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北宋不差钱的日子 第170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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偏偏还有一种遗憾,藏在心头似乎始终不能说。 他多想要再见种建中一面——他刚才有无数话要讲,可人在眼前的时候,就是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就连跟在明远身后的向华,也耷拉着脑袋,显出一副无精打采的模样。 终于到了要告别的时候——明远与每一个人拱手作别,相邀来年,汴京或是杭州再见。 苏轼那边这时也送得差不多了,而苏大文豪此刻也有了七八分醉意。 明远和苏轼的伴当赶紧一起,将这位“好酒却无量”的“苏仙”勉勉强强扶上马。 苏轼在马背上歪歪倒倒的,明远在想,要不要干脆将苏轼扶进大车中。 他们一起出发,随行的几辆装着行李的大车和苏轼的家眷仆从等一起,已经先走了。如今只有一辆车驾在明远和苏轼身边。 却见苏轼忽然在马上直起身,攥住马缰,高声吟诵道:“难忘,文期酒会,几辜风月,屡变星霜4——” 明远心中回荡起强烈的同感。 汴京城当真在他的生命里书写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他在这里结识朋友、铺开事业,更认清了自己在这个时空里活着的意义。 苏轼高声抒情之后,又放低了声量,似乎在自言自语,自问自答般诵道:“海阔天遥,未知何处是潇湘4……” 明远一时为词意所感,双眼酸涩,不忍心回顾。 如果回顾,他真的很怕自己会在这城外二十里的劳劳亭畔,站上一辈子,等那个人—— “黯相望,断鸿声里,立尽斜阳4。” 明远自行上马,用力握住马缰,微闭双眼,一时间只觉得对这座城市、对那个人的思念就像是路边青绿色的杂草一般,无边无际地蔓延开,心里却好生荒凉。 他一时只恨,恨自己文墨浅薄,腹内草莽。 古人思念起来,能作出“离恨恰如春草,更行更远还生”4这样的句子。 偏偏他这没有文化的现代人就只能形容:“草——一种植物!” 第154章 千万贯 车马沿着南下的道路, 渐行渐远,随着天色渐晚,他们竟又来到了一座长亭跟前。 苏轼终于有些支持不住, 摇摇晃晃地从马背上下来,在亭中坐下。明远忙吩咐伴当取水来,喂苏轼慢慢饮下,以缓解他酒后的不适。 随行的马车,就泊在这座供行人休息的亭子旁侧。 明远一回头,刚好看见史尚与向华也都已经下马, 正跟在自己身后。向华无精打采地低着头,而史尚正拍着他的肩膀,似乎在低声宽慰什么。 明远心头忽然一亮:他突然意识到自己一直以来都忽略了这个小伴当的想法。 只是他才现在意识到, 是不是太迟了一点。 忽听远处道路上蹄声的的, 钉着蹄铁的马蹄急促地敲击着地面。 明远听惯了这个声音,一时感到无比欣喜,愁容尽去,笑生双靥。若是有不熟悉他的人在此,见到他这副容貌,怕是会像太白一般当场惊问:“白玉谁家郎?1” 但明远到底矜持了几分,只是从亭中站起身, 站定了在原地,打定主意不能随意泄露自己的心事。 迎上前的却是一个小“叛徒”,原本正立在一旁独自啃着路边青草的“踏雪”, 此刻竟一路小跑,迎上前去。 来人正是种建中, 他奔驰到近前, 翻身下马, 大步流星地赶来,伸手扣住“踏雪”的缰绳,又抬起脸望着明远。 踏雪这家伙却卖好似的,伸出脖子去蹭蹭种建中。 明远恨得牙痒痒的,心想这个小没良心的踏雪,明明跟种建中相处没多时,却显然要与种建中更亲热些。 “小远——” 种建中此刻根本不顾上其他人,他匆匆赶来,就是为了与明远说上一句至关重要的话,因此自他赶上明远一行,他的视线就再未离开过明远的双眼。 “师兄为何去而复返?” 明远故意问。 “小远,师兄难道不能再来送你一次吗?” 原来种建中此前确实有紧急公务在身,原本已经送到了城门口,无奈只得与贺铸一道,匆匆返回兴国坊。 但是他也是个极其精明干练的人,在军器监一年,诸事精熟,三下两下处理完了最紧急的公务,想到苏轼与明远一行有多人相送,定然走不太远,于是果断出城,果然在这里又赶上了明远。 他口中说着“相送”,同时目光灼灼,盯着明远,似乎在说:“师兄难道就不能想你吗?” 明远顿时涨红了脸低下头,很有些不好意思,心里却能感到一丝清淡的甜意。 “小远,此去经年,不知何年何月才能相见……” 种建中的语气有些沉重。 “是啊,师兄。” 