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欲言难止 第65节

    “端”字用得过于形象,能说出这样的话意味着许则还没有清醒。陆赫扬笑了下,问他:“你真的能端稳吗?”

    许则把塑料袋拎起来打了个结,虽然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要打这个结,他只是觉得自己不应该回答‘能’。

    “不介意的话,可以去我宿舍。”许则认真地慢慢说,“喝水。”

    他以为这个提议很大概率会被拒绝,但陆赫扬听后只问:“方便吗。”

    “方便的。”许则理解的完全是另一种‘方便’,他点点头,说,“有电梯。”

    不用像高中住在老城区时一样,每次都要摸黑走好几层楼梯。

    “好。”陆赫扬说,“坐着别动,我停一下车。”

    将车子开到楼下的停车位上,熄火,两人下车。绕过花坛,大厅门前有几级台阶,可能是看许则还有点迷瞪,陆赫扬握住他的上臂——许则原本是可以好好走的,现在忽然不知道该迈哪条腿了,立在台阶前。

    “许医生,能走吗。”见他不动,陆赫扬问道,“还是要背?”

    许则看着地面:“能走。”

    走完四级台阶,陆赫扬松开手。他握过的地方衬衫有点皱,许则想去摸一摸,但并不是为了抚平衣服的皱褶。

    从大厅去电梯会经过一道需要人脸识别的通道闸,许则开始担心陆赫扬如果没有跟紧的话会被拦住,于是对他说:“上校,走近一点。”

    陆赫扬低了低头:“什么?”

    “离我近一点。”许则说,“这个通道门,关得比较快。”

    “好的。”陆赫扬站到许则身后,两人的脸出现在显示屏中,识别框自动锁定许则的面容。

    隔着薄薄的衬衫,许则的后背和陆赫扬的胸口挨得很近,大厅里开着冷气,但许则仍然感到热。显示屏里陆赫扬的神色沉静自若,许则保持目光不动,避免和他对视。

    通道门不仅关得快,开得也很快,在许则没有反应过来时,已经无声地向两侧打开了,而许则还看着屏幕。陆赫扬抬手轻轻按住许则的右下颌,将他的脑袋回正,对他说:“许医生,门开了。”

    许则“噢”了一声,往前走,通过之后他回头,想看看陆赫扬有没有跟上来,但肩膀立刻被一只手压住,陆赫扬不轻不重地推着他,并说:“我应该没有你想得那么笨。”

    无从解释,许则只有点点头,说:“对。”

    听起来就像是他已经验证了陆赫扬确实没有那么笨一样。

    电梯门打开之前,从门上的倒影里,许则看到陆赫扬在笑。

    许则住在4010,锁是密码锁,指纹功能坏了有段时间了,他一直没打电话报修。许则当着陆赫扬的面输入六位数密码,推开门。

    “有其他人来的时候也这样吗。”陆赫扬问。

    “什么?”许则茫然。

    “输密码的时候不遮一下吗。”

    许则的手还按在门把手上,平常很少有人来他宿舍,几乎不会遇到这种情况,他也没想过要对陆赫扬隐瞒密码,就像他高中时愿意毫不犹豫地把家里的钥匙给陆赫扬一样,虽然对方没有要。

    “没关系的。”许则还是适当地表现了一下自己的安全意识,他向陆赫扬确认,“应该没有记住吧。”

    “已经记住了,怎么办。”陆赫扬不太给面子地直白答道,然后问许则,“许医生要换密码吗?”

    许则看着半开的门内露出来的一片黑暗,摇摇头:“不换。”

    他说完去摸电灯开关,因为头晕,没能立即摸到。看着许则摸索了几秒后,陆赫扬抬起一只手,从身后捏住许则的食指指尖,往上移了五公分,带他按亮电灯。他的下巴几乎抵着许则的肩,许则清晰地听到陆赫扬的呼吸,就在耳边。

    不太适应突如其来的灯光,许则眯起眼睛。

    屋子是一居室,只有基础的家具和家电,看不见多余的杂物或装饰品,一道隔断书架将客厅和卧室区分开。卧室很空,因为那张床不大,靠墙放着,对面的墙边摆了一张书桌,床和书桌之间是阳台的落地门,门前挂着白色窗帘——其实是有些奇怪的布局摆放方式,尤其是床的朝向。

    陆赫扬的视线慢慢地从床、窗帘、书桌间扫过,许则已经换好拖鞋,很延迟地说:“请进。”

    “我不用换鞋吗。”陆赫扬问。

    “没关系的。”许则说,“地可以再拖。”

    “也可以少拖一次。”陆赫扬问,“还有没有拖鞋?”

