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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说纨绔不读书 第19节

    齐鸢心里却十分着急,见孙辂为难,连忙表示自己可以独自前往,于是拿了张如绪的信物,匆匆朝那艘大白船跑过去。

    大白船刚刚离岸,齐鸢也顾不得许多,冲上面的船工大喊“严姑娘”。

    那船工倒是认得他,转身进入船舱里,过了会儿,大船缓缓停下,从上面放了艘小船过来。

    齐鸢刚刚着急,怕错过机会,因此并没有注意周围。等小船靠近,船工请他上船时,不久前落水的恐惧才铺天盖地席卷而来。那种浸满全身的冰冷感和窒息感,使得他每朝水边迈出一步,都要用尽浑身力气。

    齐鸢颤抖着双腿,极为缓慢地挪到了小船上,随后又被人带上白色湖船。等双脚落在甲板上时,已经是满头大汗,手脚冰凉了。

    船舱内有丝竹之声,也女子的低吟浅唱。齐鸢咬着舌尖,随后深吸一口气,推开舱门。

    大船舱内,果真是艳色云集。两位姿色绮丽的女子正在对弈,身后另有两个声伎弹琴助兴。齐鸢松了口气,定睛再往里看,不由愣住了——船舱里面,一身锦衣居中而坐,自斟自饮的俊俏公子,除了谢兰庭还能有谁?

    齐鸢站在船舱门口,进退不得,不禁暗想,孙师兄诚不欺我,这谢公子……还真风流。

    这边正腹诽着,就见谢兰庭也已经转过了脸,目光在他身上落了落,啧道:“轻如松花落金粉……齐公子,你倒是风流人做风流事。”

    齐鸢装模作样地朝谢兰庭施礼,口中连声道:“不敢,不敢,学生远不及谢大人玉树风前之风采。”

    “是吗?”谢兰庭看着他,似笑非笑道,“怎么,昨天还没骂够吗?”

    作者有话要说:

    [1]最后的“玉树风前”是取自“不肯离花过一宵,花迎花送两回潮。桂枝月下香才谢,玉树风前影又飘”。真风流人的风流事。

    一般人也就当玉树临风的夸赞了,但谢大人……不太一般。

    第21章 有无冤屈

    齐鸢不得不承认, 谢兰庭这次让他意外了一回。毕竟寻常人听这话,都会以为是“玉树临风”一词。

    “玉树临风”是源自杜甫的“皎如玉树临风前”, 写崔宗之的俊美, 后人以此夸人很是常见。

    可“玉树风前”一词却是写风流故事——仓山居士好男色,且自谓“不肯离花过一宵”。有次出门游玩,归家时两位男伴都因故不能同行, 居士不想独处, 返棹而行,幸得吴门歌伶曹玉田相送。

    老居士大喜, 由此赋诗“桂枝月下香才谢, 玉树风前影又飘”。

    此诗流传不广, 但老先生跟人你侬我侬, 送来送去, 虽自比李杜,但旁观者谁不道一句真“风流人办风流事”呢。

    谢兰庭刚刚因齐鸢头重脚轻地进船舱,看起来身姿娇软轻薄, 就说他“轻如松花落金粉”,笑他故作风流之姿。

    齐鸢自然不客气, 暗中回敬。但谁想谢兰庭竟然听懂了!

    这厮!

    齐鸢心里咋舌,脸上故作惊讶:“谢大人这是何意?”

    谢兰庭倒是做出一番不跟他计较的样子了,只看看他,随后抬手示意对面:“看来谢某今天不必一椅独尊了。齐公子,请坐吧。”

    齐鸢眼观鼻鼻观心, 到他对面坐下,瞅了瞅桌上的酒杯, 却不敢动了——前一天骂谢兰庭王八, 其实多多少少有点喝酒上头, 所以肆意妄为的意思。

    他心里嘀嘀咕咕,正在对弈的一位媚丽女子倒是惊讶地看着他,笑问:“原来骂谢公子的是你啊?”

