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头 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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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 夏天,乾枯的地面,被闪耀阳光照射的刺眼世界。 那一年的夏天,热得很可怕,当时刚刚认识王盟的你,被潘子哥领着,两个小萝卜头和一个小大人,屁颠屁颠的跑到吴家别墅旁的山里,说是要冒险,其实只是夜宿露营这样的活动,离家不远,所以大人们才会批准。 三个小鬼头忙着张罗营地的时候,你不知怎的,朝着一边的树林走去,跟其他人分了开来。印象中你是看见一隻野兔子,棕色的毛皮,有着闪烁着的灵活大眼。 追着兔子,你并没有掉进神奇的洞里,像童话故事描述的一样。 你却见到了那个女人。 在兔子跑不见踪影的那一剎那,你挫折的跺了跺脚。一抬头,她就在那里,如同佇立了千万年,脚已生根,等待风化为石头,静默的存在。 你看着她,她看着你,你记得她非常的漂亮,宽边的碎花帽子斜斜的戴着,无袖的黑色洋装很朴素,却相当的高雅,这样的服装品味让你想到一年以前不知道为什么但再也没有回到吴家别墅找你玩的好朋友。 你应当很喜欢眼前的这位漂亮阿姨,可你没有,你看着她,心里只觉得想要逃开,这个漂亮阿姨的眼神很不对,你说不上来是怎么样的不对,但就是不对。 一直到长的很大了,你才瞭解,那个女人,拥有一双阿修罗的愤怒眼神,那样的愤怒如同地狱业火,将一切焚烧殆尽。 漂亮阿姨突然像是野兽一般,大吼一声,朝着你猛扑过来。你想尖叫,却叫不出声,只发出像受伤的小动物一般的细小声响,哀鸣哽在喉际,你朝后退了一步,却绊到树根,猛然跌坐在地,你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那个狰狞的面孔朝你逼近。 一个身影从旁边窜了出来,是潘子,他在最后一剎那赶过来,用力将漂亮阿姨撞开,你看到漂亮阿姨和潘子双双倒地,而漂亮阿姨的宽边花帽掉落在一旁的地上。 「把小三爷带走!王盟,赶快把小三爷带走!」 潘子吼叫着,奋力牵制住发了狂的女人,她依旧挣扎着起身,眼睛一直没有离开你的身上。王盟从一旁跑过来,握紧你的手,开始带头向前跑,你回过头,你的眼睛也没有离开漂亮阿姨。 漂亮阿姨现在看起来一点都不漂亮了,反而像庙宇里绘画的恶鬼,睁着铜铃般的眼睛,扭曲着面孔,好像恨不得将一切都吞下肚子。 你看到她手上什么东西亮光一闪,朝着潘子扎,她便如闪电一般挣脱潘子,不顾一切的挥舞着手上那溅了红的小刀,再度朝你扑了过来。 「砰─────」 好大的声响,吓得你和王盟都缩了一下,你以为是打雷,但那声音怎么听都不像。 漂亮阿姨好像也被那个声音震住了,一下子表情凝了起来,动作也静止了。更奇怪的是,她的脸色一瞬间变的惨白,好像血液都被抽乾了似的。 然后她黑色洋装的前襟,如同被什么东西溽湿了一般,慢慢的扩大。 你还没搞懂发生了什么事,王盟就突然将你拉了过去,护在怀里,双手紧紧摀住你的眼睛,可你感觉的到,王盟正轻轻的发抖。 「不要看…吴少,不要看…」 你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也不明白王盟为什么不让你看,正想挣脱的时候,你却听到了那个女人气若游丝的嗓音: 「把我的孩子…还给我…」 睁开眼睛,梦醒时的剧烈颤抖让我差点没从椅子上跌下来。慌忙起身,顾不得睡着之前放在腿上的资料散落一地,我以最快的速度朝厕所的方向衝了过去,磅的一声拉开门,我将头埋进马桶里,无可克制的大吐特吐。 自从我知道了那件事情的真相,在我十一岁的夏天发生的这个插曲,就常反覆出现在我的梦里。 好残忍…好残忍… 胃部疯狂的痉挛着,我根本止不住歇斯底里般的反胃,虽然胃袋里已经空空如也,我还是忍不住一而再再而三的乾呕。 