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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下 第174节

    “母亲,儿子也是为朝廷着想。”

    “你没想对地方啊,老大。”方老夫人道,“我虽没你书读的多,可这世上的道理也明白一些。不说那些律法,世间就俩字,公道!”

    “啥是公道?公道就是好人得好处,坏人遭报应,这就是公道了。”

    “母亲,你不懂,公主小小年纪,屡次插手政务,这不合规矩。”

    方老夫人嘿然一笑,看向儿子,“看来公主插手的政务,处理的都不错。”

    方御史有些恍然,母亲多久没这样机警中又带着三分得意的笑过了。哎,不幸被母亲说中了。

    方老夫人见长子闷不吭声,说道,“以前我帮绣坊跑腿,赚些辛苦钱。有人看我能赚着钱,眼气,就会酸了巴唧的说,一个妇道人家,成天三乡五里的蹿来蹿去,成什么样子。”

    方御史脸色胀红,方老夫人道,“要是个男人,揽生意发活计,都得夸能干。因我是妇人,还是个寡妇,所以,就有这些议论。”

    “我记得,你还跟这些人打过架。”方老夫人叹息,“当时站在母亲身边的大郎,现在如果遇到像母亲当年一样的女子,会怎么办呢?”

    “母亲,那毕竟是咱家的事。且因父亲无德,才令母亲辛劳。当今朝上,陛下宽仁、大殿下温厚,并不需要公主对朝政有所建树。”

    方老夫人为儿子做总结,“就是说,男人当用,女人就啥也别管。男人无能,女人再出面做事。”

    方御史:……

    “是这意思吧?”

    方老夫人脸色猛然一沉,拍案而起,“我养你们长大,是因为你们是我的骨rou,不是因为你们姓方,是那个恶心败德的男人的骨血!你是不是傻!如果不是那些狗屁倒灶的规矩,如果这世道允女子经营耕种,自己讨活路,我就不用花费无数心血在那些无用的贤名之上,你知道咱们的日子会容易多少?!”

    “你以为我必需靠男人才能过日子,在家靠父亲,出嫁靠丈夫,年老靠儿子。我告诉你,就是你那眼瞎的外祖父,把我嫁给你父亲那样的贱人。我是享了你的福,那是因为这世道,不准女人经商不准女人做官,若我为男人,你以为我会用你供养!你发什么春秋大梦!”

    “母亲,母亲,都是儿子的错,你别动怒。”方御史连忙上前扶住母亲,迭声认错。

    方老夫人大怒之下,抽手将他推的后退两步。方老夫人指着长子,“你为何要与那些庸碌男子一样瑟缩胆怯,你竟然忌惮女子到如此地步!你怕她们有才干,你怕同一件事,她们处理的更好。你怕她们更得人心,所以,你在内心深处告诉自己,她们生来不如男子,她们生来不能做事,她们生来要依靠男人,靠男人庇护生活。”

    “读过书的男人,依旧是这样愚蠢胆怯吗?”

    方老夫人轻声问。

    第233章 灯灭之三六

    殿下

    正文第三三三章

    方老夫人能年轻守寡一个人拉扯大俩儿子,且俩儿子都出众成材,这就绝非等闲之辈。别看人们对她老人家的评价是贤惠贤德之词,她可绝不是只会嘤嘤嘤的软弱人。

    她老人家等闲不发怒,一怒之下,方御史都心惊胆战。

    方御史一则担心母亲怒大伤肝,于身体不利,二则被母亲指责的颇不是滋味。他自问不是个无能为的,家里闺女也都有读书,对妻子也很尊敬,甚至因家中无妾受过同僚嘲笑。

    好在朝中还有不婚不嗣的大怪人齐尚书,旁人只要看眼齐尚书,也就不觉着他无妾的事很怪了。

    方御史跪地解释,“母亲,儿子也这把年纪,难道会嫉妒公主有才干?儿子是担忧公主干政太过,有碍纲常。纲常故然有暇疵,可这许多年,都是按这套纲常来的,一旦纲常颠倒,如我等这样的高官,只要愿意缩脖子,就能保全家人。但朝中不稳,受害的终是百姓。”

    方老夫人虽恼怒儿子狭隘,毕竟几十岁的儿子了,她恨恨的打长子肩膀一下,拉他起来说,“你们这些男人,受尽天下偏爱,就不懂得抬头看呢。你自己说的,纲常如此。可在此纲常之下,公主的光芒都如锥处囊中,其末立见。你不能只懂纲常,你更要懂强弱。这世上,柔弱如我一个乡间妇人,凭自己的一点微末聪明,都能立足于世。你觉着我比乡里的族人乡间的男人弱吗?”

