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种玉心田上 第31节

    白青正在炕上做针线,见她喊出来,忙的放下手上的活,道:“祖宗jiejie诶,你可别喊了,隔墙有耳,那些小丫头收了她的好处,殷勤着呢,别拿了jiejie的短,你瞧我,一个大丫鬟,倒干起了小丫头的活计,给她做起针线来了,人家只殷勤着夸我做的好,又一句话砸到我头上叫我给她做,我能说什么。”

    “也就是你好性,竟应了她,她若是敢寻上我,看我不啐她一脸。”

    “罢了,以前不也给若芯姑娘做么。”

    “那能一样么。”

    “怎么不一样。”

    “就是不一样。”

    白青笑了笑,又拿起了手上的活儿,道:“我知道jiejie的心事,jiejie不过是觉得她是同咱们一样的出身,都是家生的奴才,如今却跳过了龙门,就要做主子了,一时不惯罢了,可人家是老天爷赏脸,长了一副好皮囊,你只气不过,不还是要看人脸色。”

    她坐在炕桌旁端端正正的绣一美人蕉紫色丝帕,秋桐看着她,就想起几日前若芯姑娘也坐在那儿,给阿元少爷做针线,不觉摇头,这才几日工夫,竞有种物是人非的感觉:“原也知道她是要来做主子的,可二爷当初都要撵了她了,还以为,还以为她就同咱们一样了,谁能想到,她还能有这命数,竟挣了出来。”

    白青却是一脸疑惑:“可我瞧着二爷并不十分喜欢她,只在叫她伺候的头一日,赏了她些东西,又说了些好话夸她,别的日子里也没瞧出什么,你看,二爷都不开口叫她上桌吃饭,若芯姑娘可是日日都同二爷一桌子吃的。”

    秋桐道:“你来这院里晚不知道,二爷以前也不曾叫若芯姑娘上桌吃,是若芯姑娘不懂咱们府上的规矩,那崔mama又把姑娘当体面姨娘来教,又有阿元少爷在,这才打根上起就同二爷一个桌子吃。”

    白青恍然:“我只当二爷看重姑娘,才叫姑娘不必布菜,合着姑娘压根不会呢。”

    正说着紫嫣拉着脸进来问:“冰置好了么?”

    秋桐撇了撇冰架子,那里已被白青搁置妥帖,道:“搁好了。”

    白青便竖起耳朵等秋桐告状,谁知她雷声大雨点小,怂的没了下文,倒听紫嫣一通抱怨:“以前若芯姑娘在的时候,什么时候问过院里的事了,我大事小事都是直接回二爷,可你们看看这位,主子架子也太大了,叫过我去问了半天,又jiejie长jiejie短的出谋划策,我才听出苗头来,这是想插手管院里的事,好换上她家亲戚当差,怕不是以为咱们院里的油水都叫我拿我家去了,哼!”

    秋桐顺势添了把火,道:“jiejie倒是跟二爷说说,这院里的规矩可错不得。”

    紫嫣却偃旗息鼓了:“算了,且再看看,说到底她是二爷的人了。”

    若芯不在,月影想,她如今是刘钰房里唯一的人,一定要为自己铺好了路,才不枉费她在这院里蛰伏了这么久,故而笼络了院里大小众人,除了紫嫣那几个贴身伺候刘钰的大丫鬟梳拢不到外,没人不夸她的,几番下来将她在府里赞的银子散了不少,得了些人心。

    她住在西厢的一间屋子里,刘钰习惯住在主屋卧室,回来要人伺候了,便将她唤过去。

    月影见那正房气派非凡,屋里各色物件花样齐全:妆台上的钗环头面,唐诗宋词的古籍,茶杯瓷器,书画陈设,还有一只只上好的狼毫笔,没一样不是好的,直看的她眼花缭乱,流连不已,刚想去摸一摸那见都没见过的笔,就听淳儿道:“姑娘别动,那是若芯姑娘的东西。”

    说完将那摆在案子上的笔一一收了起来。

    月影知那淳儿是个憨的,没去理她,早听说钟毓馆的大丫头张狂,她被二爷抬举后,也未见她们几个对她十分热络,只比平时恭敬了些,不知顾若芯在时是个什么光景。

    月影从小在这府里长大,又早早被人告知要给刘钰做妾,便日日想着能住在这样的屋子里,用着这些好东西,再被这几个张狂的体面丫头伺候,此生也够了。

    此时刘钰早用完饭走了,月影却还怔怔的四下里张望没有要走的样子,秋桐便走过来问:“姑娘还有什么事吗?”