挣扎着,我一隻手摀住嘴巴,强迫自己忍耐,另一隻手拉开浴室镜子后的柜子,找寻着有没有什么胃药之类的能够稍稍缓一缓,慌乱之中药罐被我翻落一地,掉在地上,我只好跪下,强忍着噁心,一瓶一瓶的翻开来看。 然后我摸到一瓶安眠药。 够了,真是够了,我承认有好几次我想要就这样一了百了,再也不需要感到痛苦,做与过去相关的梦,或是徒劳无功的疏远我的家人,那样摆脱不了的罪恶感,我真的受够了。 反正本来,我早就该死了的… 「你是想找死是不是?」 清冷的声线插进来,我的手臂被紧紧的扣住。抬起头,对上那双毫无起伏的眼睛,这才意识到我刚刚在做什么。 不知道什么时候旋开了安眠药的盖子,我将安眠药全数倒出,在手里堆的像一座小山。 我想我知道我原本想做的下一个动作是什么。 看着闷油瓶,我不可遏止的发笑了起来,明知自己实在很像疯子的行径,但,是啊,我是想找死没错,就是这样没错啊。 闷油瓶看着我,皱起了眉头,很深很深的。 我微微倾斜手心,看着安眠药一颗一颗的落到浴室的地板上,劈劈啪啪的敲打出清脆的声响。 可是我不能死,我不能死。 这样的生命延续下去的意义何在? 闷油瓶松开了我的手,起身离开浴室,我坐到地板上,没有留心他去了哪里,手指拨弄着落在地上的安眠药,一颗一颗,随意的。 闷油瓶回来的时候,手上多了个东西,朝我嘴巴递过来:「含着。」 我定睛一看,他大概是从我的冰箱里翻出了生薑,洗净之后切下来一小片,要我含着,这是抑止反胃的古法。 我错开视线,没有看他,也没有接下薑片,不是不领情,而是我很怕我会情绪崩溃。 总是想哭,最近总是想哭,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呢? 闷油瓶看着我的反应,叹了一口气,面对着我蹲下身来,生薑片又朝我的嘴巴送近了些,我稍稍抬起眼,看见他像哄小孩吃饭一样,微微张开他的嘴巴,做出「阿」的嘴型。 我一把接过薑片,放进嘴里,像是要掩饰什么情绪,我的动作突然的有点粗鲁。其实我蛮惊讶他会做出这样的举动,但是行为背后的贴心让我很感动。 他朝后一退,跟我一样坐地板,两隻手绕在膝盖上,视线如同以往的飘往天花板。 生薑呛辣的味道在我的口腔中蔓延,或许是心理作用还是别的什么,我觉得好了一些。 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好疲倦,很想要将胸口中累积的鬱闷倾诉出来,对着闷油瓶。 「你刚刚看到我跟王盟说话…」 我起了个头,随即打消这个念头,没有必要对着他提到这些事情,算了。 可是闷油瓶却把视线从天花板拉下来,很专注的看着我,很专注的倾听着,静静的等待着我接续着说。 这样耐心的沉默是莫大的鼓励。 「……你应该会觉得我是一个残忍的人吧,对着一个对我这么好的人,我的态度,却如此恶劣。」 我原本是想哭的,但是话语到了舌尖,却忍不住抿成了一个笑容,苦涩的,一如含着的薑片,呛辣而苦涩。 「我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在坚持什么呢…拼命的闹着彆扭…」 「可是很难啊,很难不去觉得愤怒,气自己,气家人,气自己的无能为力…那样的愤怒,让我有时候实在很想很想抹煞掉自己的存在…」 「……就,忍不住会想,啊,要是我不存在这个世界上就好了呢…」 讲到这边,我的声音已经有些破碎嘶哑了,但是我还是克制不了唇角上扬的弧度,我现在的表情,一定比哭更难看。 闷油瓶还是那样很专注的看着我,很仔细的聆听着。虽然表面上看去那么的冷漠刚硬,但这傢伙也有他体贴的一面。 事后想起来,我觉得挺惊讶的,那个时候我就这么义无反顾的对着闷油瓶说出了我好几年来完全不愿意触及的事情。我常常一次又一次的想着,想不透为什么我会对闷油瓶坦白,或许是当时累积下来的压力,或许是情绪急需宣洩,或许那晚的氛围适合倾诉和聆听,或许只因倾听的对象是闷油瓶… 所以,我说了。 「十岁左右吧,我曾经害死一个人……不,不止一个,是两个。」 我想起刚刚梦见的那位带着宽边碎花帽子的漂亮阿姨,还有那个傢伙…那个傢伙… 「他的名字叫做解子扬,他和他的母亲,是我害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