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藏鹭 第15节
明楹因为他的动作怔然片刻,随后才温声道:“多谢皇兄。” 傅怀砚听到她的话倒是突然挑眉,他俯身压低声音问道:“多谢?皇妹谢孤什么?” 他顿了片刻,“这段时日不是在躲着孤?” 因他突然的发难,明楹此时进退不得,被迫抬起眼看他。 傅怀砚却又没有放过她的意思,步步紧逼道:“躲着孤……却又与霍小将军相谈甚欢。” 之前的那一眼,从来都不是明楹的错觉。 此时他迫近,处处都是他身上的气息。 明楹看着一旁跪成一片的内仕,不敢在人前与他说起这些,只能小幅度地拉了一下他的衣衫边角,行至甬道无人处。 她站定,却看到傅怀砚好像是心情稍好了些。 他唇角抬了抬,正在好整以暇地等着她开口。 明楹的瞳仁在昏暗的宫灯下也显得很亮。 她语调温柔:“皇兄应当知晓皇后娘娘正在为阿楹挑选夫婿,方才与霍小将军同行亦是在两位嬷嬷的许可之下而为之。若是皇兄出于兄长的关心,方才我在路上与霍小将军也只是止乎礼,并无逾矩。纵然是之前我与皇兄之前……” 她顿了下,随后接着道:“也只是一时荒唐而已,人总是要往前看的。” 明楹其实并不算是娇小,只是傅怀砚生得高挑,明楹站在面前,也只是堪堪到他的下颔。 从他的角度,只能看到明楹忽闪的眼睫。 “孤什么时候说,这是出于兄长的关心?” 傅怀砚垂着眼睛看她,“况且,孤的清白在皇妹眼中,只是一句荒唐就可以揭过吗?” 他寸步不让,处处紧逼。 明楹亦是生出了一点儿倔强。 “无论揭不揭过,太子选妃早已有消息,皇兄日后身边美人环绕,又何必强求于我。” 她语气很轻,但又很坚定,“皇兄到底要怎么样才愿意放过我?” 她方才与霍离征在一起时分明满眼认真,手臂搭在车沿上,眼瞳很亮。 一点都不像是面对上自己的退缩。 也是,当初在坤仪殿中,对上霍离征的画像时,她就看得很认真。 她是当真在为自己筹谋以后要嫁的人选,也是当真从未一丝一毫地对自己在意过。 傅怀砚捏了一下自己手中的檀珠,声音很沉。 “之前皇妹问孤到底所图什么,孤以为皇妹早就已经猜到。” “孤所图的,从始至终,都是皇妹你。” 他低眼看着明楹。 “东宫内并无任何姬妾,霍离征可以给你的,孤也可以。” 他的一字一句,缓缓地砸在了明楹的心间。 她倏地抬眼,只看到傅怀砚垂下来的视线,遥遥如远山雾霭般的瞳仁,漆黑淡漠,看不透情绪,却又丝毫不似作伪。 明楹从来没想到,傅怀砚居然会这么答。 她其实一直对未来所嫁何人并无什么太大的期许。 无论是霍家,还是其他的氏族,亦或者只是其他泛泛的中庸氏族。 但她从来没有想过傅怀砚。 天家无情,傅怀砚又是自幼生长在这样的环境之中,他随意的几句话间就可以让傅玮深陷囹圄,纵然是他现在对自己有些许的情意,那又能如何。 不过只是因一场荒唐而起的旖念。 她这样的身份,就算是傅怀砚当真能娶她,在日后言官的唾骂之中,又是否很快地厌弃她,甚至将这一切归咎于自己? 她并无依仗,从前的明峥和明夫人能以命护着她,可是父亲早就已经死在宣和二十二年的春末,母亲又在后来的宫闱中郁郁而终。 明氏视她如忌讳,不会在意她的生死分毫,倘若日后当真在宫闱之中遭遇困境,被傅怀砚厌弃,她又能求谁? 她在宫中如履薄冰这么多年,只是希望日后可以如寻常世家女一般,日后与丈夫相敬如宾,举案齐眉。 可是偏偏与傅怀砚有了牵扯。 明楹在宫中见过太多原本犹如鲜花一般的宫妃了,只能在短暂的宠幸之中鲜活片刻,失去滋养后,又很快地枯萎如残花,再无半分生机。 比如楚美人,又比如无数说不上名字的美人。 她们都曾经是广为人知的光彩照人,此时却又连日后的希望都看不到,只是遗忘在宫中的砂砾。 甚至为了谋求生路,另寻出处。 