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灵犀 第33节

    奚无声犯什么事儿,与她这个深宫妇人总是没什么干系的。

    皇后娘娘人真好。

    谢微音眼眶一热,绵绵不断地滚下泪珠来,她自己似乎也觉得难为情,忙侧了侧身,低声道:“娘娘本是好意,无奈妾身太不争气……总是会叫人失望。”

    阿耶阿娘是这样,翡翠有时候看着她也总露出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

    谢微音很怕皇后娘娘也用那样失望的眼神看着她。

    听得她这么说,崔檀令怔了怔,她向来是个想得开的性子,从不愿意因为旁人来叫自己委屈伤感。

    可她也能体谅谢微音的心情。

    按理说她如今是外命妇,是该迁出宫去的,可不知是陆峮他们有别的打算,还是干脆就忘了她,谢微音只能孤零零地在明瑟殿住着。

    或许出宫去住,换一番天底,心情也会更好吧?

    崔檀令这样想,便也这样说了。

    谢微音一愣,原本还在拿着绢帕拭泪的她呆呆地抬起了头,露出一张梨花带雨的美人面。

    “娘娘……是真的吗?我可以出宫吗?”

    她问得激动,很快又跟反应过来一般急急摆手:“若是娘娘为难,也,也没关系的!我能有个住处,便很高兴了。”

    话说到后边儿,声调越来越轻,像是秋风里被狂风吹得摇曳不停的青叶。

    “这哪里有什么为难的?于情于理,外命妇都不该住在宫里,先前因为陛下登基一事,在这礼节上有诸多遗漏,委屈了你,现在补回来倒是正好。”崔檀令看着谢微音脸上慢慢露出一个笑容,原本有些不高兴的她也跟着笑了起来,“好了,快回去收拾东西吧。崇宁坊有座宅子,先前就是赐给长宁侯居住的,你是他的夫人,住到那儿去也是理所应当。”

    可是,奚无声他不是……

    似乎看出了谢微音面上的犹豫是为了什么,崔檀令又道:“你安心去吧,我会替你在陛下面前说清楚的。”

    她难得碰见谢微音这样命运悲苦,却从不在人前抱怨哀叹的人,便也想帮一帮她。

    得了她的准话,谢微音欢喜得来就要给她跪下,还是紫竹眼疾手快地扶起了她。

    崔檀令莞尔:“夫人不必如此多礼,今后若有空,常来宫中与我说说话便是了。”

    谢微音连连点头,她实在是高兴极了,自从知道自己要代替长姐嫁入宫中,嫁给这有名无实的傀儡天子,她便没有盼望过还能有走出这深深宫闱的一日。

    欢喜劲儿稍稍过去了,谢微音又想起她来的目的:“娘娘……从前可见过汪五娘子?”

    见崔檀令面色未变,她自己又急急补充:“妾身没有旁的意思……只是相较于旁人,妾身与汪五娘子性子有些相像,常,常被人一块儿拿来打趣,因此妾身与汪五娘子有些许相熟。”

    她这样胆怯的性子,大抵是不会帮着旁人来作恶的。

    崔檀令脸上神情不变,心里却长长叹了口气,果然,她还是很讨厌这样步步为营,每一步都要揣测人心的感觉。

    “我从前倒是没有与汪五娘子有什么交集。”崔檀令面上仍带着淡淡的笑,这样和煦如春风的姿态叫谢微音放松了些,“夫人大抵知道,汪五娘子与我二兄……”

    她颇有技巧地停顿了下,谢微音很快点了点头:“娘娘若相信妾身,妾身便也斗胆说一句,汪五娘子虽因着家中败落进了教坊司,可她性子柔弱内敛,断断不是那等会故意邀宠惹事的人。自然了,她也不会做出故意陷害他人的事……”

    崔檀令挑了挑眉:“夫人为何能断言她不会?”

    “人心易变,何况汪五娘子突逢巨变,性子一时大变也是常理之中的事。”

    许是她的话说得有些许尖锐,谢微音又低下头去,声音有些飘,却很坚定:“妾身虽然笨,对着人的感知却很敏锐。汪五娘子是个没什么坏心眼的老实人,还有娘娘您……”

    她飞快抬起眼来看了看崔檀令,重又低下头去,崔檀令观察到她对着人说话时经常是一副紧张不安的状态,很少直视人的眼睛。

    “大抵是因为妾身遇着能给予善意的人太少了,才会把人都想得一成不变吧……”

    崔檀令听了她的话,沉默了一会儿,这才点了点头,又闲话几句,将人给送出去了。

    谢微音有些担心,问一旁送她们出去的修竹:“我是不是让娘娘不高兴了?”

    修竹摇摇头:“没有的事儿,夫人安心便是。”

    话是这样说,谢微音和翡翠还是忧心忡忡地走了。

    ·

    晚上陆峮回来时,难得见着崔檀令正坐在廊下美人靠上发呆。

    “怎么不进去?”陆峮一靠近她,便忍不住想将她搂进怀里。

    两个人之间愈亲密,他的心情就愈好。

    “陛下。”

    崔檀令犹豫了一会儿,拽了拽他的袍角。

    陆峮低头看着她,从善如流地在她光洁饱满的额头上落下一个吻。

    “亲好了。”

    崔檀令颦眉:“……陛下。”

    她要的不是这个。

    连着两声都叫了‘陛下’,陆峮老实了,顺着她的力道坐了下去,顺势调换了一个更舒适的姿势将她抱在怀里。

    他身上浸染了紫宸殿里的龙涎香,偏生他的气势如同草原之水狂野无垠,这样清冷矜贵的香气糅着他那股气势,似乎也演变出了别样的滋味。

    闻多了,倒是习惯了。

    崔檀令靠在他坚实可靠的臂弯里,望着在暮色四合下轻轻摇曳的花叶,轻声道:“郎君,你说,人都会变吗?”

