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

    各自在左右两边的位置坐下后，两个性格本就偏向沉静的人很快进入了旁若无人的状态，一个安静自习、整理笔记，另一个飞快翻查书籍资料敲字。

    一个多小时后，看完一章节书的顾思函抬起头，这才留意到旁边不断传来的脆响。他忍不住用馀光去瞄邱枫脸上的专注神情，以及那在键盘上飞舞的手指，白皙的肤色和笔电键盘的黑对比起来，煞是好看。

    此外，她的手速很快，而且眼睛完全不看键盘，使用的输入法还不是普通人惯用的「注音输入法」，而是一开始得先熟悉许多部首的「仓頡」。他以前曾经看过仓頡的符号表，老实说，要跟它们混熟真的要有点耐性。

    很少看到女生按键盘的动作能这么行云流水，没有多馀的停顿……至少他家meimei就没有这种才能。

    他略微偏头的动作保持了太久，久到打完一个段落后伸手翻书的邱枫立刻就注意到了，她抬头，不解地问道：「怎么了？」随后，又有些恍然地补上一句：「敲键盘声音吵到你了吗？」

    「没有。」顾思函摇摇头，「只是意外你打字速度很快，而且用的是仓頡。」

    「可能练久的关係吧。」邱枫耸了耸肩，随手先将文件存档，「小学时电脑课教仓頡，我觉得拆字很有趣，回家就常练。」

    也因为用的是仓頡，让她平常不容易有忘记字形的情况，而且不常打错字，或者还要浪费时间选字。

    或许她玩游戏时手速不错，跟长期双手打仓頡也有点关係吧。

    「原来如此。」边回应，顾思函边收集起桌上散落的纸张，刚想往桌上整平，其中一张就脱离了团体，飞落到邱枫脚边。没等顾思函伸手，邱枫已经弯身将之捡起。

    那是张通知单，似乎跟篮球赛有关。邱枫依稀记得，班代在某次课前向班上宣导过，说三上开学初会有场联合校际篮球赛，因为学校是这次的主办单位，须要徵求百来名学生志工帮忙维持现场秩序、场地清洁、计时跟做记录等等，参与学生可拿到二十四小时的志工时数，刚好达到毕业门槛。

    「你要当志工？」邱枫将纸递给顾思函，顺口询问。

    「嗯？」先是有些不解，接过纸张发现是跟篮球赛相关的通知单后，顾思函才明白地道：「啊，对啊。我还有十小时时数没拿到。你呢？达到毕业门槛了吗？」

    「也还没有，欠得比你多。」邱枫笑了笑。她没说的是，其实她有其他熟悉的管道可以取得志工时数，那就是去科工馆发dm。

    事实上，她高中就去过了，一天可拿八小时志工时数。发dm并不是向游客发，而是推着装dm的推车，将馆内各处的dm架补满。除此之外，偶尔也有广播、接电话、盖纪念章一类的杂事，不过，都是可以很快上手的，并不难。

    瞄了眼錶，察觉时间已经过了十二点，邱枫先让笔电休眠，便回头捞起包包，朝同样在收东西的顾思函问道：「你下午也要在这里？」

    「嗯，我今天就两堂，下午教授有事，把课调开了。」将一叠纸张收进文件夹后，他背起斜肩包，很自然地问：「要去吃饭吗？」

    邱枫短暂愣了下，待回神，觉得没什么好反对的理由，便点点头，半秒后又补上一句：「去学餐？」

    学餐指的是学生餐厅，从图书馆步行过去大约要十分鐘，可是比起出校门去便当街，已经算快了。况且，便当街现在肯定人挤人，而学餐里面……虽然人满为患是一定的，但至少空间大得多，位置也多。

    顾思函直接同意了，从椅子上起身率先出去，好让邱枫可以从内侧位置出来。

    两人从自习的地方下楼到图书馆大厅，一路都走在一块，快到门口的时候，邱枫却依稀听见淅沥沥的水声。不会吧！难道下雨了？她有些意外，连忙往窗户看去。因为她跟顾思函坐在靠近书库的自习桌位，旁边是没有窗户的，隔音又好，所以始终没听到水声；现在走离了书库，雨声便自然而然地窜入耳里。

