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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北宋不差钱的日子 第36节

    两人顿时上前见礼,相互拜了三拜,然后同声哈哈大笑。很显然,辞旧迎新给他们带来的焕发与畅快,远远超过了身体上的疲累。

    明远等到薛绍彭也完成了插桃符,贴门神的这一套,再次上前,向好朋友兼好邻居拜年。

    “唉哟,远之,你等等,家祖母有给你家的节礼。”

    薛衙内忽然想起这茬儿,人影一闪,就不见了。

    明远赶紧趁这工夫,也把给薛家的一整套节礼都取了出来。

    里面有舒氏娘子和十二娘一起给薛家老太太做的女红,也有明远孝敬老人家的精致衣料。

    “道祖兄,还有一件,是专门送给你的。”

    明远说着又从袖子里取出一只小小的漆器盒子。

    这盒子是扬州漆器,在黑胎木盒上涂上漆料,然后再以精美刀功浮刻出种种花纹。

    单看这盛器,已经是价值不菲。

    薛绍彭啧啧称赞着,打开了漆盒,顿时一股清新的香气扑鼻而至。

    他定睛一看,见那漆盒里被分隔成五瓣梅花的形状,花瓣和花芯中都放着小小一枚,梅花形状的香饼。香饼呈哑光浅灰色,看起来暗沉沉的并不起眼。

    但薛绍彭深吸一口气,问道:“速沉?”

    明远一扬嘴角,一副“什么都瞒不过你”的表情。

    薛绍彭顿时捧着这盒子,笑得合不拢嘴,可见是真心喜欢这件风雅至极的礼物。

    谁知道明远告诉他:“这是我家石炭加工厂的副产品。”

    薛绍彭脸上的笑容片刻间凝固。

    明远顿时噗嗤一笑:“只是用了些上好的石炭粉,研磨至极细,然后加入香料与沉香木屑,调和在一起,再压成形状。我试过,可以点上很久,没有什么烟气,香味却一直不散。”

    “我想,这石炭又称为‘煤’,与‘梅’同音,干脆叫他们做了梅花的模子,把香压成这个形状,也算是雅致了。”

    薛绍彭闻言连连点头,极力称赞:“这真是太好了。我正是愁,买来的那些焚香,通常只能点上一炷两炷香的工夫。远之这件礼物真是太合我心意不过啦!”

    他说罢站直身体,夸赞明远道:“不愧是远之,既制得了蜂窝煤,也做得出速沉香。”

    “不过呢,远之,我也有一件好消息带给你。”

    薛绍彭卖了一阵关子,才说:“京兆府推官邀请我和家人在上元节那天登城楼观灯。”

    明远顿时张着嘴,睁圆眼睛,脸上是一副相当羡慕的表情。

    按北宋习俗,上元节是一年中最为炫丽多彩最为热闹的节日,没有之一。这一天各家各户,男女老少都要出门观灯。而城内花灯似海,照亮夜空。

    这等盛世景象,可是连汴京城中的大宋官家都要亲自登宣德楼观赏的。

    而在这京兆府,能够登城楼观灯,想必也是达官显贵才能享有的特权,是一件“倍儿有面儿”的美事。

    “然后我便回了那边,想要邀你与我一起去登楼观灯。”

    明远忍不住要伸手点赞——薛绍彭为了朋友,想得果然周到。

    只不过这个上元节对他来说有些特别的意义,他需要与家人和友人们待在一起,而不是去应付那些达官显宦,勋贵子弟。

    谁知薛绍彭卖了半天的关子,忽然又加上一句:“可是我想了又想,远之在上元节肯定也要和同门一聚的。所以我打了招呼,京兆府那边会邀请横渠先生门下,一起登楼观灯,共享这太平盛世。”

    明远盯着薛绍彭看了半晌,发现自己搜肠刮肚,竟只有一句话可以评价:“知我者,道祖兄也。”

