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南方沿海,有一座烟雨绵延的镇子,长年下着雨,哪一处都是朦胧的,街上也飘散着海水咸涩的气味。 潮湿而曖昧,就是这里的一切。 雨声淅淅沥沥,视线染上一片幽蓝色的湿意。 洛长亭站在老旧的楼道里,而后拿出手机。 这里确实是林熙信息中的那处了。 随着雨水落下的节奏,洛长亭缓步于霉味四溢的楼道,一步一步走向四楼。 可他到了四楼、按了门铃,却无人回应。 看来林熙并不在。 他想了想,传了信息给林熙。 这是第四条了。 林熙没有回覆。 又晃悠了一阵,洛长亭决定等一会。 他站在潮湿发霉的角落里,墙面佈满了壁癌,那处就像块丑陋的疙瘩,猖狂生长,即使将它清除了,却也难以根治。 昏暗的楼道只有一盏老旧的吊灯,上面蒙了层灰,光晕照在墙面上,是一种颓靡脏乱的破败。 外面雨色绵软,时间在不经意间流逝,待到晚上,洛长亭仍是没有等到林熙。 没办法,只能先找间旅店将就了。 洛长亭想。 如此,他便离开了。 就这样过了两天,洛长亭仍是不见林熙。 他也不急。 林熙没回来他就在镇上转悠,从镇头到镇尾,沿着灰蓝色的海,在雨中间庭信步,倒也轻松愜意。 洛长亭站在港湾边上,乘风而来的雨水打湿了裤管、衣袖,为盛夏带来一抹清新的气息。 他放下雨伞,脱下上衣,就这样迎着雨水,融于天地。 思绪也随风消散而去。 原来被接纳,不过如此简单。 旁人看他像疯子。 可只有他自己清楚,这一刻,他得到了救赎。 他懂林熙为什么选择这里。 这天邻近夜晚的时候,雨停了。 暮色寻着雨水的足跡,一点一点染进深海,又一点一点浸染这座南方的镇子。 洛长亭坐在礁石上,看着黄昏色的海面,波光粼粼。 太美好了。 他突然不可抑制地笑了起来,吊梢着唇角,笑意漫延入眼底,笑得很漂亮,连夕阳也纵容了他几分。 直到落日西下,洛长亭才缓缓离去。 踏着轻快且洒脱的步伐。 第四天,林熙依旧去向不明。 傍晚时分,洛长亭接到了洛家的来电。 他看了一眼,没什么接起地兴致。 这半年多,他的手机形同虚设,没多少人能联系上他。 他躺倒在床上,右手习惯性地去摸菸盒,却没摸着。 才发现菸早就抽完了。 手机震了很久,好似真有什么急事一般。 就在那头要等不下去的时候,洛长亭烦躁地接起电话。 「cao,有病吗?我说过了别再联系我,你们是...」 他朝着话筒低声怒斥,声音颇压抑,可话音未落,另一端打断了他后面的话语。 「是我,你在哪?」 是顾晨生。 那声音他太熟悉了。 洛长亭手抖了一下,手机应声落地,不知过了多久才拾起。 几天前,在顾晨生仓皇逃离之后,待他冷静下来,便思酌着联系洛长亭。 他打了不下十通电话。 洛长亭一通未接。 不得已,顾晨生只能到处找人,从租屋处、学校,再找回洛家。 起初,林玉梅见着他,只冷着脸回了「不在。」 而后便关了门。 可没多久却拿着一封信追了出来,她让顾晨生找到洛长亭后,把信交给他。 顾晨生本也不在意,他只想快些找着人,便敷衍地应下了,顺便同林玉梅借了电话。 林玉梅原是不肯,可后来被他闹得烦了,才松口让他到洛家使用座机。 他跟着林玉梅进到洛家。 一进门,里面一双双眼睛盯着他,像是注视着什么噁心的生物似的。 看得他毛骨悚然。 为了掩盖不适,他沿路低着头,假装摆弄手里的信件。 左翻右翻,认真地好似要将信封洞穿。 明明这封信看着再普通不过。 翻着翻着,突然,顾晨生不动了,他站在原地,手有些抖。 他看见了寄信人的名字。 是林熙。 他激动地将信封撕扯开,不顾他人惊愕的神情。 里面真的是林熙的字跡。 顾晨生靠着墙,极力让自己镇定下来。 而后用左手抓住右手,想强制压下颤抖。 信里写道,林熙知道洛长亭不愿见他,他便也不强求了,只求洛长亭帮他退了那房子,领养那隻狗,然后联系他父母处理后事,他还让洛长亭别跟顾晨生说,要他悄悄地把事给办了。 最后,他在信中写了那套房的钥匙只有一把,怕给寄丢了,所以没同信件一起寄出,而是藏在了门口的脚踏垫底下。 字是林熙的字,语句亦是如常的温柔。 只有内文。 是不同往昔的自私。 顾晨生看到这,眼睛失了焦距,好似魂魄离体一般。 他抓住林玉梅,逼问座机在何处,而后衝向座机,强压下心中的慌乱。 可眼泪终究是出卖了他,眼眶泛红,泪水急涌,他骗不了自己。 他害怕。 他怕林熙已经不在了。 顾晨生颤抖着拨出电话,好几次按错数字,途中他打了自己几个巴掌。 许久,终于成功拨通。 洛长亭听到了信里的内容,冷汗淋漓。 他咽了口唾沫,可咽了几下都没下去。 顾晨生不知说了些什么,只知道他越来越慌乱,其中还交织着极度的害怕与急躁。 那些情绪感染了洛长亭,他失神地掐断电话,什么也来不及多想,便朝林熙住处狂奔而去。 脚踏垫下,一把锈蚀的钥匙隐匿于此。 洛长亭弯下腰,拿了几次,都没有拿住。 而后也不知是不是有些累了,他蹲在门边,靠着爬满壁癌的墙面,身体不住痉挛,刺鼻的霉味让他有些喘不上气。 口袋里,手机不停震动。 一下一下,像是在催促他把门开起。 洛长亭拾起钥匙,而后扶着墙壁起身。 他将钥匙插入孔洞。 铁锈摩擦之间,门打开了。 一股腐败的气息扑面而来,混杂着南方潮湿的霉味,简直难闻。 洛长亭趴在门框上一阵乾呕。 他开了灯,一步步向着屋内,每一步都走得艰难。 气味越来越刺鼻,顺着肺部而下,翻涌着胃。 直至看到床上的隆起物,以及艷色的被单,他「哗」地一声,靠着潮湿的墙壁,止不住地呕吐起来。 动静之大,惊扰了一室寧静。 床上,一双鋥亮的眼睛看了过来,防备地凝视洛长亭,其中,还伴随着绞碎骨头的声响,让人不寒而慄。 洛长亭知道,那团隆起是林熙。 散发着恶臭。 而且...并不完整。 不多时,洛长亭似乎意识到了什么,上涌的胃液再次带着秽物与黄水自口中溢出。 他害怕地向后退去,手脚并用,朝着门口落荒而逃。 他奋力将门关上。 撑着门板,吐得分不着方向。 而后难受地跪下,也不管裤腿沾上了秽物。 脑中一片紊乱。 为什么事情会变得如此? 一瞬间,狂风呼啸,带着雨水袭捲而来。 压抑地鸣咽回盪在楼道里,无色的泪水与南方潮湿的气息相容。 朦胧了这个夏夜。 也模糊了爱恨情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