    齐鸢转脸去看,见对方乌发臻首,秀颈嫩肤,一时也摸不准这位是谁,只得抿嘴笑了笑。

    那女子道:“刚刚公子喊怜雁是为何事?”

    齐鸢恍然大悟,顿时明白这位就是严姑娘了。

    跟严姑娘对弈的女子见他们聊天,很自觉地退到了一旁为三人斟酒。齐鸢看了一圈,觉得哪位都不像是婉君姑娘,想要问问,却又碍着谢兰庭在这,只得忍下满腹疑惑,先伸手将张如绪的玉如意递了出去。

    严怜雁原本笑吟吟的,在看信物后突然愣住,一张脸迅速褪去血色,直勾勾地盯着它。

    齐鸢见她神色惨淡,也心有不忍,解释道:“我跟孙师兄今天去看了张师兄,他伤势太重,所以性情难免偏激起来,做事也往最坏处打算……但张兄此举本是为了严姑娘打算,并非想惹姑娘伤心。”

    “这就是你跟张秀才的定情信物?”谢兰庭突然问,“如此倒是正好,严姑娘可以安安心心随婉君姑娘回京了。”

    齐鸢没想到谢兰庭是来抢人的。虽然张家不咋地,但张师兄与严姑娘可是两情相悦。张师兄还没死呢!

    严怜雁眼眶发红,只低头不语。

    齐鸢只得安慰道:“……严姑娘莫担心,我已经让人为张师兄请大夫去了,若来得及,大夫今晚就能去给张师兄医治,或许能治好呢!”

    他说完顿了顿,看着谢兰庭。

    果然,谢兰庭啧了声,十分不屑道:“治好了也多半成个跛子,严姑娘既有倾城貌,又有玲珑心,嫁谁不好非嫁给他?”他冷嗤了一声,“家穷也就罢了,偏偏还无志,挨顿打就来退婚。”

    齐鸢:“!!!”

    他怒斥张如绪是激将法,谢兰庭这番却是瞧不上。齐鸢忍无可忍地坐直:“谢大人,我张师兄堂堂一府生员,被恶棍打断了腿,官府不管不问也就罢了,你一个朝廷命官怎么能对苦主冷嘲热讽?”

    “齐公子!”严怜雁突然道:“公子误会了,今夜小女子借婉君jiejie的名义宴请谢大人,正是为了张公子的事情。谢大人刚听小女子说完冤情。”

    齐鸢对此始料未及,愣了下,随后看向谢兰庭。

    严怜雁也看过去,恳求道:“谢大人,刚刚小女子所说句句属实,请大人主持公道!”

    “严姑娘。”谢兰庭却淡淡道,“此事既然发生在江都县内,理应由苦主递交诉状,由洪知县收摄案问。谢某并非本地官员,因你一人之请横加干涉,恐怕有违治理之本,也对洪知县名声有碍……此事谢某无能为力。”

    话音不轻不重,但船舱内寂静无声,一时间气氛也凝重了。

    严怜雁怔了好久才反应过来,含泪央求:“谢大人……”只是后面有些话,无论如何也说不出了。

    她今晚自然料到谢兰庭可能会拒绝。但她既然让婉君帮忙请来谢兰庭,自己又盛装打扮,备足美酒佳肴,自然是做好了完全的准备——无论献身还是求死,只要能给张大哥求一个公道,她是豁出去了。

    但她没想到齐鸢会来。

    她还欠着齐鸢人情。

    事情的起因是齐鸢他们经常点自己作陪,这帮小顽童们并不通风月之事,游湖时请她上船也只是行酒令或掷骰子。自己哄孩子般陪他们玩闹,最后得的赏银却比别人多很多。

    有一年张家过的十分艰难,张如绪春天只穿一双茅草鞋,脚趾头都要露出来了。自己看不下去,想到齐鸢家富,便在对方游船时,恳求齐鸢找张如绪作保,给他二两银子买点衣服鞋子穿。

