妒烈成性[重生] 第6节
他负手而立,假作看他屋里的摆设,却连自己都不知道,嘴角翘了起来。 沈鸢的院里陈设不多,这回来了,却见这院里不甚精致,却疏朗开阔,隐有药香经久不散。 这小病秧子体弱不敢乱熏香,却总有这淡淡的气息,嗅起来惹人惫懒困倦。 窗下桌案宽大,两侧黄花梨的架格上不见摆设,只堆满了书册,底下一层是经史子集,再上头的,全是一册又一册的兵书。 他指尖儿抚过书脊,说:“你这里的书都读过?” 沈鸢舀着粥,嘀咕说:“勤能补拙,不似小侯爷天生将才,自然要多读些。” 他说:“沈鸢,你就不能好好说话。” 沈鸢说:“你刚还唬我是蛇rou羹呢。” 他便笑一声,说:“那扯平了吧,这些书我能碰么?” 沈鸢没想到,他这人近来油盐不进的,做事也不大按常理出牌,半晌憋气道:“想看就看吧,不许带出去。” 只有汤匙与碗壁轻轻碰撞了一声。 他便随手取下一册,瞧见是纸页泛黄,读旧了、卷了边儿的,用手指捋都捋不平,甚至沾染了沈鸢身上丝丝缕缕的药香。 可见他读了多少次。 他念了念书名,却是一卷《战时方》。 他颇有些惊讶:“……这册兵书不是失传许久了吗?” “我听闻著书人谋逆,前朝便将这书倾数毁了,怎的你这倒还有一本?” 兴许是难得有人同他讨论兵书,小病秧子竟话里没带刺,只轻声道:“是父亲留下来的。” 他想起来了,沈鸢搬进他家里的时候,排场简陋、财帛甚少,只拉了足足三车书籍,他还坐在墙头瞧热闹。 那时想,这可不是搬来了个小书呆子。 谁知这一册一册皆是兵书。 他瞧着那一册一册陈旧堆积的书籍道:“那这些都是……” 沈鸢道:“都是。” 沈鸢垂眸淡淡道:“我父亲便钦佩靖安侯,总嗟叹自己并非将才,便盼我从军杀敌,守天下太平。于是搜罗天下兵书,日日教我习武、授我带兵之道,如今虽用不上了,亦不敢舍。” 说这话时,沈鸢盯着自己瘦而苍白的手腕,露出一丝嘲讽似的笑意:“你若要笑,便只管笑吧。” 他挑了挑眉,说:“笑你什么?” 沈鸢的笑意渐渐褪了,不曾说话。 他却也没继续问,又瞧了瞧他桌上湿漉漉的纸张,依稀能瞧出阵图的模样,说:“这些是你画的?” 沈鸢明显声音少了许多冷意,半晌轻声说:“这些原本也是父亲照着兵书,加以自己行军的理解、整理下来的,好些都是只有阵书没有阵图,只是从前遗失了,我便依着记忆描摹出来……” 他说:“那怎么跑到卫三他们手里了。” 沈鸢冷哼一声:“上回让你按在墙上时,落在地上了,他们趁乱拾了去,后来险些没找回来。” 他咳嗽了一声,摸了摸鼻子。 他凝神去瞧,一眼就能认得出来,撒星阵,却月阵。 他依着自己行军打仗的经验,也不得不称赞一声:“画得很好。” 沈鸢却没了动静。 他这时候蓦地笑了,说:“怎么?夸你的时候,倒不反驳我了?” 沈鸢道:“谁不喜欢被戴高帽?” 他道:“我这可不是戴你高帽。” 这样多的阵图,并不是一个简单的工作量。而沈鸢眼下所在的文昌堂,与他所在的昭明堂不同,并不教习兵法阵图,沈鸢一边要考书院里的头名,一边又要将这些兵书一一翻阅,还要将这些阵图逐张绘出。 少说也得一年半载的功夫。 他甚至仿佛能瞧见,小病秧子挽起衣袖、循着父亲的笔记,在灯火摇曳下,一笔一笔勾勒描摹的模样。 手腕清瘦,眉眼却灼灼。 如现在一般,光是瞧着这些兵书阵图,便眼底倒映着摇曳的火,几分得色。 