    第34章 十万贯【第七更】

    欧阳永叔有《生查子》词写上元盛事:“去年元夜时, 花市灯如昼。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那句“花市灯如昼”再形象不过地描绘了上元节时长安城内的盛景。

    明远和师兄弟们原本约好了酉时三刻在朱雀门前相见。谁知明远低估了上元节当天的交通拥堵程度,他选的那条路被堵得水泄不通, 只能绕路赶去。等到了朱雀门前,已是戌时了。

    长安城里的热闹却一点儿也没减。

    吕大临正站在朱雀门门楼下等候明远。他也算是陕西路的名人, 因此京兆府的官吏们今次也邀请了他与张载。而张载因为身体不适, 推却了没来。

    可谁知吕大临发现自己竟还不及小师弟有面儿。明远竟找到了办法, 让京兆府邀请横渠门下在长安城中的所有弟子, 一起前往,登楼观灯。

    吕大临对明远顿时生出几分佩服, 毕竟一门子弟,集体被官府邀请,这对陕西士子们来说, 绝对是求而不得的荣耀。

    “远之, 你来了。”

    当明远从人群中挤过来的时候, 这位不苟言笑的横渠弟子便上前招呼。他关切地问:“家里人可都安顿好了?”

    吕大临知道, 明远小小年纪, 便是家中唯一的顶梁柱,晚到一刻, 也情有可原。

    明远点点头:“多谢师兄关心, 家母和舍妹都安排好了, 有人照顾。”

    母亲舒氏娘子原本不愿意出门观灯, 但是meimei又很想出门。最后明远找到了解决方法——薛家老夫人打算坐车出门。明远便求了薛家, 让母亲和meimei能够与薛老太太同坐一车, 一起出游。

    薛家老太太本就很喜欢舒氏娘子和十二娘, 听见明远如此请求, 没有不肯应的。

    于是明家分两路行动, 胡四夫妇跟着薛家的仆役一起,陪主母和小娘子出游,而明远自己带上向华,直扑朱雀门。

    这朱雀门原本是唐时大明宫的宫门。在唐末时被一把火焚毁。如今被京兆府重修,却只有个门楼。

    但这门楼上是京兆府的制高点,风景极好。入夜后从此处向长安城下观望,便见到煌煌灯火,沿着长安城宛若棋盘般的整齐街道,向四面延伸。尤其是眼前的朱雀大街,此刻仿佛是灿烂的星河从九天落入人间,又像一条炫丽的金黄色锦缎,向正南面铺展而去……

    明远一登上这城楼,就先被眼前的景象震住了。

    他在自己的本来时空曾经无数次登上过这样的高度,甚至一座高层住宅楼,也能为他提供差不多海拔的视野。

    可是没有哪次经历能够比得上现在。

    整座城市无遮无拦地展现在他眼前,再没有其它高层建筑,没有摩天大楼,没有钢筋水泥森林。但他眼前,依旧是一座辉煌的,伟大的都市。

    明远心中正在感慨,吕大临却先拉他去见京兆府的官员。

    也不知是吕大临的面子还是薛绍彭的关系,这些明远记不住名字的官员都对他和蔼可亲,夸赞他少年才俊,并勉励他跟随张载,钻研经义,将来为国有大用。

    唯一一个对明远不假辞色的自然是司马光。

    而明远心里还是那句话:只要你不惦记我家的缸。

    司马光高看他,看低他,明远都无所谓,他只是来花钱的。

    但司马光虽然不假辞色,却不可能对明远有任何轻视——

    明远上书将“马蹄铁”详细解说,献给军方,并由吕大临亲自佐证。这份上书自然而然递到了知永兴军的司马光手中。

    司马光即便再反对当今官家力主的西北拓边之举,他也当能明白“给马穿鞋”这件事对大宋骑兵的战力会有多大影响。

    此刻司马光默默看着明远,并不想夸奖,但也不得不放缓和了脸色,向他微微颔首,以示勉励。

    明远却依旧像没事人一样,行过礼就越过了司马光。

    好不容易走完这一套“例行公事”,明远找到了薛绍彭。两个好朋友赶紧凑到一起,双方终于再无压力,可以毫无挂碍地欣赏眼前的盛景。

    他们两人刚好面朝着东方。

    薛绍彭见明远昂首向东边眺望,便问:“远之,在看什么?难道是找你那间‘蜂窝煤加工厂’?”