    “有的。”许则打开一旁的鞋柜,从里面拿出一双拖鞋。

    他将拖鞋放到陆赫扬面前,原本只要弯腰就好,但由于整个人晕沉得站不太稳,怕自己一头栽在地上,许则干脆蹲下去,以稳住重心。

    这个样子在陆赫扬看来简直像是许则要亲手帮他换鞋子,他叫了一声‘许医生’,立刻伸出手去拉,可许则蹲得太快,陆赫扬只碰到他的头发。

    指腹擦过许则头发的时候,陆赫扬的手顿了顿,没有移开。许则的头发很软,滑而凉,像是精心保养才有的发质,很难想象他用的是最便宜的洗发水。

    听到陆赫扬叫自己,许则抬起头,陆赫扬的手指随着许则抬头的动作插进了他的发间。许则的脸正对着陆赫扬小腹下方一点的位置,嘴唇因为仰头而微微张开,隔着一层镜片,他的眼神看起来有些迷茫,问:“怎么了?”

    从陆赫扬的角度可以很清楚地看到许则的锁骨,在解了两颗扣子的衬衫下露出大半,可能是喝了酒的缘故,那一片皮肤泛着淡红。发丝穿过指缝时的触感很微妙,陆赫扬俯视许则的脸,手指抓着他的头发兀然收紧了一瞬,又即刻停住,最后只是在许则的头上揉了一下。

    “以后还是不要喝那么多酒了。”他收回手,说道。

    第80章

    许则目前是想不清为什么陆赫扬会提到少喝酒这件事的,但他还是点点头,说:“我不经常喝的。”然后慢吞吞地站起来,“我洗个手,您先坐一下。”

    陆赫扬说“好”,不过没有动,他看见许则站在洗手池前,摁了两泵洗手液。许医生即使喝多了也不忘七步洗手法,埋头洗得十分认真,镜子里倒映出他低垂的脑袋,睫毛也垂着,很长。

    洗完手后许则摘掉眼镜,用水冲了把脸,走出洗手间。陆赫扬已经在客厅里,他把许则落在玄关的装着奖杯的塑料袋放到茶几上。

    “今天是参加颁奖了吗。”陆赫扬问。

    “嗯。”许则点一下头,“我们组获奖了。”

    “恭喜。”

    许则很淡地笑了一笑,是礼貌又客气的笑,他去餐桌旁拿了一只一次性水杯,倒水。陆赫扬走到他身边,接过水杯:“谢谢。”

    “不客气。”许则说,“谢谢您送我回来。”

    这句话说出来后,陆赫扬忽然将一口没喝的水放下,胯靠住桌沿,一手撑在桌面上,脸上没什么表情,微微歪头盯着许则。

    许则顿时紧张起来,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他今晚已经很谨慎了。

    “怎么了吗。”他想到一个原因,问,“是需要重新烧一壶吗?”

    “不用,不麻烦您。”陆赫扬回答。

    没有直接挑明,但许则听出了陆赫扬的意思。他低头看着被陆赫扬放下的纸杯,仍然像上次一样答道:“您是长官。”

    “可许医生好像不是我的下属。”陆赫扬拿过水壶旁那只倒扣的玻璃水杯,应该是许则平常自己用的。他倒了半杯水推到许则面前,“贺蔚也是总局的长官,但你都没有对他用‘您’。”

    “你很怕我吗?”陆赫扬看着许则,继续问,“还是说许医生有意愿来空军基地就职,那样的话对长官用‘您’会合理一点。”

    许则没有底气地往后退半步,拿起水杯喝了一口,然后才低声回答:“都不是。”

    “那是为什么。”

    “以后不说了。”许则给不出答案,只得这样表态,虽然不知道他们还能有几次‘以后’。

    陆赫扬也喝了口水,道:“没有强迫你的意思,只是问问。”

    “没关系的。”

    对话停止之后房间里变得格外安静,许则不自在地又喝了几口水,一只手无意识地摸到领带上。陆赫扬的眼神从许则的指尖移到喉结,最后到脸,问他:“很热吗?”

