞,不得不感叹老天爷委实是太眷顾他,给予了这么一张优越的皮囊,一举一动足吸引大片少女,牵萦她们的芳心。

    掀目四顾那帮子水灵的仙娥,除却一些个老成持重司空见惯的,余下的大抵是没见过什么世面。个个都似被勾掉了魂儿,粉面含羞,有些大胆的不断回抛给启珩媚眼,偌大的览天台上一时尽是缱绻缠绵的眼风。

    蔓儿嗅到一丝危机,当即领着几名仙娥,同帝姬们禀了声,便从容告退回去复命。

    苍天啊……

    好不容易才得了一点清净,经他一搅,真真是闹心。

    最先打断这媚眼漫天飘飞场面的紫瑜烦躁地挥了挥衣袖,示意那帮子‘葱白’仙娥麻溜儿退下。

    最终‘葱白们’一步一回头,恋恋不舍地步进四宫,听候掌事姑姑的吩咐配往各司。

    清场毕,有些事情就可以开始进行。

    “四位meimei好久不见,可有想念你们的二哥哥?”启珩眯眼笑得像一只老狐狸,握着扇子一顿乱摇,素净的扇面仅提了一句诗词。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是《诗经·关雎》中的一句。

    楚黛懒懒地抬眼扫了一下启珩,视线对准扇面的诗句,笑吟吟开口道:“meimei自是想念二哥哥的,怎奈何甫回天宫便有诸般事务缠身,实在抽不出空暇亲自去二哥哥府上拜谒,还万望二哥哥谅解一二。”

    “哎,meimei有一份心意足矣,都是一家人,你同我之间不必讲究什么虚礼。”

    闻言,楚黛扬手做了个邀请的姿势,将人都带至石案边落座,柔声细语道:“闻二哥哥如斯讲,倒让meimei怀念起幼年你带我们玩耍嬉戏的时光。”亲自挽袖,斟一盏清茶递予启珩,“犹记幼时父君母后与叔叔婶婶镇日有繁多事务要忙碌,着实无暇分出精力照顾我们四人,时值大哥哥与你有大把空闲时间,长辈们就嘱咐你们两个帮忙看顾着我们。”

    她似乎想到什么,惆怅地叹了叹:“可大哥哥总板着张脸,不许我们这样不许我们那样,而每次皆是二哥哥出现把我们揽过来,哄着陪着玩闹嬉戏。”

    又掩袖微微一笑,娇美的面容浮现出追忆神情,“在meimei记忆当中最深刻的一次,就是有一日你偷偷的带着我们四个下凡界。那天正值凡界的上元灯节,长长的街道是车如流水马如龙,人潮熙攘,极尽繁华喧嚣,各色花灯异常耀目。”

    芳漪随之颔首,接着话茬儿附和道:“的确,那日我清楚记得二哥哥携我们逛遍京畿的繁华街道,吃遍各式小吃美食,瞧遍杂耍戏法,买遍摊位上叫卖的有趣玩意,还猜赢了很多条灯谜。”

    “咱们每个人手上均提着三四盏花灯招摇过市。惹来不少漂亮jiejie围凑,她们纷纷伸手摸我们的头,夸赞咱们四人软软糯糯的非常可爱,还夸二哥哥是一个极疼爱meimei的好兄长。”

    她的语声夹杂着轻笑,幽幽调侃:“旁边卖烧饼的大娘打趣说,倘若有谁家女儿能嫁给这少年郎,想必会被捧在掌心中宠着护着。”

    二殿下一听很是春风得意,笑容满面。

    “烧饼大娘讲完后,只见漂亮jiejie们脸蕴红霞紧紧围住二哥哥,你一言我一语的聊起天,二哥哥很是有种不亦乐乎忘记自我之感。待二哥哥一炷香后再回头寻我们的时候,却发现人竟都不见了。”

    容盈无奈地摊摊手,口吻轻描淡写,“后来我听母后讲,二哥哥整整寻觅了大半夜,结果仍旧没找到我们四人,急得忙返回天宫找长辈们说起这桩事,父君母后叔叔婶婶亲自携百十号人下界寻找,最终是在京畿府衙里找到了我们。”

    二殿下僵着笑容,讪讪地摸了摸鼻子。

    “嗯,没错!”紫瑜一拍巴掌,作恍然大悟状,扬声道:“那位衙役见咱们家人寻来,十分严肃的同大婶婶说我们四个是从一伙人贩子手里被及时解救出来的。当初差点叫人贩子给拐送出城,幸亏府衙早对这伙歹徒有所关注警惕,趁上元灯节家家户户携家带口出来玩,便抓住时机布置一番,一举端掉了人贩的老巢,解救出许多被拐孩童。”

