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回

    就在剧团演员招考第一天，第一个上台面试的人就是黎若，已经阔别四年没见到她，如今见了，张明在心中竟有种老友久别重逢的感觉？！他想起杜甫的诗:『人生不相见，动如参与商，今夕是何夕，共此灯烛光……….，明日隔山岳，世事两茫茫….』原本以为，不会再见到这个女孩，没想到却见到了，他觉得好喜悦、同时也好怀念。黎若依然是大学时期的她，一点也没变，张明很自然就想起自己的大学时期，那段很令人怀念的时光哪！

    张明眼神愉悦、眼角弯弯、神情带笑地，看着黎若。黎若并不知道张明也是评审之一，当时的剧团也不叫张明儿童剧团，叫做奇异表演坊，团长另有其人，张明只是编剧和指导，后来剧团因为经费问题，团长决定解散，张明也在这时出国心灵充电。张明去了西藏、印度灵修，顺便沉淀自己，调整自己的脚步，认真思考接下来他要做什么？其实，张明家人是不赞成他走艺术这条路的，他这四年的表演工作，家人都当他是在外面玩。

    「阿明，你什么时候才要收心回来？已经让你玩四年了，爸的公司规模之大，赚的钱够你过下半辈子了，你还是回来继承爸的公司好了。」张爸说。

    「不是有弟弟在。」张明说。

    「你是长子呀！」

    「弟弟作生意比我出色，就让他继承你的事业就好了。」张明蛮横地说。

    「你怎么讲不听！」

    张明和弟弟感情很好，弟弟非常挺哥哥，和爸爸达成协议，「你就让哥哥去追求他的梦想，我代替哥哥打拚这间公司。」

    就这样，张明才能自由自在地追逐自己的梦想，他也觉得戏剧很迷人，去印度灵修回来之后，心境变了，作品变的很简单，就像小孩子一样纯朴、真挚。张明认为这就是人类的本来面目，不能说‘就是’，但很接近。毕卡索曾说:『我少年的时候，就能画的像达文西那样好，但我却花一辈子的时间，学习如何让我的画，画的像小孩子般。』

    从印度回来之后的张明，无意间爱上了儿童文学，接连创作了几部儿童戏剧，反应却出奇的好，受到观眾热烈欢迎。张明看见了儿童戏剧在台湾市场的远景，于是隔年，张明儿童剧团就此成立。

    当年奇异表演坊招考的演员，因为对外型有一定比例的决定分数，黎若在演技项目分数很高，可台风方面分数却极低，张明一直力保黎若，在评审投票时，五位评审只有张明一人投给黎若，黎若就这样被刷下来。

    那时的张明心中兴起一个念头『有一天，我一定会为黎若你，量身订造一部戏，让你成为真正的最佳女主角，让大家知道，如果演员有精湛的演技，即使外表不亮丽，是可以说服观眾相信并认同演员所饰演的角色，演技是可以补足这一方面的。』当时其他四位评审认为张明的论点是放屁，为此张明和其他四位评审闹的不欢而散。

    被刷掉之后的黎若，并不因此气馁，只要哪里有机会，她就去试试，总会有一间要她的吧！

    接连面试了三间剧团，都石沉大海。黎若孤单地坐在公园的石板凳上，难过地掉泪，想着:『难道我真没才华？要不要回屏东继续帮爸爸卖水果？』

    看着公园里一群小朋友在前面玩游乐设施，一个内向的男孩，慢慢走近黎若身旁，静静地看着黎若。

    黎若忘记刚刚自己还在哭，不自觉地给了小男孩温柔的笑容，小男孩愣愣看着，然后，他更靠近黎若，盯着黎若瞧了许久。

    「jiejie，说故事给我听好吗。」小男孩安静地吐出这一句，一脸地真挚。

    小男孩对黎若笑，那笑容让黎若感受到善意和暖意，刚刚气馁的心情，因为男孩的笑脸，一扫而空。

    男孩一点也不畏生，「jiejie，你看起来很漂亮，漂亮的jiejie都很会说故事，说一个故事给书瑋听好不好。」小男孩名叫书瑋，今年六岁，有轻微自闭症倾向，一旁的同学见到书瑋对黎若说话，也很惊讶，书瑋是第一次主动跟黎若说话呢！真稀奇。

