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荒年囤粮记 第195节

    由于合离书还需要官府盖章,二人并未当场拿到,而是由王宝兴送到了里正处。

    除此之外,眼下还有个难题需要王宝兴解决,即疙瘩媳妇的住处问题。

    当初他提出让疙瘩媳妇继续在家,就是有对疙瘩媳妇无处可去的考量。

    疙瘩家的地契房契都在疙瘩手里头,同女人没有半点关系,如今已经写下合离书、疙瘩还迫不及待想迎新人进门,疙瘩媳妇实在不知往何处去。

    但疙瘩媳妇,或许叫她的名字有福更合适,有福眼下最着急的就是赶紧让疙瘩将承诺给她的银子和粮食给拿出来,她总担心疙瘩后悔赖账。

    在女人的催促下,疙瘩不情不愿从屋里拿出二十两银子,由王宝兴过秤确认没有缺斤少两才交给有福,接着,族人们帮忙从疙瘩家的粮仓里搬出数十袋粮食,细细称量确认。

    十几年来,有福攒够了失望,在她接近三十年的人生中,几乎没有接触合离这个字眼,在她以及普罗大众看来,当个寡妇都比合离体面。

    当疙瘩对她横挑鼻子竖挑刺时,她一次次隐忍,不光松口让疙瘩纳妾还跪在地上像条无家可归的野犬般哀求疙瘩不要休弃她,只是对方铁心另娶让她心灰意冷,等到真正合离的时候,她反而没了伤心,甚至生出莫名的快意。

    有福同王宝兴说:“族长,俺同他合离不假,但俺生是东小庄的人死是东小庄的鬼,往后半辈子俺还要在东小庄!”

    有福不傻,晓得王宝兴在东小庄的巨大权威,只消王宝兴表态,剩下没人能欺凌她。

    王宝兴道:“好孩子,你同族人们一块经历了那么多风风雨雨,就算跟疙瘩合离,照样是我王氏宗族里的人,你放心,再没人敢欺侮你。”

    得到王宝兴的保证,有福心里舒坦多了。

    她晓得刚合离的妇人揣着几十两银子有多么扎眼,将怀里尚未捂热乎的银子交给王宝兴保管,又请求将粮食放一半在王宝兴家。

    “外头世道这般乱,俺一个妇人护不住那么多家财,还请族长先代为保管。”

    刚分来银钱时,有福感觉拿在手里都烫手,总担心会被人偷抢,她趁众人在屋里围观王宝兴写合离书的功夫悄悄将木槿拽出去问该如何处置这些东西。

    木槿自然晓得在体力上本就弱势的女性护住财物有多困难,给有福出主意说不若直接寄存在王宝兴处,王宝兴家资颇丰,压根瞧不上几十两银子,再者,将银子放在王宝兴处对觊觎它的人能有所震慑,没人敢打有福银子的主意。

    至于住处,有福自己就有规划。

    村里有户带着儿子的寡妇,她家人口少,与其余人家一样分了一百多两银子,建造砖瓦房预备等儿子长大给他娶媳妇。

    有福同寡妇关系十分不错,倒不如求她暂且收留几个月,待房屋建起来再搬。

    等彻底商量好住处,王宝兴才令崇文崇远几人带头把剩余的粮食搬去寡妇家。

    而有福进去收拾衣裳时,疙瘩娘跟进屋死死盯着她,生怕有福多带走家中物什。

    至于家中小儿,则最为凄惨,抱着有福的裤脚苦苦哀求母亲不要离开。

    原本剑弩拔张的气氛因为孩童的哭泣染上浓重的伤悲情绪,有福将小儿的手掰开,出门时已然泪流满面。

    屋里萦绕着孩子止不住的啼哭声,屋外则是被迫离开前途未卜的母亲,即使存心过来看热闹的人都不知不觉受到触动,从而泪流满面……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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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92章 另娶

    另娶娇妻两头难

    有福欢欢喜喜搬去寡妇家之际, 疙瘩娘俩却罕见生了嫌隙。

    母子二人一向以“母慈子孝”闻名,诚然,疙瘩自个儿也好、疙瘩娘也罢, 从不将媳妇当人,但母子二人之间却不曾发生过多少争执, 无论发生何事母子俩皆有商有量, 疙瘩鲜少在大事上忤逆他娘。

    见儿子死活不肯听自家劝告, 整颗心都要飞去苇叶那里了, 疙瘩娘恨不能号啕大哭让所有人知晓自个儿的委屈。

    然而她不能如此做。

    周遭邻里都盯着她家, 哪怕她闹出一丁点声响被旁人听去,她家就会沦为整个东小庄的笑话,何况族长本就怀疑疙瘩因为喜新厌旧休妻, 苦于找不出证据才放任疙瘩跟有福合离,倘若母子俩在家闹腾起来,最后受处罚的还不是自家人?