    月影回过神来:“我怕二爷一会儿又折回来,我回去了。”

    秋桐客气道:“姑娘去吧,若二爷回来找你,我打发人去叫姑娘。”

    月影这才依依不舍的出去了。

    近日里,康氏见刘钰虽不闹了,可却不常回家来,四五日里只回来一次,不觉拧了眉,想那月影并不十分得他的心。

    若芯倒是本分的在长春馆里住着,从不给她添事,虽对人客气却并不打起十分的精神应酬,康氏原想,此番叫她感受些凉薄,杀一杀她的性子才好,省的她总同刘钰闹,却又怕她灰心不肯上进。

    第43章

    果然, 才住了半个月,若芯就被这里的人情世故消磨的疲乏不堪,院子里大家各司其职,表面上看着规规矩矩, 暗地里却盘根错节, 她初来乍到, 不知道谁是谁的谁,那日, 便有一个面相和善的mama进了她屋子洒扫, 洒扫完了告退着出去,迎头碰上了莲心,就见莲心柳眉蹙起,恼道:“mama怎么到这屋里来了。”

    那婆子心虚:“我完事了, 就出去了。”赶着走了。

    莲心眼瞧着她出去,转头对若芯气道:“姑娘怎么放了这婆子进来。”

    “怎么了?”

    “她是月影的三姨,以后她再来就打发她出去, 我来洒扫就是了。”

    “我不知道这是她家亲戚。”

    “是周姨娘叫她来这院里当差的, 姨娘的性子越发软了, 经不得月影几句哄, 就叫她进来了, 太太也不管的,什么人都往里送。”

    “不就管管洒扫么,你倒气的这样。”

    “姑娘瞧她那双眼,都要出去了, 还盯着咱们的屋子看, 巴望着能看出个花儿来, 好去打小报, 去她外甥女跟前邀功。”

    若芯反笑起来:“这屋子里有什么稀罕的,随她去看。”

    “自是没什么,可也别多出什么,姑娘你方才又在屋子里头坐着,回头就得嚼,说姑娘你惯会在屋子里头躲懒,总之,下回见了别叫她进来就是了。”

    若芯放下手里的书,点了点头,一想到还要腾出些心思去琢磨这些,就有些恼。

    正是饭点,连翘进屋叫若芯去花房用午饭,若芯这才起身净手,又替换了身上配戴的香囊,赶着去了。

    康氏叫她一起用饭,自然不是真的一起用饭,她跨进花房的半月垂门,就顺手拿起小丫头端盘里的竹筷子,那竹筷子雕百叶莲,比寻常筷子粗长,是专门布菜用的,等她恭恭敬敬的伺候康氏用完饭后,才同周姨娘互相让着坐下来吃,可也只敢就着那几样小菜吃一小碗,不敢多用,心里不受用,吃的就不好,吃的不好身上就见消瘦,这样清减的模样更叫人觉得她此番挪出来是被厌弃了,应景的很。

    待用完午饭,若芯就去了长春馆后院的一间屋子里料理药材,都说春困秋乏,可她却没道理的夏乏起来,被太阳一晒,就直犯困,待拾掇完手里的东西,回屋午睡,却是只睡了没一会就醒了,倒不是热的,是饿醒了,这里菜肴精致,全都是依着康氏的喜好来的,康氏娘家是扬州,扬州人素日里偏爱鲜粥小菜,一叠叠的小盘子铺满了整张桌子,别致的紧,却叫她直犯难,主人家吃饭最忌讳吃空盘子,她便只敢依着周姨娘的样子,一样吃两口,虽说秦穆菲特意嘱咐那给太太做淮扬菜的厨子,屋里添了人多做几样来,却没添什么主食。

    她摸着肚子,随手拿起桌子上的点心就往嘴里塞,只觉甜腻难嚼一口吐了出来,实在饿,就吩咐莲心:“我饿了,这会子特别想吃面,你跑一趟,告诉厨房,也不要太麻烦,不拘什么汁水,稍稍带点就是了。”

    莲心赶忙起身去了厨房,此时还没到做晚饭的点,各处里倒也不忙,她四处扫了扫,走到灶台边闲坐着的王旭家的跟前儿,道:“姑娘想吃碗面,mama受累,给煮一碗来。”

    那王旭家的见是莲心,敷衍道:“莲心姑娘瞧,我这正预备着做眉姑娘和月姑娘的汤呢,实在分不出手。”

