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力能扛鼎 第23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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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县学的,那都是青袍秀才啊!” “医秀才看得可比医馆准多了!” 这倒未必。 开医馆的往往不是独根草,又要在本地有名望,又要招揽足够的坐堂医,所以能开得起医馆、能做大的都是世代行医的医家。巧了——正好是县学这群医士的父祖辈。 于是,廖海笑吟吟地欺师灭祖了。 “对,我们人人都是医秀才,比医馆看得准!报完名排队往后院走,有病看病,没病诊脉啊!” 印坊地界偏,快要到八里台了,再向东几里地就是东城墙了。早早得了信儿来报名的百姓多是附近乡镇的——中城住富人,城墙边角和城外住贫民,这是惯例了。 说什么百姓讳疾忌医,还不是穷的?真有钱了谁不惜命。尤其是家中有重疾患久治不愈的,巴不得在医馆旁边住下,盼着闺女牵回来个大夫女婿。 今儿竟能碰上义诊的好事儿?一时间,全民沸腾了。 张捕头叉着腰,深深地唤口气。 好嘛,刚整好的队伍又乱成一锅粥了。 无偿把脉,无偿义诊,倒不光是为了给医士练手,唐荼荼还有另一个想头。 这是要筛检参赛者的身体素质,防着有沉疴痼疾的、不适合剧烈运动的,因为贪那二两银子出了事。 原本她计划中的六项体育竞技项目是各项比各项、各村比各村的,赵大人却说那样人太多了,每项都要比出个名次来,放眼全天津,哪个没点技艺在身? 不如改成十项全能——十关里,五个文关,考顺口溜和养生知识,还有作养生诗;五个武关,考的是捶丸、踢花毽儿、太极、蹴鞠,还有空手比武。 文一样武一样交叉错开,前头几样简单,什么捶丸、踢花毽、背顺口溜,人人都能来两下,这几样比的就是热闹。 一项一项愈进愈难,比到最后,筛出来的必是文武全才。 衙门里的县官各有见地,唐荼荼参考着一点一点改了章程,最后设计出来的方案确实人人满意,还有筛选市井遗才的作用,可谓是一举多得。 唐荼荼今儿穿了一身白衣在中院忙,头上戴的却是一顶大红的四方巾,一走动,长长的帽带飘在后头,柱形的帽纱高耸直立,红得抓眼,老远就能看得见。 人太多了,所有的工作人员全是这么一身白衣红帽,这是人群里最有辨识度的颜色了,报名的百姓有什么不明白的,需要问询的,随手拉住一个红帽子就能问。 公孙景逸和他meimei和光,天刚亮就来帮忙了,这俩都是人来疯的性子,人越多他俩越精神。 “茶花儿,报名纸不够用了。” “茶花儿,义诊队伍排太长啦!” “茶花儿,茶花儿……” 唐荼荼这边应一声,那边应一声,从没这么想把自己劈成八瓣用。 所以唐大虎跑来说“外边有人找”时,她也没抹一把汗,就这么穿着一身白、顶着一头汗出去了。 后巷狭窄,左右两边都是以前烧砖留下的棚户,全废弃不用了,也没什么人。整条巷子清清静静的,只有右口停了一辆马车。 围着车的几个侍卫没人披甲执锐,可那气质身段,一看就是兵。 唐荼荼愣神看着。 廿一揽缰下马,冲她遥遥一拱手。而马车旁有侍卫打起车帘,里头的人迫不及待的,探出半个身子来。 唐荼荼:“啊……” 她屏住呼吸,一时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手里的笔都没放,抓着一摞报名表就奔出去了。 临到跟前,又刹住脚。 像近乡情怯。 她看到二殿下笑了,阙庭饱满,瞳仁明亮。骤然一眼望去,竟羡慕他是如此的得天眷顾——后巷犄角旮旯,檐瓦堆叠,漏下来的一小片日光唯独照着他。 眼角是光,眉梢也是光,身上的衣裳、腰间蹀躞带、没来得及换下的膝甲全亮堂堂的耀眼。 他眉眼里像藏了唐诗三千,宋词又三千,什么“草长莺飞二月天”,什么“会挽雕弓如满月”,全蕴藏在里边。 一字一字落下来,变成自己扑通的心跳。 晏少昰:“上来。” 唐荼荼一动不动,咬着嘴唇笑,她感觉自己笑得特傻,嘴角比他咧得高——久别重逢,怎么光她一人傻乐呀?唐荼荼就专门绷着,绷得脸都僵。 隔着几步对视,唐荼荼看得清殿下也在笑。他笑了半晌,慢悠悠地,从车里伸出一只匀净的手。 “忸怩什么?上来。” 唐荼荼:“哎!” 她再没一点犹豫了,几个大步跑上前,抓着那只手借力,欢快地跳上了马车。 第209章 她一上车,不停当地问了好多话。 “二哥你怎么来啦?你从哪儿过来的?你过年是回京了吗?京城里边一切可好?我这儿都好长时间没收过京城的信儿了。” 晏少昰一句插不进去,她自个儿猜了个八|九不离十。 