    “那个……”启珩强挂着笑脸开口,却不想晚了一步。

    “据闻大婶婶回到天宫后立时把二哥哥传召至殿中,并栓紧殿门。同大伯父与大哥哥三人联手先以言语轮番攻击说教,后又撸起袖子动了武。”

    楚黛摇摇头,呷口茶润了嗓,语气惋惜:“连累司药星君耗费掉珍藏了许久的三瓶疗伤圣药,纵使如此二哥哥也是三天三夜没能下得了榻,且在这之后常瑟宫整整封禁月余,期间一只苍蝇都飞不进去。”

    同理,连只苍蝇也飞不出来。

    启珩涨红着脸庞,憋了半晌,抱拳揖了一揖,“随着年岁渐长,四位meimei的口才倒益发了得,在下敬佩敬佩!”

    好巧不巧二殿下正踩中女儿家最不愿被提及的致命雷点。

    在座四女互相交换眼风,从彼此眸底看出相同的腾腾杀气与滔滔恼意。

    短暂沉默后,芳漪率先优雅开口,提了一句风马牛不相及的话:“二哥哥,近千年来应是修习了不少高深的术法罢。”

    闻言,启珩拊掌大笑出声:“芳漪meimei真真是冰雪聪明!”

    “二哥哥所修习的术法委实是高明厉害,连脸上的一张面皮都能炼成铜墙铁壁,任雷劈电击也打不透。”紫瑜竖起大拇指,拖得长长的尾音充满哂意。

    楚黛眼波看似温润如水却暗藏丝缕冷厉,话语掷地有声:“确然如此,适才还瞧见二哥哥施展术法,引得览天台上下尽是桃粉满天,想来今日哥哥至我们这儿,当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在乎美人之间也。”

    果真同衣服绣的朵朵桃花般,遍地惹桃花。

    紧接着容盈又接续话茬,善意规劝道:“小妹着实钦佩二哥哥高深精明的术法,不过烦请二哥哥也要分场合、时间,切莫令别人看去笑话,折损我天界威名,堕己身威风。”

    四人连珠炮似的话语轮番射向启珩,她们明显是同气连枝,明里暗里的贬损使得启珩微眯了桃花眼,不置可否地谦虚道:“四位meimei如此夸奖于我,我这做哥哥的都快不好意思了。”

    秉持着面皮乃身外之物的至圣原则,他成功收获到一堆白眼。

    “哟呵,二殿下竟会不好意思,倒真够罕见。”天边遥遥传来一道飘渺女声,在空旷的览天台上显得格外清晰。

    “你……”启珩回首看清渐行渐近的削瘦身影,仿佛颇为吃惊,瞠大了一双桃花眼,脸色登时有些难看,神态略显尴尬,嗫嚅半晌才重新扯出笑容,干瘪瘪问出一句:“越儿你近来可好?”

    施然拂掉黏于衣襟的露珠,绛衣少女素手圈拢住一把乌发,清白如玉的葱指自微微泛潮的发间穿插,梳栉过稍显凌乱的发丝,鬓际一支样式简洁的银钗,随动作幅度发出清脆动听的响声。

    乌眉如新柳,明眸似辰星,如画眉目间一片绮秀丽色,靡颜腻理,唇色像梢头盛放的滟滟桃花般迷人眼目,颦笑独具番风情。

    纵使是穿着一袭绛衣宽裙也遮掩不住纤秾合度的窈窕身姿,与雅致清淡的高远气质。她专注螓首整理衣袖,期间眼皮抬也不抬,自顾自忙活自己的事,对启珩的话恍若未闻。

    半晌后等捋顺腰间赭色玉佩的流苏穗子,她才容色淡淡的勾了勾唇,俏丽面庞上遍布着一派散漫,神情浅淡而疏离,在启珩面前伸展衣袖,转了两圈,作了一揖道:“多谢二殿下关怀,灵越身康体健无病无灾,好得很!”尾音特特咬重了‘好得很’三个字,似乎又带出一点别样的意味。

    畔侧四女心思皆是玲珑聪敏,品出些许异样的滋味,立时不动声色觑了眼灵越,又用眼角乜斜着启珩。

    前者目光中饱含满满的柔和安慰之意,后者目中则透着凶光,眼神里写满‘肯定是你又做错事,惹得人家不高兴’的明晃晃指责之意。

    二殿下肢体僵硬,如鲠在喉欲倾吐解释番,可筹措半天言辞终归是无言以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