    “有点,忘记开空调了。”许则用手背蹭了一下侧颈,把杯子里的水喝完,去找空调遥控器。

    隔断书架错落的方格将许则的侧脸、肩膀、手腕、腰单独框入一个画面中,像拾取身体细节的取景框。许则单膝跪在床边去够遥控器,抬手打开空调,然后站回地面,脱掉领带,把领带在食指上缠绕成圈,随手放在书架的某一格。

    放好后许则抬眼,穿过书架格,发现陆赫扬正靠着餐桌,一条腿支在地面上,拿着水杯看自己。

    许则走回客厅,他暂时没察觉到陆赫扬有急着离开的意思,于是试着问:“要坐吗?”

    陆赫扬显然顿了一下,又似乎反应过来,看了眼沙发,说:“好的。”

    “冰箱里有水果,我去洗一点。”

    一边说着,许则就朝冰箱走,陆赫扬拉住他的手臂:“不用了,坐下休息一会儿吧,”

    许则被拽得踉跄了一小步,停住,说:“好。”

    沙发是三人座,不大不小,陆赫扬在其中一端坐下,而许则直接坐在地毯上。今晚的酒好像醒得特别慢,头还是晕,许则摘下眼镜放到茶几上。

    陆赫扬没有问他为什么放着沙发不坐要坐地上,而是毫无任何铺垫地开口:“今天听贺蔚说的,我们之前好像并不只是说过话的关系。”

    果然许则怔住了,过了几秒才回答:“对。”

    “那是什么关系。”陆赫扬身体前倾,手肘撑在膝盖上,看着许则,“许医生真的也不记得了吗?”

    对贺蔚的提问勉强可以含糊地撒谎,此刻在只有两个人的场景里,许则无法面不改色地说‘不记得’。

    “算是普通朋友,一起吃过饭。”

    “还有呢。”

    “没有了,不是很重要的关系,就算不记得了,对您——”许则停顿片刻,改口,“对你也没有什么影响的。”

    失去那些记忆并没有妨碍陆赫扬变得更好,说明它们本身是没有太多意义的,记得与不记得,都不是那么重要。

    甚至有时候许则会怀疑对自己是不是也有意义,他这些年过得还可以,有在好好读书,好好工作,好好成长为一个大人——都是他曾经向往的,正常人的生活,没有因为陆赫扬失忆而受影响。

    但类似的怀疑每次都会被很快地否定,过得好不好,与‘意义’这种东西不存在太大关系。区别在于许则只将这套认知放在自己身上,而不会去设想陆赫扬是否也一样。

    “是对你来说不重要,还是对我来说不重要?”陆赫扬好像对这个答案不意外,不急不躁地继续问道。

    其实目前的状态不适合讨论这些,但许则又觉得,可能不会有比现在更合适的时候了。

    “对你。”许则说。

    陆赫扬神色平静:“是我亲口告诉你的,还是你自己的理解?”

    隐约有被绕进去的错觉,找不出确切证据,许则抿了抿嘴,意识到自己当下的反应力其实不足以应付这些问题。他记得陆赫扬只是来喝口水而已,为什么会变成审讯现场。

    “很难回答吗,那换个问题好了。”陆赫扬宽容地说,“那年我出院的时候,站在医院外面的人是你吗。”

    许则有些错愕地转过头,因为没有想到陆赫扬还记得。那是陆赫扬失忆后他们第一次见面,也是多年来的最后一面,当时陆赫扬陌生的眼神让许则记忆犹新,他以为自己作为一个路人,会被很轻易地忘记掉。

    没有戴眼镜,陆赫扬的轮廓显得有一点点模糊,许则的手指绞在一起,看着他不知如何作答,而陆赫扬颇有耐心地陪着许则沉默。

    “是我。”良久,许则答道。

    “原来我没有记错。”陆赫扬慢慢说,“你看起来没变。”

    许则想笑一下,可惜没能做到。他现在工作中经常会遇到一些高中校友,也会觉得他们没怎么变——因为完全不熟悉,不了解。

    叮咚——门铃响了,有人在门外叫许则的名字。

    “许则,回来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