    当时这位小纨绔便道:“不就是银子吗,别二两了,小爷我给他二十两。”

    严怜雁当时又惊又喜,但没忘阻止他:“二两就够了,张大哥不愿白白受人恩惠,银子多了他肯定不收。”

    她第一次对客人提要求,内心十分不安,又怕自己事多惹齐鸢不快。

    谁知道齐鸢只仰着脸想了想:“那就二两,反正小爷我也不会考,大不了年年去,让你张大哥年年都能拿个二两银。”

    果然,之后几年,这位扬州城的小纨绔每年都要报名县试。为了不让张如绪怀疑,少不得还得进考棚一趟。有时他生病,也让小厮们用轿子抬着他去,学着旁人划拉几个大字,再十分不耐地捱着衙役们开龙门。

    严姑娘知道他的性子,又听说他在里面熬不住,闹着要出来玩被衙役们训斥过,心里又感激又愧疚,自此将齐鸢视为小恩人。

    现在小恩人不期而至,她饶是再豁出去,也无法当着齐鸢的面对谢兰庭献媚,又或者转身投湖,以死相逼。

    谢兰庭说完后,俨然一副不愿多管闲事的样子。

    严怜雁原本孤注一掷的,现在顾忌着齐鸢,也有些进退两难,只面容哀戚地看着谢兰庭,牙齿死死咬着下唇,一圈牙印儿很快咬出了血。

    船舱中气氛十分尴尬。

    齐鸢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见没人先开口,只得自己出来打圆场,安慰严怜雁:“严姑娘,此事我跟孙师兄他们也会为张兄作证的,洪知县应该不是徇私包庇之人,明天先让张兄家人递交诉状,我们看看情况再说。”

    他说完见严姑娘脸色稍稍缓和一些,希冀地看过来,又道,“再说曾奎又没有功名在身,洪知县可以直接拿问拷打他的。是非曲直,明后天便可见分晓了。姑娘性子再急,也得先等上一两日,到时候若是有什么变故,我们再一起商议。”

    他将情理一一分析清楚,一边安抚严怜雁,一边又拿张如绪的病情分散她的注意力,话语中也不自觉地带入了自己的看法。

    谢兰庭起初只垂着眼默默听着,后来差觉出几分疑问,不动神色地看了齐鸢几眼。

    湖船悠悠靠岸,比约定的时间早了足足一个时辰,严怜雁惊讶地回头,正要询问船工,就见谢兰庭站起,冲她微微颔首:“严姑娘的美意在下心领了,后舱的珍馐美酒姑娘可与小姐妹们分享,有些没用的东西,在下已经让人丢湖里了。湖船的租金也已付过,这两天都归姑娘使用了,有什么事情,告诉船工即可。”

    严怜雁面色一变,这才意识到谢兰庭上船之前已经将她的打算看得清清楚楚了。

    这人甚至知道自己再后舱备了“东西”,湖船是自己借的,还没钱付租银……

    她睁大眼,随后又意识到,谢兰庭明知自己算计他,却仍登船赴宴,看着是铁面无情,但又体贴至此……严怜雁心绪翻腾,自觉羞愧,冲谢兰庭深深一揖。

    谢兰庭又看向齐鸢:“齐公子不下船?”

    齐鸢满心想着打听婉君姑娘的事情,但看现在的天色,崔大夫应该快到了,张如绪的腿更要紧些……他这下无法,只得赶紧上岸。

    谢兰庭故意走得慢了些,等齐鸢跟上来后,他才忽然笑了下:“齐公子,你刚刚说洪知县‘应当’不会徇私,又说他会捉拿‘没有功名’之人……是不是他对有功名在身的案犯徇私过?”

    齐鸢正琢磨怎么才能见那名妓,冷不丁听到这番质疑,脑子里“嗡”的一声。

    这谢兰庭也太敏锐了!