他蓦地有些后悔,卫三卫四还是揍得轻了。 半晌说:“哪些毁了,给我瞧瞧。我帮你抄过了再走。” 沈鸢愣了一下,抿唇道:“不必了,照霜知雪能帮我誊一些。” 他笑道:“那你不也得动手?本来就受了凉,这下又不怕病了?” 这三两句功夫,他仿佛又回到了梦境最后一段时间,那时他与沈鸢都为复仇而活,利害关系一致,倒不知什么时候,统一了战线。 似是友人,又似乎不是,也是这样一句接一句地说着。 话无好话,却是相依为命的人。 他那时只有沈鸢。 沈鸢那时也只有他。 他恍惚间弄错了身份,下意识伸手去摸沈鸢额头。 手掌覆在他的额上。 他眼睁睁瞧着沈鸢漂亮的眸子圆睁,仿佛烫着了似的,猛地后退了一步。 牵连着桌上的东西都落了地。 这下他俩都怔在原地,沈鸢愣了,他也不好解释自己这突如其来的举止。 这下说什么?我梦见咱俩亲如兄弟,摸一摸额头算不得什么? 倒是沈鸢的侍女跟随风一起急慌慌进来了,一副生怕他俩打起来似的。 见没动了刀兵,面面相觑,倒有几分愕然。 “你回去吧,”沈鸢低下头去捡起地上的狼毫,只有耳根微红,“若顺路,便将食盒还回去。” “替我向姨母说一声,多谢。” 卫瓒出了沈鸢的门,没急着走,倒垂眸,盯着指尖发了好一会儿呆。 碰到了。 柔软又温暖。 按方才摸着沈鸢的温度,倒也没有生病。 想来这会儿沈鸢只是体弱,淋了些水,也没就这样病倒,倒中气十足跟他斗嘴,还能吃下一整碗鱼片粥,连续几日伏案抄书。 他在墙角瞧见一把剑,被悉心擦拭保养。想来虽不常用,也可提起来比划招式,权做消遣。 好生将养着,不至于沦落至前世痼疾缠身的地步。 他印象里的沈鸢劳心劳力,几次受伤,便日复一日虚弱了下去。甚至不过三十,便弱不胜衣,病榻缠绵,一日里有大半时间都在昏睡,难得打起精神来同他说上几句,读两页书,却又昏昏沉沉睡去。 那时灯火摇曳。 他喊一声“折春”。 沈鸢才能抬抬眼皮,恹恹瞧他一眼,却仿佛连那点非要跟他攀比的心气儿都散了。 树影郁郁,光斑点点落下,五指合拢,便攥在手心。 仿佛手心儿都在发烫。 随风说:“主子没跟沈公子打起来吧?怎么瞧着剑拔弩张,怪吓人的。” “他是不是又给您脸色瞧了,您可别犯浑,省得又让侯爷给打了……” 他淡淡说:“想领罚了?” 随风忙低头道:“是我胡乱说话。” 其实不怪随风,侍从自然是跟着他的心思走。 他想若没有梦里那些,他也是一直这样想沈鸢的。 心窄善妒、恨他入骨,他对沈鸢自然也是针尖麦芒。 可眼下…… 他蓦地想起沈鸢垂首拾起笔,那殷红的耳垂来。 喉咙有些痒,却又吐不出什么字来。 蓦地被侍女的引路声打断。 远处,府里的大夫提着箱笼、步履匆匆而来。 他便道:“随风。” 随风应了声“是”。 他说:“你留下,诊过了脉,问问大夫怎么说。” -------------------- 作者有话要说: 今日随风听墙角—— 小病秧子:大夫,您会治脑子吗?……就是,被棍子砸坏的那种。 第6章 卫瓒再瞧见那几页阵图,是在圣上视学那日。 圣上视学来的浩浩荡荡,携了朝中几位亲近重臣、连带着靖安侯都一起去了。国子学的学官倾巢出动,学子战战兢兢屏息凝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