    “这是自然了!”

    陆峮不假思索的话,却叫崔檀令心里边儿不知为何闷了一下。

    接着,她就感觉自个儿的腰被人捏了捏。

    头顶传来陆峮含笑的声音:“从前你的腰细溜溜一把,我一只手就能圈住,现在不也长了点儿rou出来?”

    言语之间,颇有些骄傲之意,若不是他日日勤恳地种菜养猪,择了这么些水灵灵有灵气的菜蔬rou食给娇小姐吃,这娇小姐从前十六年都细条条的身子能被他养出点儿软rou出来?

    崔檀令听了,眉头一皱。

    果然,她就不该和这人说什么正经话!

    ·

    崔骋烈犯下的事儿说来其实并没有那么严重。

    刘三郎出身再高,自个儿也不过是个白身,只是诸方势力都在试探这背后的深意。

    崔氏,是否真的起了依附新君,吞并其余世家的心思?

    崔骋序是大理寺卿,按律可以至天牢审问犯人。

    审犯人这事儿他熟,审他那不着调的二弟是否又出去鬼混了这流程他也熟,只是审作为犯人的二弟,这还是头一遭的新鲜事儿。

    看着崔骋序穿着官服,一张冷玉脸庞面无表情地盯着他,崔骋烈先投了降:“阿兄,你别这样看着我行不行?”

    崔骋烈长身玉立,在这昏暗阴冷的天牢里更显得鹤立鸡群。

    揉出了个鸡窝头的崔骋烈面带沮丧:“我知道我太过冲动——”

    崔骋序却摇了摇头:“冲动是假,你心里边儿介怀的是什么,我知道。”

    崔骋烈低下头不说话了,身后依稀传来刘三郎喊痛的呻.吟声。

    崔骋序眼中冷光一闪,侧过头去吩咐了一句:“去将他的嘴堵住。”

    狱守们老老实实地照做了,之后又悄声退下,将地方都留给崔家这两兄弟。

    见着人都走了,身后那牢里关着的刘三郎也是个活不成的,崔骋序才开口:“那日刘三郎是否提到了兕奴?”

    提及他最心爱也是最心疼的meimei,崔骋烈握紧了拳头:“他该死!”

    汪五娘子如今沦为花娘,没有自怨自艾,只是努力着想要攒钱下来送去西南——她的阿耶阿兄还有小外甥们都被罚去戍边,有了这些钱,他们或许会好过一些。

    这事儿被刘三郎知道了,崔骋烈想起那日刘三郎怀里抱着汪五娘子,酒醉的脸上露出的笑意有多令人作呕。

    他说:“娇翠儿此举,不就同那皇后娘娘无甚分别?都是替自个儿家里卖身求荣……要是你阿耶他们知道你送去的钱是做这皮.rou生意攒下来的,不知道会不会一边儿用一边儿吐,啊?”

    娇翠儿是汪五娘子的新名字。

    她听了这话,抹了胭脂的脸上都透出惊人的苍白来,却什么都没有说,只麻木地起身为刘三郎斟酒。

    直到她被人用力地握住了手腕,推了开来。

    汪五娘子麻木的眼里总算映出了些光——刘三郎被打得好惨!

    同兄长说完了这些事,崔骋烈梗着脖子:“就算阿耶罚我骂我我也认了!但我绝不会同刘三郎这等畜生道歉!”

    “我何时说要你去道歉了。”崔骋序慢条斯理地理了理手袖口,一字一顿道,“刘三郎吸食逍遥散过量,意图谋害人命。你一个指挥佥事,朝廷命官,为了避免刘三郎一错再错,犯下枭首大罪……打了他几拳叫他清醒过来而已,只是他吸食逍遥散过量,本就亏了身子,自个儿无用没能收住这几拳而已。你又何错之有?”

    逍遥散从前朝开始便是禁止买卖使用的禁.药,这个名号一打出去,刘三郎身上的罪便无可辩驳了。

    这事儿闹得沸沸扬扬,其他世家的小心思也太明显了些。

    无非是想试探与天子成了姻亲的崔氏如何立场如何,是否会为了皇后女儿与未来的太子外孙而站到天子背后。

    崔骋烈又挠了挠头:“阿兄,为何都是一个耶娘生的,你的脑瓜子就这般好用?”

    崔骋序轻轻哼了一声,没有理会他,只道:“外边儿为了此事闹得风雨不断,越是这般,越是不能将兕奴牵扯进来。”

    顿了顿,他又说:“她已经为崔氏付出得够多了。”

    崔骋烈沉默了一会儿,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

    昭阳殿

    崔檀令再听得崔骋烈被放出来的消息已经是第二日了。

    她正在陆峮自个儿琢磨出来的菜园子里站着,而她英俊不羁的黑脸郎君,正站在猪圈旁忙活着什么。

    她环顾周围,很难想象在巍峨庄重的大明宫中还有这么一个……颇具农家风味的去处。

    崔檀令轻轻扯了扯陆峮的手。

    还在严肃研究这群新来的狂野小黑猪为何不吃饭的陆峮循声回望。

    便看见自家娇小姐带着淡淡绯晕的玉白面庞,俏生生立在这满园绿色之中,愈发显得神清骨秀,容色逼人。

    陆峮心下一荡,但他可不再是未经人事的蠢蛋儿了,若是在这儿亲娇小姐,她肯定不高兴。

    于是陆峮只能沉稳地转过头去,不能看,看多了容易忍不住。

    “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