    方御史摇头,“我从不敢轻视母亲。”

    “这难道不是同样的道理?我儿,你在官场拼搏,拼的是强弱,你面对公主,比拼的依旧是强弱。在你说的纲常之下,你都不是公主的对手,只能说明一件事,公主比你强!“

    方老夫人怒目圆睁,“纲常能匡束的永远是弱者,你就是被纲常匡傻了的。我问你,史太傅比你官高,你们同去的,史太傅怎么就不似你一般,说个没完?”

    方御史道,“我看史太傅都没来得及开口,就叫公主堵的没话了。”

    “那不见得。说不得是他看出胜败,既已落败,何必再失风度。”方老夫人奇怪,“公主殿下既赏赐了我,应也赏赐了史太傅的长姐。”

    方御史对母亲的敏锐佩服至极,“正是。还特意写了‘勇武’二字,赐与史姑太太。”

    方老夫人大笑。

    方御史心惊rou跳,怒大伤肝不好,喜大伤心。方老夫人不管这些,拊掌大笑,拍拍儿子的肩,“起来说话。”

    方御史这才从地上起来,坐在母亲身边的椅子里。

    方老夫人模糊的瞅瞅这好几十岁的儿子,又不能不管这傻小子,说道,“咱家大囡,如今也是高官之女,在家何必要学理家管事,就吃吃喝喝岂不好?我看她这爱管事的样儿,以后出嫁了,说不定也还关心娘家的事哪。她为什么会插手,因为这也是她的家,这里有她的父母,她关心自己的家,关心自己的爹娘亲人。”

    方老夫人道,“她以后出嫁,若嫁得顺遂,咱家就多了一门至亲。你、你儿子、你孙子、连带我、你媳妇,我们都多了一门亲人。若两家相处的好,以后就能互帮互助,彼此都多个臂膀。这就是女儿可以为你带来的好处。我跟你媳妇用心栽培孩子,就是想她们嫁人后能结两家之好,能在婆家站住脚。人心多么叵测,不把孩子教的厉害些,她以后出嫁能立足吗?会不会被夫家欺负?”

    “我将心比心,女子一生不比男人容易。男人自生到死,都在自己家族,女子却是要嫁到旁人家。公主高高在上,可自来高处不胜寒,你以为高位是好坐的么?我叫大囡给我读的历史上的那些事,别说公主,皇帝略软乎一点都有jian臣作祟!”

    “如今你连自己任上的一亩三分地都没管好,就敢对公主的行止加以指点,你这叫什么?你这叫逾越不知分寸!”

    方老夫人不教子则已,一教就把方御史教出两身冷汗,骂的方御史头都不敢抬。

    方老夫人最后还问,“我说的这话,你服不服?”

    方御史不敢说不服,“母亲总能给我触动,儿子较愚钝,待儿子多想一想,会想通的。”

    “你是该多想想,我把你们护的太好,你苦吃的少,不知普通人的疾苦。”方老夫人道,“我从未以高官之母为荣,唯愿做一个有良心知民疾苦为民做主的好官的母亲。”

    方御史眼眶一热,起身道,“儿子时时不忘母亲垂训。”

    “行了,天晚了,你也去休息吧。我既受了赏,明天就得去宫里谢恩。若有幸得见公主殿下,也能跟殿下说说话。”

    第二天,方老夫人就在媳妇孙女的服侍下进宫去了。

    如今年节将至,荣烺要帮嫡母管理宫务,所以课程就暂停了。方老夫人求见时,荣烺就在万寿宫。荣烺跟方御史的长女挺熟,没想到,这说起话来,方老夫人更加比方御史有趣百倍。

    荣烺说,“若非老夫人不得为官,我看您比方御史可明白多了。”

    方老夫人笑,“子高打小就有些憨直,他要想不通,那是存不住的,梆梆梆的全都得说出来。好在,有一样好处,一转过弯儿来,干活比旁人有劲。”子高,方御史的字。

    荣烺哈哈直笑,问方老夫人平时做何消谴,方老夫人很谦虚,“我没读过书,后来跟着子高来帝都生活,他娶妻后,家里也不用我cao心,我就学着认了几个字。上年纪眼睛终不大成,现在我有空就让大囡给我读读书上的小故事。娘娘跟殿下赐下的《新贞烈传》,我也让大囡一句一句读给我听了,写的真好,再没有比这更明事理的了。我胸中一口几十年的郁滞之气都排谴出来。”

    荣烺说,“都立国这些年了,自当有新气象。沽酒娘子的案子,我就是想给普天下女子立个法。咱们女子好生过日子,勤勤恳恳的,自然有一份公道。”

    方老夫人叹,“我昨儿还跟子高说,我当年是在乡间,要是赶上现在,我们日子也不会那么苦。以前真是不容易,全仗着一口气不泄,不然真撑不到如今。”

    荣烺也很怜惜这位老人家的不容易,中午特意留了饭,还问方老夫人喜欢吃什么。方老夫人有些羞涩,“我这儿媳妇孝顺,我也着实享了福。在外不敢实说,怕人家笑我土。殿下问我,我就实说了,我这辈子,旁的不爱,就爱rou饼。”

    “我也喜欢吃rou饼。城里三月街上有一家rou饼铺,香的不得了!”