明远心头微沉,可还是打起精神:“但是,我们两人有约定在——” 明远与种建中的约定是君子之约:种建中前往陕西,重转武职回归军中,将随王韶一道经营熙河,开疆拓土,剪除西夏羽翼。 而明远前往杭州,还有一个极其重要的任务:他依旧是军器监的“顾问”,有一定的便宜行事之权,能够率领吴坚等工匠,在南方沿海之地继续研究火器,以期制造出更多可供军中使用的兵器。 这个约定,仿佛跨越千里之遥,构筑起一道无形的联系。 明远为了种建中的人身安全,会尽一切所能,研制出威力巨大的,同时也是使用安全的武器; 而种建中为了明远和更多人的平安喜乐,会忘记自身安危,不顾一切地冲锋在前。 但种建中似乎并不满足于明远的这个答复,他又向前迈了半步,已经靠得很近,可以稍稍低下头俯视明远。 明远却耷拉着脑袋不看种建中,而是搜肠刮肚地找话说,终于想起了什么,抬头问: “师兄,前往陕西去的行李小弟都替你收拾好了,已经送到了府上,师兄临行前别忘记了。” “哦!” 种建中伸手挠挠头,反问道:“很多吗?” 这个时空里路税很重,但是官员们任职期间在宋境内旅行,所带的行李却不会被征收路税。 这算是官员的一项特权。 因此不少官员去外地上任、卸任,都会随身携带大量货物——有些是为亲朋好友所带的礼品和必需品,也有些到了当地一转手,就可以买一笔大价钱。 所以种建中这么问明远,是想知道明远是否需要他给远在京兆府的亲人捎带物品,又或是想要托他带货。 明远顿时失笑,扬起脸,指着自己的鼻尖问:“师兄,你看我是不愿意交路税的人吗?” 交税是光明正大的花钱渠道,他巴不得多交点税呢! 然后他伸手比划:“大概就是这么大的一个包裹。师兄若是轻骑上路,也可以很轻松地带上。” 种建中便知,那肯定都是明远为他准备的路上必需品,和这次别离时送的礼物。 他盯着明远,心头一时有无数话想要说,却又千头万绪,不知该从何说起。 明远亦然。 他们这样面对面地站着。 向华和史尚都远远地等着。 唯有“酒酣胸胆尚开张”的苏轼,正坐在长亭中,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正望着天空,喃喃地与什么人对话。 “对了,今日有没有见到师中?” 种建中问起他那个叫人不省心的幼弟。 明远摇摇头。 “昨晚我和端孺告别,他今日一早就去国子监了。” “师中最是依恋你,可惜今日无法出门相送。” 种建中轻轻叹了一口气——但他突然上前半步,用力拽住明远的胳膊,轻轻一拖,已经迅捷无比地转了半个圈子,两人一起,转到了听着长亭一侧那驾马车的另一边。 凭借着马车车厢遮蔽所有视线,种建中扶住明远的双肩,盯着他的双眼,异常认真地道:“小远,我们成婚吧!” 明远没有半点心理准备:……什么?成婚?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种建中那张俊脸迅速放大,一个轻吻毫无预兆地迅速印下。 明远睁大眼睛,却被堵住了嘴半个字都说不出。 他脑海里瞬间闪过很多杂七杂八的念头,个个荒诞不经—— 他于百忙之中考虑了一下法定婚龄的问题,先确定了一下自己无论在哪个时空都确实有资格结婚。 他又想到了纳采、问名、纳吉……之类诸般礼仪,以及他与种建中若是要送雁的话,该是谁送给谁,还是得互相送? 他甚至还有一个小问题:成婚的地点,难道就在这长亭上吗? 似乎有点……太仓促了? 种建中深深望着明远,眼看着他的脸一会儿红一会儿白,口唇翕动,喃喃不知在说什么,却始终没有流露出拒绝的意思。 种建中一时看得好笑又心疼,再度抱起眼前这张俊俏的小脸,让明远的额头贴紧自己的额头,叹着气说:“小远,我的意思是,我们定一个三年之约。” “从今日起,我们各自等三年,三年之后的今天,如果我们对对方的心意未变,到了那日,我们不管身在何处,哪怕不在彼此身边……只要我们依旧心有彼此,我们都拜堂成亲!” 明远一呆—— 论古人的创造力! 他怎么也没想到,种建中竟然能提出“异地缺席拜堂成亲”。对他们这种世所难容的关系而言,似乎cao作上有比较高的可行性。 或许到时他们天各一方,在那时,他们各自单独拜堂,你拜你的,我拜我的……世人未必能猜到他们的“另一半”其实是自己的师兄弟。 但可以相信,冥冥中定会有一道红线将他们穿起来。 前提是,三年之后,他们依旧认定彼此是值得托付终身的那个人。 三年啊,三年中可能会发生很多事,人心也可能会发生改变。 明远抬头,见种建中眼神锐利,几乎能刺痛他的心。 他瞬间明白:种建中提出这“三年之约”,是为了他明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