    黎若笑的好开心。「书瑋你嘴巴真甜，谢谢你说姊姊很漂亮，好吧！那姊姊就说故事给你听吧！」

    黎若说了一个绿野仙踪的故事，黎若很会表演，每一个出场的角

    色都有不同的声音，表情也不一样，甚至带着夸张神情，连龙捲风把房子捲进去的声音都发出的那么逼真、那么大声，书瑋听的瞳孔放大，渐渐地，在一旁玩游乐设施的小朋友们，有几个也跟着过来听黎若说陶乐丝穿上白色魔法鞋，瞬间移动到翡翠城。黎若在此时跳了几个踢躂的动作，舞姿曼妙，笑容灿甜，一人同时分饰多角一点也难不倒她。如同川剧变脸，在角色和角色转换之间，没有时间差，还真是一秒鐘就变成另一个人，自然却不突兀，此时的黎若，是一个身材魁梧的机器人，下一秒又变回善良可爱的桃乐丝，再下一秒又变身成胆小的狮子，还演出狮子和机器人打架的戏码，一个娇小的身躯分饰两个角色同时在打架，快速的肢体动作，让小朋友有一种狮子和机器人同时存在于眼前的错觉。

    二十分鐘过去了，黎若讲到一个段落，不自觉嚥了一口口水，「我口好渴，书瑋，你有水吗？可以给姊姊喝吗？」

    旁边的小朋友马上自告奋勇递给黎若一个铝箔包饮料，黎若喝了几口饮料，继续卖力表演着，公园四周在聊天的mama、婆婆们也凑过来观看，黎若就这样一直讲、一直讲，陶醉的表情，如沉浸在故事中一般。四周围观的群眾在黎若眼中变得模糊而遥远，只剩下正在行进的故事和脑海浮现的场景，忘了这个现实世界，真正成为桃乐丝、机器人、狮子、稻草人，故事中的每一个角色，都是黎若，而现实世界的黎若，在此刻被放空了！忘记了她自己。

    那天，黎若说完故事，小朋友们鼓掌叫好，最后满足地离去。黎若心境还在故事里面，她忽然感悟到一件事，其实-----，她可以走儿童剧团那一类的呀！偏偏之前面试的都是成人剧团，难怪会没中。

    黎若在公园说完故事，才知道那些孩子是惠心育幼院的孩子，连育幼院院长也被黎若说故事的表演感动了，也因此黎若和院长成为好朋友，定期去育幼院陪小朋友说故事，偶尔表演魔术，深受小孩子的欢迎。渐渐地，黎若发现，她真的很爱小孩子，她愿意用一生的时间都投注在儿童表演。

    她想起了自己大学时期曾写过剧本，被室友小美说:「黎若怎么你写的人物都很简单、很分明，好人就是好人，坏人就是坏人，没有那种矛盾的角色，你应该走儿童文学方面的，单纯。」室友小美说。

    黎若当时并没听进去，她才不要演儿童剧呢！她要演莎士比亚那一类的，她很迷莎士比亚的，儿童剧里可没有可歌可泣的爱情哪！

    当时的黎若瞪了小美一眼，觉得小美在讽刺她，小美觉得自讨没趣，也就没再说下去，这件事也就不了了之。

    为什么现在她才开悟这个道理呢？不过还好并不会太晚，现在补救还来得及。黎若接着花了两年的时间，补习上各种儿童表演的课程，也去大学推广中心选修一些学分，这两年的充电，黎若的表演技巧越来越成熟、越来越有自信，但在生活方面，她还是自信不足的。她，黎若----不太会和人类相处，大多活在自己的想像世界，并且活的很自然，很ok。