    他一边问,也一边伸长了脖子,眺望好一阵,最后说:“好像看不见啊!”

    谁知明远却笑道:“看不见最好!看不见最好!”

    “若是那边正灯火通明,我才真的要着急上火。”

    薛绍彭人本聪明,略一反应,便想通了:“是呀,远之,你那地方自然要防走水的。”

    确实如此。

    蜂窝煤加工厂最需要严防火烛。

    明远开办了加工厂之后,就在院门上贴了大大的“工厂重地,严禁烟火”的标记,教给工人们念“高高兴兴上班,平平安安回家”之类的顺口溜,全方位地强调安全生产。

    工人们下工之前,需要用不易被点着的毛毡将材料和成品都盖起来,然后检查熄灭所有火烛,才能离开。

    这次在年节之前,明远就给所有工人都放了假,然后将“厂房”完全圈起来,严禁入内。

    另外他还专门安排了人手,年节这几天在厂房外面巡视,以免附近村里的村人孩童燃放爆竹,影响到厂里。

    如此严密的防范工作看起来起到了效果。如今明远站在朱雀门的门楼上,见到长安城外以东一片安静祥和,一颗心也放了下来。

    不久,梁睿和其他官宦人家子弟也来向薛绍彭和明远打招呼。

    明远有心赏景,不耐烦应付这些浮华少年,便找了个借口,独自走开,去了朱雀门楼的另一边。

    在那里,明远见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师中!”

    年节这几日,种师中一直住在张载家里,陪伴张载。当然,期间这小孩曾经数次溜到明家来品尝美食,而明远也特地让人做些食补的羹汤,让种师中捎回去给老师滋补身体。

    但此时此刻,明远陡然见到这个小豆丁瘦削的背影,心中突然生出一些异样。

    他赶紧走上前,低声唤了一声:“师中!”然后把手轻轻地搭在种师中肩头。

    这少年没有回答明远,更没有回头。

    明远心里突然很紧张,因为他搭在种师中肩头的手,感到了异样的颤动。

    这孩子在无声抽泣。

    这孩子远离了所有陌生的达官显贵,也远离所有他熟悉的师长朋友。此时此刻,他独自一人,站在朱雀门上的女墙跟前,望着长安城内如昼的灯火,和西面城墙外沉沉的黑夜,正在默默地哭泣着。

    明远心头一阵难过。

    他心知师长和他们这些师兄弟们,虽然能给种师中无微不至的照顾,但到底比不上师中的父母,还有……他的亲哥哥。

    种师中虽然人小鬼大,虽然时不时表现得很老成,总说些什么“马革裹尸”之类的话。可说到底,他究竟只是一个十来岁的孩子。他根本没有他外表看起来那样坚强。

    当国仇家恨一起压在这个孩子肩膀上的时候,这种负担,对种师中来说便显得太沉重了。

    他无声地走到种师中身边,伸手拍拍这孩子的肩头,却不知道该如何安慰。

    谁知这时种师中突然别过头,冲着明远小声问:“明师兄,你说我阿兄……我阿兄一定会没事的,他会平安回来的,对不对?”

    明远却瞬间觉得自己口中涩然,竟有些开不了口。

    种建中那张脸迅速在明远眼前勾勒出来:他英挺的双眉,他神采飞扬的眼,棱角分明的面孔……

    这样英姿勃发的年轻人,竟真的没有在历史上留下任何痕迹吗,还是说,他其实错过了什么?

    种师中没有从明远口中得到答案,一时间委屈上来,双眼顿时泛红,泪水已经盈满,眼看就要从眼眶中溢出来,小眉头皱成一个疙瘩,那一副小表情似乎在说:师兄竟然吝惜言语,不肯安慰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