    因此, 即使有再多不满, 疙瘩娘也只能把怨气憋在心里亦或关紧大门、压低声音控诉疙瘩的一意孤行。

    疙瘩娘坐在炕沿上抹眼泪:“你打小就没了爹, 俺一把屎一把尿把你给拉扯大,中间不晓得受了多少白眼, 就盼你争口气哩。”

    疙瘩站在老娘跟前不知所措。

    疙瘩娘接着控诉:“可你干了啥?整个东小庄都笑话你忘本, 俺死了都没脸去地底下见你爹……”

    母亲的絮叨吵得疙瘩脑壳疼:“娘,这么多年你不是一直不中意那个婆娘吗, 俺这回保准给你娶个听话的新媳妇!”

    听完儿子的话, 疙瘩娘简直有苦说不出。

    她怨恨儿媳将儿子抢走才处处针对儿媳, 这几年小夫妻俩的感情哪还有当年的热乎劲, 疙瘩娘早已不在乎有福如何, 可照疙瘩对苇叶的心思, 等将来苇叶进门,疙瘩恐怕就要将自己这个老娘给抛到九霄云外去。

    疙瘩娘犹如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只不停拿着脏污的手绢抹眼泪。

    说实话,疙瘩当真不晓得中间的弯弯绕绕。

    在疙瘩看来,老娘自来不喜有福,他又看上了织女镇的苇叶,休掉有福不光顺了自己的心意、还能让老娘眼不见心不烦,谁成想母亲不光不乐意,反而冲他甩起脸子来。

    疙瘩娘之所以能在过去三十年牢牢将疙瘩捏在手里,不光靠母子俩多年相依为命的情分,与她会看人脸色同样脱不开关系。

    见木已成舟,疙瘩娘趁儿子彻底失去耐心前哭诉完,临了拉着疙瘩的手反复叮嘱:“俺自然不喜你先前的婆娘,可想到她这些年给你生儿育女到底不容易,寻思着忍忍就过去了,总不能让你跟着受累。”

    此时,疙瘩已经泣不成声。

    当初母亲百般阻挠他休弃有福时,疙瘩心里到底有点子怨气在,如今听见母亲这番剖白才晓得她因为自己才忍气吞声,三十来岁的壮汉竟哭得像个孩子。

    “娘,俺对不住你……”疙瘩伏在母亲膝下痛哭。

    待稍稍平复下来,疙瘩再三保证:“往后有了新媳妇,咱家照样是你做主,再没人能越过你去,如果有人不知好歹,俺一定不会放过她。”

    疙瘩娘同样在抹眼泪:“说啥话哩,俺都快去阎王殿里找你爹了,心里就放不下你,盼着你娶个好婆娘把门庭给撑起来。”

    后头不管老娘说什么,疙瘩皆毫不犹豫答应下来,疙瘩娘虽然心里不乐意,却知道木已成舟,只希望给儿子上的眼药能多管些时日。

    或许担心真的和儿子产生嫌隙,疙瘩娘帮忙cao持新人进门时半点不敢马虎,看起来尽心极了。

    按理说疙瘩刚与前头的婆娘合离不久,成亲不该如此着急,然而疙瘩心心念念想娶苇叶进门想了大半年,好容易将前头碍眼的东西和人给挪开,怎么还会有多余的耐心。

    加上疙瘩给足了苇叶家银钱与粮食,就算苇叶爹娘心里不愿赶着将闺女送过去,冲那么多粮食也不敢说半个不字,只好让疙瘩为所欲为。

    苇叶家兄弟姊妹众多,在这个家中,她只有两回受到了所有人的关注,一个是出生那日,剩下的则是今天。

    即使从疙瘩处得到不菲的聘金,苇叶爹娘照样不舍得给即将出嫁的闺女扯布做身好衣裳,只让她穿着旧日的棉衣出门子。

    临出门时,苇叶娘还扯着闺女的胳膊嘱咐:“今个儿你是新娘子,别苦着张脸,不然姑爷瞧着也晦气。”

    苇叶眼泪在眼圈里打转:“我本就是个晦气人,装不来喜庆模样。”

    苇叶之所以成为家中最不受重视的人,兄弟姊妹多只是当中一个原因,中间还有旁的隐情。

    原来她娘怀胎时怀的是双胎,苇叶在娘胎里养得白白胖胖,她的双胎兄弟却跟个小老鼠差不离,由于身子太虚弱连满月都没熬过去。

    从小到大爹娘就不给她好脸色,尤其是她娘总唠叨说要个小丫头片子没用,迟早要进别人家的门,当初死的咋不是苇叶!

