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力能扛鼎 第5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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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山在皇宫背面,是皇家御苑,天家的后花园。唐荼荼贴着东墙根走去瞧过,知道在什么地方,却也仅仅是知道在什么地方了。 站在景山外头,能望见一座高高的摘星楼,园里的景致都被丈高的宫墙拦着,外人是窥不到的。 这就……没办法了。 “都怪我,嘴快答应了。”唐夫人被老爷说得心慌意乱的,再一想,嗐,难怪何家夫人说她问了好几家,那几家的夫人都含笑婉拒了,原来大家都知道鹿鸣宴不是几家摊摊银子就能办成的,只有她们几个一头热。 唐老爷又道:“只能另找地方了,找见地方,我再与大人请示。这两天让她们几家也四处打问打问,哪里有能盛得下三五百人的地方,也没法讲究了,是块空地,能支开桌子就得了。” 唐荼荼和哥哥对视一眼,第二天上午就去西市找娘亲想办法了。 赶上六月底了,华琼忙着收下一季度的租,一大早就出去了。宅子里的仆人端上茶捧上瓜果,笑眯眯道:“少爷姑娘坐会儿,且等等,三掌柜在街上收租子哩。” 收铺租啊,唐荼荼以为等一盏茶的功夫,结果这一等,从半上午一直等到了晌饭前,她和哥哥陪华姥爷下了大半个时辰的棋,华琼才回来。 后边八个仆从抬着四个大木箱子,全是收上来的租子。知道闺女儿子在家里等着,华琼回来得急,没顾上去银庄存,就这么抬回来了。 想是那箱子太重了,又或是仆从抬得不稳当,箱顶上的绳子断了一条,箱子脱手翻了,里头的租子哗啦啦撒了一地,从厅门一直滑到了唐荼荼脚边,铺出了一条银光闪闪的毯子。 满地的银锭子、零散碎银、银票、铜板、当票……还有各家用来抵租的各种珠玉,全都亮闪闪的,生动诠释了什么叫“钱撒一地”。 这视觉冲击太大,唐荼荼被惊得差点心律不齐。 华琼收了一上午的租,嘴干得厉害,没好气:“都别愣着!快扫起来,钱漏一地,这不是破财么?” 厅里的仆妇哈哈笑着:“掌柜的赶紧呸呸呸,您啊不说‘破财’,财就没破,您一说那就真破了。” 这么多银子,几个仆妇好像司空见惯了,特不讲究地抄起簸箕扫帚,把满地的碎银子扫起来,收拣了重新装回箱子里,交给西园账房那边核点了。 唐荼荼和哥哥一直望着那四个大箱子走远,才将将回神,压下心头的震撼,一人一句喊了声“娘”。 “荼荼,你怎么……” 华琼往前走了两步,又往后退了两步,左左右右看完,又绕着唐荼荼转了一圈,最后她拿右手的中指和拇指圈了个圈,握在唐荼荼手腕上,箍紧——发现握不住。 华琼终于痛心地得出结论:“又胖了。” 唐荼荼咳了声:“娘,你不要这么讲。” 华姥爷吹胡子瞪眼:“胖什么胖!丫头正正好!这才刚回去三五天,哪里胖了,别听你娘胡说。” 听他们把接办鹿鸣宴的事儿说了,华琼抚胸笑了好半天,才唤过那口气。她跟唐老爷是一个反应,挨个拍了拍义山和荼荼的笨脑壳。 “以后不懂的事啊,得先寻人问清楚,不能张嘴就应。别人说什么就是什么,谁知道哪个会坑你?” 唐厚孜:“唉。” 华琼又拍他一下:“小男子汉叹什么气?答应了就答应了。” 她沉吟道:“这事儿不麻烦,京城能办文会的园子多得是,娘给你们借一个就是了。” 唐荼荼:“借什么?” 唐厚孜:“借个园子?!” 他俩来,本是想借块空地。 华琼道:“往年商家聚会吃席,也是得找园子的。只是你们这园子得装下三五百人,得是大园子才行,我想想——旁边延康坊的莲园行不行?” “那也能借?”唐荼荼震惊了。 昨天晌午她就是从那莲园回来的,当时绕着走了一圈,估摸着算了算,那园子百亩不止,不算是特别大,但走一圈也得好一会儿工夫。 唐荼荼没见过世面,以为那是个公园,属于城市公共设施的那种。 