唐荼荼忽然顿住口,脸上有点烧:“你怎么一直看着我啊?” 他靠在车壁上,好像有点疲惫,也分不清是疲惫,还是为了靠后坐坐、借着光细细打量她。 窗外的冷阳不盛,照得这双眼睛愈发幽邃,可他下眼睑的笑弧也明显,浅浅一条,兜住了两汪暖意。 唐荼荼摸摸脸:“殿下不认得我了?我脸上沾墨了?” 晏少昰笑说:“瘦了。” “没瘦。”唐荼荼耳根有浅浅的热意涌上去,装模作样避开视线:“今儿不冷嘛,穿得少了点。” “这边口味吃不惯?” “吃得惯,很好吃,二哥还没尝过正宗的天津菜吧?我请你吃!哎呀,还没到饭点呢。” “不急。”晏少昰掀起车帘看前头,大门前的队伍曳了长长的尾,拖到了侧巷。 他不知道这是在做什么,她的传信大概是岔在路上了,看见这么些人,奇道:“这又是什么新鲜主意?” 不论他问什么,唐荼荼都止不住笑,把养生顺口溜和全民健身大比的事儿全给他讲。 “今儿初六,从今日开始报名,截止到正月十二,大比从十五元宵节开始,一连比到月底……我还学了捶丸,跟我们那时候的高尔夫很像。” 她讲得眉飞色舞,晏少昰笑着听着,分神观察着四周位置。 这地方选得不偏,挨着县道,南边又临着那条泄洪河,水丰的时候少,干涸的时候多,剥蚀出一片碎石塊。以前用作砖厂,就地取材,位置倒是选得不错。 但是印坊。 “怎么想起来建印坊?” 唐荼荼:“那当然是做过调研啦,全天津就一个官刻坊,挨着津湾口,我们这县里头什么也没有。县学里头的学生有四五百人,除了孔孟书没缺过短过,剩下的教材书,常常都是学生自己手抄的——二哥在京城没见过这样的事儿吧?” “虽然老话说‘眼过千遍不如手过一遍’,但教材书最重要的是准确,不可错漏一字,这样来回抄写,总会有错漏的地方。” “提振民生,先抓教育嘛。再者说,建一个印坊好处多多,赵大人已经去求见漕司了,要是漕司那边没什么话,我们甚至能印报纸。” 晏少昰被她的话引着走:“报纸?” “二哥你是不知道啊,县衙的邸报来得特别慢,我今儿早上看着的报纸是腊月初三的,这都一个月前的事儿了——这还是衙门官报,都来这么慢,像咱京城《崇实》这样的民报,几乎是见不着的。” 她问:“京城的民报是谁编写的?” 晏少昰叫她问住了,想了半天。 “各上府皆有进奏官,向京城部首陈事。最要紧的事儿送入宫,那些不值当皇上看的事全编写成民报,分发给国子监和各书院,坊间书肆可以自行印刷。” 唐荼荼:“原来如此,难怪天下学子都向往京城,教学资源差太多了——二哥你等着看吧,到我爹离任,我们县肯定能看上最新的报纸。” 晏少昰低低笑了声:“我信。” 外头的影卫一声不吭,呼吸都轻浅了。她总有这样的本事,让周围人都认真听她说话。 晏少昰又望了望外头连绵十亩地的印坊,她只用了一半,左半边还空着,不知道要用作什么。 “这些,都是你想出来的?” 唐荼荼上了车就没停过笑:“那哪儿能啊!我爹、赵大人都出了不少力,还有一位县丞,也是厉害人物,总能想到别人想不着的细处。” 她的来信里,从不吝啬言语,吃着了什么好吃的,碰着了什么有意思的,通通要写给他,更多的时候,却是天马行空的想象——这颗脑袋瓜里藏了无数鲜活有趣的想象。 而这样的正事、大事,从来都是一言带过去。 每回接着她信,晏少昰只看着高兴了,竟忘了她也天天做着正事。 像一只志存高远的鹤,见过的世面越多,双翅越健壮,什么也降不住她,她总要挥扇着翅膀,飞往越高越远的地方去。 “那顺口溜比我想象中传得更快,最开始想着,怎么也得先印出来吧。谁知这边才往布告栏上贴,坊间就已经传抄开了——二哥你们一路进城,听着街上唱顺口溜的没有?” 晏少昰:“听着了,我们沿河过来的,河上结了冻,有人滑冰玩。街边曲苑班子全在念这顺口溜,打着梆子七件编成了曲。” 唐荼荼:“嘿嘿,见笑了见笑了。不知怎么传得那么快,叶先生说快要传遍城里了,我还没信呢。” 她说着这些,眼睛里全是亮晶晶的光彩。 这搅神的家伙,晏少昰什么正事儿都听不进去了,只看着她笑,下颔锋锐的线条都圆了角。 他下巴上那一条血道道,迎着天光,总算露了些端倪。 唐荼荼吃了一惊:“二哥你脸怎么啦?” 晏少昰抬手作势轻轻摸了摸,其实指头都没敢挨上去,怕这么一碰就把干涸的血痂蹭下来。 他这样的小心,那一定是疼的。 唐荼荼不扒着他脸看,自然分不清这是新伤旧伤、深伤还是浅伤,她满眼忧虑:“战场上伤着的吧?刀剑无眼,要当心啊。” “我省得。” 唐荼荼:“您不是坐镇后方指挥调度么,怎么还亲自上战场啊?” 智计过人的二殿下,忽悠人从不需要打腹稿:“为帅者,偶尔,也是要上上战场的,好提振士气。” 外头赶车的、牵马的,全寂了声,不知哪个笑点低憋不住的,露出“噗噗”两声笑,很快又没了动静。 晏少昰把脸面彻底扔到了一边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