    莲心又去找郭勇家的要,郭勇家的连敷衍的话都懒得说了,只道:“莲心姑娘不知道,这会子做面,只怕到晚饭也吃不上了,抻面熬面汤哪一样是省事的,让若芯姑娘改日再吃吧。”

    莲心听的目瞪口呆,原知道这厨房上的人敷衍,若芯姑娘才特意嘱咐她不用麻烦随便做就是了,可没想到这些人竟这么明目张胆的应付她,刚要骂人。

    就听郭勇家的抢白:“莲心姑娘不用发作起来,又叉着腰指着人骂了,咱们老婆子到底不是那些小丫头,虽没什么体面,也不是能叫你随便骂了出气的,也都知道姑娘是老太太身边来的,都敬着姑娘呢,倒是劝姑娘一句,姑娘如今在若芯姑娘跟前当差,倒是学学若芯姑娘那菩萨性子才是,怎么若芯姑娘也不教导着莲心姑娘做人处事么。”

    莲心被怼的哑口无言,眼睛睁得老大,不可置信道:“你,你,你竟敢编排我们姑娘,你不过,不过就是个厨房的,你.......”

    至此,这横冲直撞的小丫头,彻底偃旗息鼓了,垂头丧气的回了东厢。

    若芯见她如此,知她又无功而返,怕她吃了气心里不受用,便道:“我才要叫人去找你呢,我又不想吃了,你去烧些水吧,我想把那些药烫一下。”

    莲心应声去了。

    屋外的日头越发的毒辣,似是要将这世间万物烤化了一般,若芯独自坐在炕上,愣怔着,拿着黄连的手止不住发抖,那细白的手背叫滴下来的泪狠狠砸了几下,她若不是饿狠了,断不会叫莲心去讨这没趣,一面哭一面在心里笑话她自己,多大的人了,怎么还同阿元似的,得不着一口吃的就哭鼻子,哭着哭着竟莫名其妙的想,若刘钰知道下人们这样怠慢她,会什么模样。

    诚然,凉薄这东西折磨人,可当初她带着阿元背井离乡在外祖家时,那凉薄是日日下饭的菜,不是用来感受的,倒是用来度日的,现如今怎么了,就算下人们怠慢她,到底一日三餐不曾短过什么,难道真如刘钰所说,被他捧了半年,便经不起了么。

    她抹了抹泪,拿起几块甜腻的点心,硬咽了下去,这才起身去了后院,同莲心一起烫了那预备好的黄连,又将它们用莲蓬叶子一堆堆的包了,带进园子里埋到树下呕着。

    天色渐渐黑了下来,若芯又忙活了半日,正收拾着想要回去,却见阿元跑过来一把抱住她。

    她蹲下身看了看儿子,诧异的问:“你怎么在这儿,跟着你的人呢。”

    阿元摇头。

    若芯眉头立时皱了起来,给孩子擦了擦汗,又拍了拍身上的土,道:“那阿娘带你回去。”

    她抱起阿元才走了两步,就见陆云追了上来,一面喘一面气道:“小少爷你可跑死奴婢了。”

    见陆云这才赶上来,若芯一脸不满道:“他跑的再快也才五岁,就赶不上了?”

    阿元顽皮,陆云被这小人折腾够呛,又被若芯责问,见若芯牵着阿元,疑心这姑娘是有意为难她,之前在钟毓馆时就同她起过龃龉,如今被挪到长春馆住了这么久,外人明里暗里的议论是否还回的去,不免心生怨意,大着胆子回嘴:“姑娘试试,试试哥儿那小腿捣的有多快。”言语间尽是不敬。

    莲心见陆云这般放肆,大声斥她:“你怎么跟姑娘说话呢。”

    陆云不甘示弱:“我没说错啊,太太和二爷都知道哥儿跑的快极了。”

    若芯面上愈发难看,忍着没再与她争执,抱着阿元往长春馆去了。

    待到了长春馆把阿元放下,喘了喘,对庭娘道:“越发沉了,我都快抱不动他了。”

    庭娘见是若芯将阿元抱回来了,忙往她身后看去,责问跟上来的陆云:“怎么倒让姑娘抱着。”

    陆云低了低头,只觉庭娘大惊小怪,若芯姑娘都这样了,不赶紧抱一抱她宝贝儿子,谁还知道府里有个她。

    这一天下来,若芯心口堵的紧,起初只感慨着下人们怠慢她,可见方才陆云在园子里照顾阿元不周,就疑心这里的人也怠慢她儿子,心里越发不受用,便留下来陪着阿元吃饭,一口一口的喂孩子,待用完饭,又抱着他在炕上写字,时不时的握住他的小手给他作纠正。