原来是私人的园子…… 他俩张着嘴合不住的样子,把华琼逗笑了:“能借的。那是瓷商句家的园子,句家是卖瓷器的,半脚皇商半脚民,比咱家发家早得多,好几辈人传下来的家业。” “他延康坊那块地是前几年买的,本来是因为家大业大,句家自家的旧宅不够住了,想辟一座新府。京兆府不让,说是他们那块地太大,那么大的宅子是侯府的规制了。句家就没敢建宅,这几年修了个园子,五月份刚敞开门。” 家大业大,可见瓷器利润率惊人;可人家白修了个园子,面向全京城开放,还不收门票。唐荼荼都不知道这句家是该往jian商、还是往仁商里算了。 华琼脾气爽快,也不拖延,立马催膳:“快吃饭吧,一会儿我带你们去问问。我跟句家不熟,你们姥爷熟,他跟句家老爷常在街门口一块下棋呢。” “我领着你们去!”华姥爷笑眯眯道:“句老头儿好说话,借他园子用用,不算个事儿。” 他俩说得轻描淡写的,仿佛是要从邻居家借个板凳。 唐荼荼满脑子“我姥爷家到底是做什么的”、“到底多有钱”、“是jian商不是”,各种思路乱跳。吃过晌饭,跟着姥爷、娘和哥哥一道去了句家。 句家离得不远,两家都住在西市的民宅里头,走了半刻就到了。 这西市上沿街的铺子,虽然都是巴掌大的小铺,富商却住了好几家,全都是把前后左右院落买下来,一座一座打通的。不走进这片民宅,不盯着院门上的匾额瞧,压根不知道里头住的都是京城排得上号的富贾。 句家人多,左右打通了三排院子,后边看不出是几进,但光是在院里玩耍的小孩子,唐荼荼就看见了六个,想来是住着好几房人的。 句老爷正坐在院里盘文玩核桃,支着张半旧的摇椅,翘着脚晒太阳。 他比华姥爷年轻几岁,个高人壮实,五官生得也并不面善,却果然如华姥爷所说,这是个好说话的老人家。 唐厚孜才把来意说了一半,句老爷就听明白了,大手一挥。 “贤孙儿只管借去用。你文宴办三日,前后筹备起码得七日,这七天我就关门拒客,你们该怎么归置怎么归置,人手不够就从我这儿借。” 唐厚孜没想到这么顺利,忙深深一躬,红着脸说:“给句爷爷添麻烦了。” “这有什么麻烦的?” 句老爷拊掌笑说:“咱们这种商户人家,往日想尽法子都沾不上书香,人家都嫌铜臭味。我那园子里要是能请来这么多举人,那叫蓬荜生辉,都是将来的官老爷,权当让我家子孙沾沾福气。” 他瞧唐厚孜风采翩翩,身上却没酸腐气,句老爷瞧着喜欢,笼着唐厚孜肩膀往正厅里走。 “贤孙儿考得是真好,你姥爷老在我耳根子边念叨,这两天,但凡他快要输棋了,就开始念叨‘我外孙是神童头名’,念得我分心走神,最后总要输他几个子儿——义山,你会下棋不?你姥爷那臭棋篓子,不敞亮,爷爷跟你下两盘……” “哎!这是我家外孙儿,怎么就喊上爷爷了!”华姥爷忙追进院里。 句家的孙辈都在院里笑。 第53章 唐厚孜棋艺一般,围棋费脑伤神,一盘棋下半日的不在少数,学院里并不提倡学生沉迷棋道。 他坐下不过半个时辰,就被句老爷杀得片甲不留了。 唐厚孜也没脾气,起身深深一揖:“句爷爷这一手屠龙实在厉害!我还得再练几年。” 见他起身,句老爷知道他这是生了去意,心里急着回家。句老爷又夸了他几句,送着华家出门,自己棋兴上来了,留了华姥爷下棋。 从句家出来,唐厚孜直觉神清气爽,还当是了却了心头一桩大事,心里轻松,全然不知是院子里清心香的功劳。 唐荼荼还是不太懂“借园子”的意思,有点不敢信:“真的一点银子也不用给吗?不用签个租契么?万一我们损伤了人家园子里的花木,怎么办?都是别处挪过来的好树,很贵的。” 观赏树里少有生长特别快的,起码十年方能成材。 她昨天在句家那园子里看过,满园的树种,唐荼荼几乎都能认出来,都是别地移栽过来的佳木。一棵树、一片花、一块奇石,都有各自的品名,一看便知这园子是拿银子堆砌起来的。 唐厚孜那股高兴劲儿歇下去,扭头看他娘。 华琼笑了声:“都是一条街上的,不用算那么清楚,咱家和句家平时生意上也有些往来,像他家瓷店里的熏香,用的全是咱家的;你二舅舅去南方跑商的时候,也会捎带几车瓷器去,连卖带送,今年入夏那时候,还帮他家拉成了一单生意。” “借了个人情而已,下回还点好处就行了。