    她和张明第三次遇见的时候，正巧张明要自己创设张明儿童剧团，黎若又第一个报名面试，最后当然是录取了！

    张明本来就对黎若很有好感，他知道黎若是个好演员，只是没有伯乐赏识，张明愿意当黎若的伯乐。

    张明，也是最了解黎若的人，他们俩都在后来才发现自己热爱儿童文学，他们有着相同的兴趣，对孩子拥有一样深的热情。在舞台表演方面，两人对戏默契好到天衣无缝，张明也在这个时候渐渐萌芽对黎若的欣赏，然后，欣赏逐渐变成了喜欢。

    可惜黎若对感情似乎比较少根筋，满脑子只有对戏剧表演的热情，对张明和对其他团员一视同仁的好。

    张明剧团一年推出的作品并不多，一年大约只有三部，因为是新剧团，他们走卖唱艺人路线，去各大小学表演，团员除有一半是别的剧团过来帮忙的，并不属于张明剧团，即便如此，张明剧团的团员人数大约十五位，加上长期帮忙的演员，足够演一场舞台剧了。

    张明剧团起步经营的很顺利，黎若的表演虽然不是女主角，饰演的角色对黎若演技都很有帮助，也都是张明指定给黎若饰演的，其实角色的人格特质才是演员要学习的重点，男女主角有时候不一定是这部戏里最难演的角色。所以即便黎若很少演主角，张明给她演的角色也绝对不会再是客串或是路人甲乙丙那类的小角。

    入团一年之后，黎若开始和张明合写剧本，在张明发现她有写儿童剧本的天份时。

    遇到剧团需要大量做宣传的时候，张明往往身兼数职，忙着把戏推销出去，没时间盯表演方面，编写剧本和演员排戏方面，黎若就要多费心了，两人经常忙到没时间睡觉，却一点也不觉得辛苦。只因为，那是自己喜爱的工作，做自己热爱的工作，一点也不觉得苦。

    张明是个很严格的导演，他要求演员的表演要合乎他的要求，没有达到他要的标准，就一直重来、一直重来，有黎若在的话，就比较好run戏，黎若总是最用功的学生，真是张明他要什么样的角色，黎若都会马上变给他，一点就通。有时张明脑海构思的剧情，只要张明讲一遍，黎若马上就知道。有时候张明一句话还没说完，黎若就知道他下一句要讲什么，彷彿看的见张明脑海中的主角和景象，张明觉得不可思议。黎若，真是一个非常特别的女孩。

    虽然她长的不漂亮，可是却越看越不觉得丑，越看越觉得其实----她还满可爱的。舞台上准备出场前的黎若，在戴上角色面具时，是黎若最有魅力的时候，张明这样想。

    张明和黎若，就像遇上了知己一般的惺惺相惜，除了惺惺相惜之情，张明在内心深处对黎若还多了一种难以分辨的情愫，很久很久之后，张明才明白那是什么。

    是的，他爱黎若，比黎若对他的感情还要多。

    黎若一直都不知道张明爱她，直到今年，张明才对黎若表白，用一种自然的口吻，初听到张明那种自然的口吻对她说我爱你时，黎若还以为他在开玩笑，那有人说我爱你说的那么自然？好像这句话他已经说了不下一万遍？

    黎若发呆了。

    「你说什么？」她问。

    「iloveyoualongtime.」

    「areyoukiddingme?」黎若说。

    「no.iamserious.」

    黎若睁大双眼直看着张明。

    她快哭道：「你别吓我，学长，我从来没有想过这种事。」

    她还真哭了！她发誓，她真的对张明没有这种感情，虽然她和他很好是没错。

    「跟你开玩笑的，你忘了今天是四月一日愚人节啊！」

    「厚！」黎若真的生气了！那有人开这种玩笑的？刚刚她还差点以为他是认真的，他真会演。

    黎若瞪了张明一眼，不说话就走了。

    后来，无意间听团员们说，张明喜欢她是真的，大家都看的出来，只有黎若不知道。

    「为什么我不知道？」黎若问。

    「你都活在自己的世界，怎么会知道？」团员大米说。010101010101010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