    阿元写的烦了,丢下笔搂上了若芯的脖子,撒娇道:“阿娘,我们什么时候回爹爹那儿住啊。”

    若芯眼神一暗:“阿元想爹爹了吗?那叫庭mama带你去找你爹。”

    阿元只顾撒娇:“娘亲带阿元去。”

    若芯默了默。

    阿元继续撒娇:“娘亲带阿元去嘛。”

    孩子到底察觉父亲母亲不对劲了。

    庭娘见状,趁势劝道:“哥儿想父亲了,姑娘就带哥儿去吧。”

    莲心也依着庭娘的话,赶着劝:“我听如月说,二爷去了西郊大营,今儿上午才回京,上午来给太太问安,可巧咱们哥儿不在,哥儿这么长时候没见二爷了,可不是要想么。”

    二人眼神殷切,直盯着若芯瞧,心里指望这傻姑娘能软下身段,抱着孩子去同二爷和好,二爷看孩子的面儿必会把她们母子接回去。

    若芯连日里被人怠慢,本已心灰意冷,可见阿元小眼睛溜溜的瞧着她,搂着她的脖子直说想爹爹,心口就似被什么东西撞了一撞,是了,任她如何冷了心,她同刘钰还有孩子在,总不能真的老死不相往来。

    转头又见莲心和庭娘也是一脸期待的看她,便又想起,莲心近日里总同人吵架,虽说这丫头泼辣,嘴上不吃亏,可如今府上的人都知道,她是她的丫头,又怎会不怠慢她,药材房里送上来的黄连有一半都是坏了的,摘的她和莲心手指尖都破了,小丫头小厮们不恭不敬的话她只装作听不见,就连那些懂事的大丫头管事管老了的婆子都开始敷衍她。

    莲心和庭娘各自斟酌着话儿,还想再劝,不想若芯姑娘竟抬起头,冲她二人点了点,道:“好。”

    二人喜出望外,都没想到若芯竟应了下来,原还想着姑娘性子偏执要强,从不肯跟二爷服软,如今这般,想是应了那句老话儿:胳膊拧不过大腿,女人别不过男人,心里戚戚然有些凄凉凋敝之感。

    众人张罗着给阿元穿衣裳,夜里凉,又拿出披风备着。

    待阿元穿戴好了,若芯抱他出了门,一路往钟毓馆去了,她一路走一路想,一会见了刘钰该说些什么,说孩子想他了,还是说她知错了,以后定会懂事听话谨言慎行,可她实在想不出她错哪了,她很想很想同刘钰说一句,莫要因为她这个娘而怠慢了她的孩子。

    阿元本要自己走路,若芯虽觉抱得吃力,却没放下他,仿佛手上有个担子才能让她不那么紧张。

    待快到钟毓馆时,远远瞧见门上有人在起争执,两个小丫头跟在一个衣着华丽的女孩身后训斥着另一个女孩子,借着朦胧月色和门上炫彩的灯,若芯见那吊着眼睛一脸恼怒的人正是月影。

    “又来晃,你晃到主屋去也见不着二爷。”

    那被训斥的女孩拱肩缩背低头立在那里,寻常打扮,头上的翠玉簪子和她身上穿的粗布衣裳极不相配,鼻子抽了抽道:“我不过路过这里罢了,二爷还没说什么,你们凭什么训斥我。”

    旁边小丫头颐指气使:“凭什么,凭我们月姑娘是二爷的房里人,你早被撵出去多少年了,当初狐媚子勾引二爷,如今还不死心,一到这时候就跟着上府里来,一来就来咱们钟毓馆门前晃,敢在姑娘眼皮子底下耍猫腻,打量我们姑娘性子软好说话么,那你可错了主意。”

    若芯远远听了,好奇问莲心:“那人是谁?”

    莲心道:“姑娘来府里晚,不识得她,她叫秋荷,几年前二爷收的那个通房就是她,听人说,她自从被二爷发落出去,便跟着她老子娘在庄子上,也不肯嫁人,只要她父母来府上送供品,她就要跟着来一趟,每回来,都来钟毓馆门口晃半天。”

    “她因何被发落的?”

    “我也不大清楚,我那会儿还只是个跑腿的小丫头,听人说是秋荷不安分,具体因为什么,二爷压着没让外人知道,这么多年了更没人知道了。”

    月影还在训斥什么,就见刘钰从二门上回来了,那边月影的丫头忙上前推搡着秋荷,秋荷不肯走,几人拉扯着。

    阿元远远见刘钰来了,扯着嗓子喊道:“爹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