    方老夫人未料到她一乡间妇人,竟能在饮食上跟公主殿下灵犀相通,连忙问,“殿下说的是不是香三山rou饼铺?”

    “对对对,就是那家!特别好吃,外头油煎的酥脆,里头是猪rou和了大葱做馅,咬一口,咔嚓咔嚓,香的冒油。”荣烺颇有心得,“就是不能吃快,吃快烫嘴。”

    “对对,得小口小口,有时又按捺不住,越烫越想吃。”

    “就是这样。”

    于是,俩人对如何吃rou饼展开了一番讨论。j

    连方夫人都没料到,年龄差距如此巨大,婆婆竟然能跟公主说成块儿。怪道闺女常说,公主殿下性情爽朗,很好相处。

    既然荣烺、方老夫人都爱吃rou饼,中午大家就吃的rou饼。

    晚上回到家,方老夫人不禁感慨,“不见泰山不知山之高,不临深溪不知地之厚,不见公主,不知天人为之何?”

    第234章 灯灭之三七

    殿下

    正文第二三四章

    方老夫人进宫谢恩,方御史私下还颇有些担心,他是听说过公主殿下那睚眦必报的性格的,当年钟学士就因略有失仪,便被公主整出了帝都。

    他娘在乡间多年,平时除了初一十五随大溜进宫请安,鲜有进宫的。

    他这遭得罪了公主,就担心母亲受牵累。

    待方御史担忧不已的落衙回家,见母亲院里满是欢乐,听妻子眉飞色舞的说起中午吃rou饼的事,真是把方御史惊讶的不知要做何反应了。

    方老夫人由衷说,“那香三山的rou饼铺,去的多是卖力气的食客,哪儿想到公主竟然也爱吃他家的rou饼!我老婆子活了这大半辈子,再想不到能跟公主殿下吃一块儿去。公主问我喜欢吃啥,我还怕说出来土,叫公主笑话我哪。”

    “怎么会呢。”方御史一改在外铁面,温声道,“谁还不吃rou呢?难道吃rou饼就是土,吃rou羹就高级了。再说,公主不是那样人。”虽然公主是把钟学士整出帝都了,但方御史始终认为,公主不是会嘲笑苦难的人。

    方老夫人十分欢喜,方夫人也说,“以往都只是匆匆见公主一面,不想公主这样健谈。咱们大囡说的真是没错,公主殿下性情爽朗,待人也很诚挚。”

    方姑娘道,“当然了。我们一起游戏的时候,该怎么样就怎么样,公主从不拿身份压人,我们都爱跟公主玩儿。”

    方御史看老娘妻子闺女都是一另对公主殿下拥戴备至的模样,不禁想,这进一趟宫,就都叫公主收买了啊。

    反正大家都挺高兴,方御史也不能自己板着个脸,于是,只得一同加入说笑中去。

    还是感谢公主殿下礼遇厚待他的老母的。

    方老夫人瞥儿子一眼,她这儿子败给公主真不冤,看公主说话办事那劲头,用她乡下人的朴实话说,那就是,谁不跟着这么带劲儿的主家干啊!

    别看她读书少,可这人能不能成事,她说上几句话就能知道个大概!

    荣烺能抽出时间见方老夫人一家,还留赐午膳,当真是对方老夫人很喜欢。她现在挺忙的,她现在的管理范围已经不仅仅局限于自己的梨花院了,祖母已经把整个万寿宫的管理都教给她啦。

    过年事情可多了,荣烺整天cao心的跟个小陀螺似的,忙进忙出。用荣烺的话说,那简直是没个闲的时候。

    为此,荣晟帝还个人补贴了闺女俸银,叫闺女凡事别太累,没事儿多补补。

    荣烺表示,“我在宫里累了就能歇歇,父皇,你跟皇兄明儿去祭祖祭陵,可得多穿点,别冻着。”然后,她就拿捏着今年刚升任“万寿宫大总管”的气派问父兄身边的大宫人,衣裳可备好了?手炉可备好了?炭可备好了?备的哪几样?

    那挺胸凸肚当家做主的小模样,就甭提了。

    荣晟帝荣绵强忍不笑,还得夸荣烺,“越发周全了,长大了。”

    于是,荣烺就更得意了。

    不过,有荣烺这么个爱跑跑颠颠分担宫务的人,不论郑太后还是郑皇后都轻松许多。过年是衙门忙碌的高峰,也是宫里忙碌的高峰,官员是在衙门忙,官员的妻子们就要来宫里给两宫请安送年礼。

    三品以下诰命,郑太后郑皇后便都交给荣烺了。

    这些诰命,平时进宫基本也就只能在偏殿磕个头,基本连太后、皇后的面儿都不大见得着。

    可这些人,在帝都也算中等官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