    早上还是大太阳的好天气呢，热度甚至烤得人全身出汗，大概热对流太旺盛了吧，这会儿就下雨了，外头的天空变成阴沉的顏色。

    「下雨了耶。」邱枫望着蜿蜒在玻璃窗上的水痕，脚步未停，还是持续往门口的方向走，片刻后，才察觉自己超前了顾思函一段距离。

    困惑回头，就见顾思函对她露出苦恼的神情，什么话都还没说，邱枫就猜到了他没带伞。

    于是她低下头，往自己包包底部一掏，就抓了把暗紫色底，有着黑色藤蔓花纹的折叠伞出来。虽然是把女式的伞，不过这种时候，就将就一下吧。

    「我有伞。要不一起撑吧？虽然有点小。」邱枫将折叠伞抓在手里，晃了晃。

    顾思函松了口气，举步走上前来，邱枫见此正要转身，下一秒，手中的伞就被他接了过去。

    邱枫放下已经空了的左手，抬头对上顾思函的目光，然后听见他轻轻说：「我来撑。」

    这时候的顾思函只是想着，要小不点的邱枫来撑伞的话，那画面会有多滑稽，而且他恐怕会被路人吐口水鄙视……这些都不是重点，重点是，帮忙撑伞的人往往会有种不能让旁边的人淋到雨的心态，不自觉就把伞往别人头上罩了，结果自己反而被雨打得半身溼。

    ……那还是他来撑伞吧。

    至于另一边的邱枫，当下却正处于一种短暂失魂的状态──不知怎么地，顾思函说「我来撑」三个字时，温软的嗓音好似犹在她耳边回盪，邱枫突然觉得自己的心跳失了频率，连呼吸都有点凌乱。

    她从小就不乏被人表白的经验，各式各样想讨她欢心的话都听过，然而，就是无感，任何讨好的话在她心里都起不了半点涟漪。偶尔连邱枫都自我怀疑，是不是谈感情方面真的有缺陷，天生缺少浪漫细胞，理性过了头。

    事实证明，其他人只是开关按错了而已，错了的开关，按再多次灯都不会亮。

    连邱枫也没想过这种不着痕跡的体贴是她的罩门，是正确的那个开关，而又正好被顾思函三番两次触碰到了；前几次还能平常心面对，甚至感到开心，但这天，在图书馆静謐的环境中，没有其他声音分散注意力，她居然不知所措了。

    她开始后悔，认为提议两人共撑一把伞不是个好主意。

    走出图书馆，邱枫依然沉默着，但这回的沉默并不愜意，反而带了点不自在的仓皇。

    「你怎么了？」留意到邱枫的不对劲，顾思函边开伞，边低声问道。

    彷彿惊弓之鸟般，邱枫拉回思绪，迅速摇头，摇完后才感觉这举动根本欲盖弥彰。幸好，顾思函也不是个会打破砂锅问到底、不断追究的人，只是手上的动作停顿了下，便俐落地把伞撑开，挪到两人头上。

    没等顾思函开口，邱枫就抢先迈出步伐，见状，他也赶紧跟上，让的确嫌小的伞面阴影能够遮住走出建筑物屏障的邱枫。

    步入雨中，两人的鞋子踩在水漥上，啪答声不断。邱枫的情绪还没平復下来，不自觉越走离顾思函的距离越远。双眼直视着前方，她正想呼出一口气息来舒缓胸口累积的慌张，一阵温暖就忽然靠近她，让她下意识转过头昂起下巴，正好看见顾思函轻轻抿起的双唇。

    脑海里空白了半晌，回神后，她反射性想往后退。

    见状，顾思函立刻开口道：「你离我太远，会被淋溼。」

    邱枫本来还走在伞的阴影边缘，后来却逐渐脱离出去，右边衣袖已经有些被雨水打湿的痕跡。他看到了，才赶紧往她靠近一点，哪知邱枫却像被吓到一样，反应大得不寻常。

    她怎么了？在图书馆的时候不是还好好的吗？顾思函一阵茫然。他完全没想到，邱枫这当下的心情就跟稍早两人在书库对望时，他產生的尷尬大同小异。

    不过，收到顾思函提醒，邱枫果然不退了，继续安静和他并肩走着……好吧，因为身高差的关係，他们根本无法并肩，同个高度水平上，一边是顾思函的肩，另一边却是邱枫的头。

    好不容易熬到了学餐门口，邱枫跑入遮雨棚下，伸手拍了拍薄外套上沾染的小水珠，藉机深呼吸几次。而顾思函则拉下伞骨，将折叠伞收起，由于等等还得走回图书馆，所以他并没有把伞还给邱枫，而是握在手里。

    为缓解气氛，也或许是为了掩饰紧张，邱枫主动询问：「好了吗？」

    「嗯。」顾思函頷首。仍旧等邱枫起步了，他才接着跟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