这是我们大人之间的事儿,不用你俩cao心。” 华琼领他俩回了宅里,写了几道相关的事,“园子是借下了,怎么布置得咱们自己想办法,不能麻烦人家。三五百人的宴席,肯定是要弄脏园子的,让下人盯着点,别让客人弄伤人家的花木。” 说到这儿,华琼顿了顿,觉得唐府没几个会来事儿的,她立马话风一转。 “但那么多客人,也看顾不过来,就算哪个客人不懂事,咱们是主家,不能当面与客人争执。损了什么坏了什么,回头我再跟句家商量如何赔。” 宴席还没开,还不知道能不能开,她便把一切都想好了,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让唐荼荼和哥哥安下了心。 …… 这事儿解决得麻利。 唐府里,唐夫人连上何、宋两位夫人还坐在一块发愁,连午饭也没心思吃,一扭头的工夫,就听义山高高兴兴说找好园子了,问“延康坊莲池够不够大,能不能盛得下”。 何夫人又惊又喜:“莲池?够够够,那可真是太够了!你们俩个怎么借着园子的?” 唐荼荼和哥哥目光闪烁,支支吾吾糊弄过去了。 在母亲面前说娘,他俩谁也没那么没脑子。 可唐夫人知道他俩是从华府回来的,一看他俩这表情,就什么都明白了,心里有点不得劲。当着外人面也不好细问,等三位夫人按唐老爷留下的礼程单,一样一样地商量完,送着二位夫人走了,唐夫人才细问他俩是怎么回事。 唐厚孜:“是娘跟句家借的,就是那个卖瓷器的句家。” “那可真好。” 听完,唐夫人并没说什么,像往常一样催了晚饭,安置了些琐事。等回了自己房里,她脸色才垮下来,唉声叹气的。 “分明是我嘴快应承住了,偏偏我这也不懂,那也不会。这头叫老爷为难,那头给华家添麻烦——我这应承的是什么事儿啊。他们娘还不知道怎么想我……” 胡嬷嬷给她拆着钗环,一听这个开头,就知道夫人又犯拧巴了,忙温声劝道:“怎么能叫添麻烦?华家太太给少爷cao持,那不是应该的?少爷中举这么大的事儿,华家太太要是一点都不出力,她才是脸上无光呢。” “夫人把少爷当成亲儿子一样得疼,华家太太高兴还来不及呢,怎么会嫌事儿麻烦?” 两个嬷嬷好不容易才把主子开导好。 自七月初一开始,莲池锁门闭园,句家全留给了他们。 清早太阳还没大盛,几家的下人早早到了,华家和句家的仆役比他们来得还要早。华琼大概是怕两家别苗头,提前交待过了,让自家下人别往唐夫人跟前凑,两边不约而同地分了一半园子,各自洒扫起来。 唐夫人和何夫人都是掌家的夫人,cao劳命,一上午忙得脚不沾地,嘴也停不住,吩咐了这个吩咐那个。华家和句家都只来了个管事,却比她们几个夫人安排得还要有章法。 因为文宴招待的是贵客,要先拦了园中泉眼,掏干净池塘的淤泥。池子里养着百来尾红鲤金鲤,清理淤泥就成了个麻烦事,得先拦网把锦鲤堵在一头,清理了那头,再把鱼换去那边。 华琼收完租子后,上午赶过来瞧了瞧,她眼尖,一眼就看见荼荼扎在仆妇堆里,手里拿着渔网杆在池子里划拉,水溅了半身,鞋和裤脚都湿透了。 唐家的嬷嬷着急喊着:“二姑娘快别玩水了,小心受了凉!” 华家的仆妇都跟华琼一个脾气,围了一圈,各个给荼荼叫好:“姑娘网得好准!那头还有两条大的!” 华琼站在上池边上远远望去,荼荼那网兜子里是好几条活蹦乱跳的锦鲤,个头大得快要成了精,有人的小臂那么大个儿了。 用人家的园子,还敢网人家的红鲤!华琼眼皮扑簌簌直跳,挤进人堆里:“干嘛呢这是?” 水桶里已经装了好几条红鲤了,唐荼荼把这一网的三条也放进桶里。她老老实实说:“句老爷说这池子里的红鲤个头儿太大了,捞几条上来,中午做鱼吃,他说还没尝过红鲤的味儿,让我们挑个头儿最大的捞。” 华琼哭笑不得:“你什么时候学会网鱼的?” 唐荼荼弯起眼睛:“刚学的。这网大,特别好捞,娘你试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