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烧刀 第7节

    刚进家门,杨柳打来电话。她接通,摁免提,放在一边,脱衣服,坐到沙发,脚跷在茶几,闭眼听她说。

    杨柳说:“海底捞吗?我下午过去找你。”

    “我得睡觉。”

    “吃个饭就放你回去睡,靳家那边想了解下进展。”

    林羌睁眼:“大半夜打电话催我,到现在也就八小时,八小时就要进展,你问问神仙来了行不行。”

    她没想早上去车行,杨柳凌晨三点给她打电话,靳家那边说加钱,让她务必劝得他去治病。她是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突然间这么着急,但甲方的钱入账太快,她只好硬上。

    但要想八个小时把那个硬骨头哄到医院,纯扯淡。

    “好好,不问了,但我位子都定了,已经往癸县去了,你就抽空跟我吃个饭呗。”杨柳小声说。

    林羌挂了。

    下午两点,海底捞。

    杨柳环顾左右:“人不少。”

    林羌漠然地夹着菜,蘸了蘸油碟。

    杨柳吃口rou,看着她包扎的胳膊:“挺不好闹吧?”

    “你说呢?”

    杨柳是短发,长得很小巧,个儿也不高,跟林羌的感觉相左,挽头发扮心虚的样子楚楚可怜:“我真没想到他这么凶,这靳叔叔跟我说的时候,我以为他只是闹脾气不治病呢,看来原因很复杂。”

    林羌抬起头:“你不认识?”

    杨柳咬一口虾滑:“我哪儿认识。靳凡是我这叔叔再婚娶的女人带来的。那女人我没见过,听我妈说是个当官的退休了。你那天问靳凡个人情况那些,都是我临时给你打听的。”

    林羌懂了:“就是说,靳凡的靳,不是你这个靳姓叔叔的靳。”

    “对。就是巧了,一个姓。”杨柳也纳闷呢:“我是不知道这叔叔中什么邪,把那女人跟她儿子看这么重,砸钱都不手软的。”

    林羌对靳凡这人情况也算了解了,但还是不知道他得病期间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不想治了,就说明她掌握的内容浅薄。

    她是一个百分之百知己知彼后再行动的人,但接靳凡这活儿,对他知道得不多,全靠甲方钱给得多。

    摸索下来,别的不清楚,这人睿智,手狠,警惕心强是肯定的,根本就不是个短时间出成绩的任务,偏偏甲方又不给她太长时间……

    她也想破罐子破摔,两头糊弄,但甲方太爱砸钱,她又太缺钱了。

    “我今天过来也是为了叔叔问我的时候,我有得可说。我昨晚接到他电话也懵。今天不靳凡生日嘛,估计是又吵了,所以就来给你施压了。”杨柳耸肩。

    林羌吃着火锅,漫不经心:“等着吧,着急没用。能出那么多钱,就是也知道棘手,指望我三下五除二搞定还是另请高明。”

    “不不不,没人比你合适。不用非得到医院嘛,你跟他熟了,居家调呗,反正慢性病也好不了,能续命就成。”杨柳给林羌夹一块非发物rou:“要是他半道猝死了,我帮你去说,到你手里的钱绝不往回拿。”

    杨柳越想越觉得这事情不地道,中间人做得烦了。

    林羌没接这话。

    杨柳聊起别的:“县医院忙吗?”

    “昨天连环车祸,做了开胸、开颅,早上转北京了。原先阜定收过一例腹主动脉瘤,这边当街休克了,心肺复苏抢救半天,放了个支架。”

    杨柳表情狰狞:“你这没比在阜定清闲多少啊。”

    “不干了清闲。”

    杨柳点头:“言之有理。”

    沉默。

    过了会儿,杨柳看似不经意地又问:“你现在住哪儿啊?”

    林羌没答。

    杨柳也不是非知道不可,环视一圈:“我记得之前这边房价最猛的时候两万五六,现在降不少吧?早上看环北京大盘惨不忍睹。”

    “一万左右了。”

    “啧,限购调控加疫情。”杨柳说:“不过也确实虚高,机场和地铁风太大了,我看到现在也没修城际。”

    “你还有事吗?”林羌快吃完了。

    “正事没了,最多还有件小事想告诉你。”杨柳托着下巴看林羌。

    “说。”

    “简宋老跑深圳是医院想让他去二院挑大梁,你知道人家先行示范区给他开什么条件吗?”

    林羌停下筷子。

    “简宋拒绝了。”杨柳说:“他找我打听好几次你的住址了,得亏我不知道,不然真能被他那张脸忽悠地说出去。”

    林羌吃饱了,准备回去了:“路上慢点。”

    杨柳喊她:“不告诉他吗?”

    林羌没回头。

    有什么可说的,反正以简宋的脑子迟早会知道。

    林羌傍晚刚进医院门就被泼了半桶泔水。她早有预感,这事儿不会那么轻易过去,果然。

    正是下班时间,医院门口流量大,林羌站在大门正中,浑身湿透,头发和领口挂满鸡蛋壳,加上施暴者大声吆喝,顿时吸引了不少人围观。

    “来!大家看看咱县医院的医生,我老母亲只是年纪大了,高血压晕倒了,她当街对着我老母亲胸口一顿砸,事后说她肚子长瘤了,我们家属没到场就给做了支架,事后让我们交钱!放了支架后我老母亲血压低出血,什么心率啊尿量啊都不正常!他们医院说了那一长溜并发症……”

    一个四十多岁的精瘦男人举着横幅扯着脖子嚷嚷,说到哽咽,一行的妇人尖声接上:“做手术是为了治病,我们有没有病放在一边,我老娘现在做了手术以后更遭罪了,大家伙来评评理,这样的人她配当医生吗?”