    谢兰庭一直借着月色细细观察他的脸色,因此并未错过齐鸢脸上一闪而过的惊慌。

    “下官刚到扬州时听过一则传闻,说你惹恼了韩秀才,被对方略施惩戒,差点小命不保……”谢兰庭温声温语,蛊惑一般问,“此事应当是真的吧……洪知县可是畏惧钱知府权威,徇私枉法,并没有审问韩秀才?”

    “谢大人。”齐鸢正色道,“我要是知道是谁害我落的水,怎么可能饶了他?但韩秀才的传言无凭无据,我比你还纳闷呢,这个可不能随便当真。”

    他说完想了想,又解释道:“我说洪知县应当不会徇私,是因为我从未惹过官司,也没见过知县断案,只是想着大约是这样的罢。至于生员不会被拷打问话,这是孙师兄告诉我的读书的好处。”

    谢兰庭看他神色坦然,想了想,摇头笑道:“看来是我多疑了。罢了,不过我还有一问。”

    齐鸢面上镇定,心里已经忐忑起来,暗想是不是自己又疏忽了什么。

    “我说不插手张如绪的案子,你看起来并不觉得意外,为何?”谢兰庭问,“是觉得我这人本就这般无情?”

    齐鸢松了口气,摇头笑笑:“小大之狱,无论释冤、辩诬、议罪还是惩罪,皆有律法可依。为官之人不因喜怒而毁法是对的。更何况洪知县爱惜名声,若让他误以为张兄背后告状诋毁他,恐怕对张兄不利。”

    “这话倒是。”谢兰庭哈哈大笑,“不过凡事要是能按喜怒来办,倒是简单许多。”

    齐鸢听着此话意犹未尽,好奇地看着他:“那样的话,谢大人会怎么判?”

    谢兰庭道:“严家逼女为娼,依我看是儿子生多了,应当从俩儿之中选一个,卖去宫里削根为奴。张家父母有意毁婚,张如绪不愿意,就该判张如绪另立门户。曾奎将张如绪打断腿,这个更简单,把曾奎的腿也打断,两下扯平。”

    齐鸢:“……”

    如果不是月色照得周围明亮如昼,河边也有数家灯光,让他十分确定眼前的俊美公子确是神仙之姿的谢兰庭的话,齐鸢真要怀疑自己身边走着的,是哪里来的盲流贼寇了。

    “当今圣上以孝治天下。”齐鸢目瞪口呆,忍不住瞪着谢兰庭道,“谢大人这番高见……似乎有违圣意啊。”

    谢兰庭挑眉,似乎轻蔑地笑了笑。

    齐鸢正仰头看他,就见谢兰庭微微侧脸,也居高临下地看着自己:“难得你有冤屈还能说出这番见解,不管是真心还是客套,都要让下官刮目相看了。”

    齐鸢笑笑,正要谦虚,突然意识到对方仍在套话,不由心里暗骂一声狡诈。

    “谢大人别说笑了。学生哪有冤屈。”齐鸢抬头张望,见钱福果然在不远处等着自己,忙不迭地一揖,“大人,学生还要去看张师兄,失陪了。”

    说完再不管谢兰庭如何反应,扭头就跑。

    钱福见齐鸢小跑着过来,赶紧跳下车迎过去:“少爷,迟公子让小的来这里找你。少爷怎么自己游湖去了?老夫人可是千叮咛万嘱咐的,不让你一个人去水边,危险。”

    齐鸢钻到车里,见谢兰庭没有跟上来,赶紧拍着胸口连连呼出两口气,心有余悸道:“可不,危险。”那家伙,简直能吃人!

    主仆俩驱车回府,正赶上王密将崔大夫请到了。齐鸢忙将张如绪的事情解说明白,问过崔大夫能治折伤后,又派人去各处采买崔大夫所需的竹板、柳皮,砖头和米袋等物,这番折腾,直到夜深才顾上吃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