    见苇叶仿佛看仇人般看着自己,苇叶娘说道:“俺跟你爹把你养大成人,算对得起你了,把你嫁到东小庄吃香的喝辣的总比让你跟全家一道饿死来的好哩。”

    要知道,家家户户不宽裕,心狠的人家见生出闺女,甚至会将闺女在尿桶里溺死。

    按照苇叶爹娘的看法,苇叶在娘胎中抢了兄弟的口粮,他两口子将苇叶养大已经算厚道人家了。

    苇叶始终不说话,只一个劲哭。

    在说定嫁给疙瘩前,她有门亲事。

    早在六七岁时,她就同姑姑家的表兄说了亲,两人青梅竹马长大就等着到了年纪成婚,谁成想疙瘩死活要将苇叶娶进门,爹娘面对疙瘩给出的过于丰厚的聘金,竟毁去苇叶原本的婚约将闺女嫁给比她大十几岁的人。

    听见疙瘩叫门的声音,苇叶娘并几个姊妹赶忙用帕子将苇叶的眼泪给擦拭干净。

    “别哭了,跟女婿好生过日子,往后没事少回娘家!”

    看她爹娘的意思,这桩婚事是个一锤子买卖。

    老两口不打算继续沾苇叶的光,反正疙瘩给的聘礼够全家人挺过灾年去,而且将苇叶嫁给东小庄逃荒来的人实在太过丢人,苇叶爹娘不打算跟女婿家走动太频繁。

    苇叶原本流泪的眼睛一下子给瞪大了。

    她老早便晓得自个儿不受待见,爹娘同疙瘩家说亲时怕她寻短见尚且愿意敷衍几下,如今连敷衍都懒得再敷衍。

    织女镇嫌丢人不曾摆酒,东小庄同样没有大办的意思,过来迎亲的人都寥寥。

    明眼人都清楚疙瘩为何半路休妻,东小庄没有与苇叶有过接触,不晓得她同样心不甘情不愿,东小庄的人还以为苇叶勾搭疙瘩才让他昏了头似的休妻另娶。

    按照有福的说法,苇叶就是个专门勾搭汉子的狐狸精,没有她的话,疙瘩再忘本也不会如此狠心将有福给休弃。

    往常谁家有个婚丧嫁娶,族人们都会自发上去搭把手,疙瘩这回办喜事倒好,三催四请竟请不到多少乐意上去搭手帮忙的,族人们甚至不愿去吃席。

    譬如王宝兴,作为东小庄的族长,吃席时他得坐在主位上,然而王宝兴让崇远过去传话说他身子不舒坦、连下床都难,恐怕没法过去吃席了,后头若有需要帮衬的只管叫崇远。

    至于疙瘩的亲叔父王宝根,连借口都不曾找,直接说没有疙瘩这个侄子,而王宝根的儿子年纪尚小,压根无法在旁帮忙。

    疙瘩求爷爷告奶奶四处找人,手底下才凑了十几个人。

    年长辈分高的不乐意跟着疙瘩丢人现眼,又碍于同族情谊不好装不知道,只能将儿孙推出去替疙瘩办事。

    荒年里没地方雇花轿,疙瘩便借了王长寿家中的牛,在牛车边缘绕上半圈红绸子,权当花轿用。

    疙瘩看着眼前刺眼的红色,思绪竟不知不觉飘到十几年前他同有福成亲的时候——

    那时没有天降横财,给的聘金还靠族人们接济,自然没有多余的力气给有福置办花轿红绸,疙瘩跟族里兄弟们赶着王宝兴家的牛车将有福驮回了王家村。

    那时候疙瘩还是个少年郎,满心憧憬此后过老婆孩子热炕头的日子,若有人在那时候同他说他会在十几年后与新妇闹到不可开交,疙瘩必定会觉得对方在同他说笑。

    当年碍于手头太紧,迎娶有福时布置太过简陋,待到第二回 成亲,疙瘩预备风风光光大办来弥补当年的遗憾,奈何族人们嫌此事丢人最后竟连桌席面都凑不齐。

    疙瘩努力将目光转移到苇叶年轻娇美的面庞上来,试图将过去同有福的所有记忆抛弃,就如同抛弃有福这个人一般。

    东小庄过来的人寥寥,织女镇却出了不少人手,尤其家中缺口粮的,纷纷前来帮衬试图在席面上混口饭吃。

    本家有妇人见苇叶始终耷拉着脸,起哄道:“新娘子,笑一个,人家新郎官接你来喽!”

    苇叶努力咧开嘴露出笑容,笑容着实不算好看。

    苇叶在众人的簇拥下坐到疙瘩迎亲的牛车上。

    她穿着旧日的棉袄,只头上别着几朵鲜艳的红花,此外再无装饰。

    若没有疙瘩横插一脚,苇叶明年开年就会同打小定亲的表兄成婚,虽说她在家中不得重视、连身体面的嫁衣都没有,然而苇叶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用凑了两年的布头精心做了两朵漂亮的红花,插在木簪子上漂亮极了。

    世事难料,她没有嫁给自小定亲的表哥,反而被爹娘卖给疙瘩换口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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