她们每一个都相貌出挑,身材窈窕,可是却又难逃后来的那般境地。 所以纵然是傅怀砚在她面前说起什么都能给,那她也赌不起。 毕竟日后胜负皆在傅怀砚一人掌握。 她不敢赌,也赌不起。 明楹许久都没有应答傅怀砚刚刚的话,傅怀砚也很有耐心的等着她回答。 直到许久后,明楹抬着眼,又将方才的话重复了一遍:“皇兄要怎么才愿意放过我。” 宫灯被风刮过,晃荡着撞到了旁边的宫墙。 风声疏疏,恰如细雨打芭蕉,淅淅沥沥。 她仪态一向都很好,即便是处于这样的境地,也依然不见窘迫,脊背纤细却又挺直,方才被他系过的外衫稍显空荡。 却是在问他,怎么才愿意放过她。 傅怀砚的喉间上下滑动了一下,手指缩起,沉默片刻。 “让皇妹做什么事情都可以?” 他拨过一颗檀珠,接着问道:“皇妹认回明氏那日宫宴,在东宫内发生了什么,皇妹还记得么?” 作者有话说: 女鹅:我把你当哥哥你居然—— 发点红包庆祝傅狗表白被拒~ 第13章 他的尾音压低,意味不清。 那日在东宫发生的事情,没有人会比明楹更加清楚。 她抬眼看向傅怀砚,只看到他站在自己面前,依旧是寻常那般霁月光风的模样。 明楹的手指攥紧,“皇兄方才将六皇兄送进慎司监,现在对我所说的条件却又是这样……” 她艰难地一字一句接着问道:“皇兄素来德行有加,但此刻又与六皇兄有什么分别?” 她不明白。 这位皇兄到底是为什么对自己这样步步紧逼,分明自己之前与他并无什么往来,更遑论有什么其他牵扯。 只除了那日东宫的事情。 一时的意乱情迷算不得什么,对于是储君的傅怀砚来说,更算不得什么。 可是若是他执意不愿意放过她,她就算是日后得以嫁出宫闱,也依然逃不出他的掌中。 傅怀砚垂眼与她对视,看到她的瞳仁上已经蒙着一层淡淡的水雾。 他抬手轻轻覆上她的眼睫。 傅怀砚能感觉到明楹微颤的眼睫,在他的掌心,像是扑闪的流萤。 “别这么看着孤。”傅怀砚轻声,“那日在东宫,孤就已经问过皇妹,知不知晓自己面前的人是谁。” “既然已经招惹了孤,那现在这样的境况,皇妹也应当料想到。” 他温热的气息丝丝缕缕地缠绕在明楹身侧。 傅怀砚风轻云淡地接着道:“至于孤与傅玮到底是有什么区别。他方才恳求孤网开一面,却还是被拖着送往慎司监,而却无人敢置喙孤的处置分毫——” “这就是孤与他的区别。” 以权压人也好,德行有失也罢,他并不在乎。 众多赞誉加诸于他的身上,傅怀砚素来都是被人敬仰的东宫储君。 只唯独这个所谓的皇妹,他无法甘心看她另嫁他人。 他的手指有点儿凉,明楹眼前皆是昏暗,只能听到傅怀砚的声音。 明楹并不喜欢这种自己的情绪全然被他掌握的感觉,所以握着他的手腕下移,与他对视,眼睛被宫灯照得很亮。 她稍抬起头,轻声问道:“除了这以外,别无他法了吗?” 傅怀砚眼中暗色涌动,许久以后才道:“别无他法。” 他低眼整了一下明楹的外衫,抬手挡住晚来的风。 “……皇妹可以好好考虑考虑。” * 明氏送客的马车中,两位嬷嬷觑着霍离征从宫门处折返,面上皆是唏嘘之色。 “皇后娘娘之前还想着撮合这两位,又怕霍小将军志在边关,拒了婚事,现在来看,果真是英雄难过美人关,我瞧着,这位小将军对公主殿下,当是上了一点儿心的,不然这往来的宾客这么多,他怎么就独独只送了十一公主?” “不过娘娘也当真不必为公主殿下忧虑,我今日瞧着,生得实在是出挑得让人咂舌不谈,性子也是乖巧又有分寸,有娘娘护着,日后又有太子殿下作为依仗,怕什么嫁不去好人家?” 一位嬷嬷絮絮叨叨,看到旁边那位嬷嬷心不在焉的样子,推搡了她一下。 “刚刚我就想说了,你怎么从明家到现在,一直都是这幅魂不守舍的模样,莫不是有什么心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