    没人回应他们,但不妨碍他们激情演说,一行五六个,大概是亲戚关系,对着林羌一顿辱骂,说她为老妇人做心肺复苏没安好心,说他们医院替换化验单,伪造病历,强上支架。

    还有什么做手术也不好好做,出现系列并发症就是他们医院蓄谋,为了持续骗钱。

    明显对过词了,反正对于不懂情况的路人来说,一听就是林羌以及主刀医生全责。

    围观的越来越多,医院着急下班的同事直接路过,不理会,还是对林羌翻过白眼的苗翎走上前,扶住林羌的胳膊,扭头面向闹事的人:“你有什么意见心平气和地说,我们这么大医院不可能不说理,要真是我们的责任,我们担,组团动手是什么意思啊!你们知不知道这种行为犯法啊!”

    “哟哟来帮手了,你们说得好听啊,敢情现在在病床上遭罪的不是你老娘!”妇人瞪着眼珠子、噘着嘴。

    秦艋闻信赶来,喘着气把外套搭在林羌身上,扭头对闹事的人说:“别逼我叫保安!”

    精瘦男人在人群前走了一圈:“大伙儿都瞧见了吧?狐狼一窝的!今天你们看热闹,明天被看热闹的就是你们!”

    妇人攥着一把化验单:“别说我们冤枉他们,这些单子都是证据!”

    林羌一直没说话,眼看包围圈越来越大,这才拨开秦艋,拿出手机播放她抢救的视频。

    精瘦男人和妇人顿时卡壳,同行的人当即看向他们,惊慌失措的样子十分生动。

    他们看见了,群众也看见了,林羌就说话了:“你报警吧,直接上法院,就告我谋财害命,我等传票。”

    闹事的懵了,围观的散了,秦艋、苗翎瞠目结舌。

    林羌拉了拉秦艋披在她身上的外套,说:“洗干净还你。”随后没事人一样走向综合楼。

    等电梯时,林羌清理身上的脏东西,刚低头,一双手颤抖着递来一块皱皱巴巴的卫生纸。

    她看向手的主人,一个老头,貌似是哪地的农民,满脸沟壑,灯下照得他皮肤黑亮,干瘦矮小的特征也无所遁形。

    她接过来,道谢。

    老头一口方言,声音发散:“我不闹,能给我孩儿手术不?”

    林羌攥着卫生纸,一时哑口。

    老头并不为难人,没有得到回应就走了,弓形躯体一身土,消失在走廊拐角处。

    电梯到了,林羌没上。

    电梯门自动关上,她身上的馊味儿钻入鼻孔,老头也离开半天,她才又摁了电梯,到值班室拿衣服,借职工宿舍洗澡。

    热水放了很久,她衣服还没脱,坐在洗手池前的塑料凳子,热气很快把她吞没。

    她伸手擦擦洗手池上方的镜子,看着打绺的头发,无神的眼,脖子上沾了黑乎乎的油渣,衣襟上腐烂成臭泥的菜叶……

    真可怜啊,值得一张自拍照传到朋友圈。

    她胳膊有伤,行动不便,洗完澡、穿好衣服出了一身的汗。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觉得她没洗干净,隐约还能闻到馊味儿,却也没返工,反正有没有的闻着闻着也就习惯了。

    回到科室,交班,写病历,护士帮忙买了晚饭,顺便对她不久前遭遇的事予以安慰。

    林羌饭还没吃完,接到呼吸科电话,有一个病人胸痛,呼吸困难,呼吸机都上了也没反应,她赶过去,发现嘴唇发绀,呼吸频率增快,左下肢水肿,肺部有杂音,怀疑是肺栓塞,挂急诊做cta,果然是。

    病人家属比较谨慎,连夜去上级医院了。

    八点半时,林羌去病房看到了一个白班交班时特别强调的病人,告知护士记录血压。之后又跑了一趟急诊留观,看了一个背痛的醉汉。再回到值班室,盒饭早凉透了。

    但她还是吃完了。

    接到简宋电话时快十二点了,她第一反应是他看到了她朋友圈那张惨兮兮的照片,但她早把他删了,而且那张照片仅靳凡可见。

    那就是她周围有他的眼线。

    她走出医院,一眼看到他,还是像往常一样,习惯站在车外等待。

    简宋一眼锁定她的身影,立刻上前,紧张地问:“有没有伤到?这个病人的问题没解决之前我接你上下班。我也给你找了律师,等你休息我带你见见……”

    大概是匆匆赶来,他的眼镜都没来得及摘,拉着林羌的手,有好多话说,说到一半,又好像抵不住心疼的程度,把她搂进怀里:“别怕。”

    林羌突然被他抱住,也突然被一束远光灯刺到,眯眼看去,有辆车从院门口调了头,是她昨晚上过的那辆跑车。

    靳凡的车。

    第六章

    癸县十二点人少车也不多,突然到医院门口掉头的跑车更是新鲜,但林羌反应平淡,只是目送他绝尘而去。

    简宋察觉到她心不在焉,放开她,微低头寻她的眼睛:“怎么了?”

    林羌收回眼来,双手抄进白大褂的兜里:“监视别人挺没意思的,你觉得呢简教授。”

    简宋也不否认:“嗯,但我不会改。”

    意料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