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曲颂宁循着程北军的目光低下了头,也看见了自己破鞋而出的脚指头,赶紧把脚往后藏了藏,不好意思地冲他笑了笑。 程北军敛着眉头道:“团部接到总后的指示,放炮现场得由设计院的专家签字同意,万一放炮开沟损坏了输油管线,你得担全责。” 格拉油管线不亚于高原上的一条生命线,倘若管线因爆破损坏,轻则记过处分,重则怕是要担刑事责任的。但曲颂宁对自己的判断很有信心,他当即从兜里摸出钢笔,道:“在哪儿签字?” 程北军让人拿来了文件,见曲颂宁毫不犹豫落笔签字,神色复杂地动了动嘴唇,终究什么话也没说。 第28章 神草山莨菪 当有人实地勘察、签字担保之后,连队里的爆破员也就敢于埋□□爆破开沟了,如此一来,工程进度被大大加快了。曲颂宁一下子成了各个连队里的红人。他不仅全权负责了四连的线路段,也替附近参与施工的兄弟连队标绘了地图。 程北军也得意,说要带自己连里的专家去帮扶兄弟连队。于是亲自开车,载着曲颂宁去别的连队驻扎的线段,或传授简易净水装置,或手绘炮点地图,反正那眉眼飞扬的得意劲,招得别的连长都恨得牙痒。在两个线段之间往返,少不得还开好几个小时的车,两人同行一路,依旧话难投机。程连长依然时不时要抄那崎岖颠簸的近道,颠得曲颂宁眼冒金星,下车就吐,程连长也依然皱眉撇嘴地嫌他没用。饶是如此磕绊,曲颂宁还是能感觉出,这个男人嘴硬心软,早就对自己改观了。 天□□起早,夜眠迟,没日没夜地在高原上苦干,每个人的手套都磨穿了好几副,手心上水泡叠着水泡,老茧摞着老茧,崭新的铁锹都磨秃了七八公分,但所有的参建官兵与邮电职工都很乐观,放炮然后开沟,一切按部就班,一切条理井井。 曲颂宁知道朱亮毕业后分配到了青海邮电局,先前联系时也听他兴冲冲地表示,会跟着部队一起上高原。所以每跟着程连长到一处新地方,都会特地问一声,随行的邮电职工里有没有一个叫朱亮的。 奔赴高原的邮电职工数以千计,问了几回都没着落,就在曲颂宁打算放弃的时候,没想到在沱沱河兵站真叫他给遇上了。 “那个矮矮、黑黑、戴着眼镜的朱工是吧?”一个年轻的列兵挺热情,“在无人机房呢,我带你去。” 这边进度更快一些,无人机房已经修建得差不多了。曲颂宁看见水泥房的门口,一个穿一身蓝色工服的人钻了出来。 曲颂宁起初不敢认。朱亮在学校时属于敦实微胖的体貌,如今一看,简直瘦脱了相,两颊的rou全被高原作业的艰辛剔没了,只剩两朵朴实的高原红,眉骨下深陷着两个窟窿,一双眼睛倒越发显得亮。 朱亮抬头看见他,也愣怔半天。两个人互相干瞪着眼打量对方,用怀疑的、试探的、欲近又怯的、欲言又止的目光,最后还是朱亮先曲颂宁一步开口,他兴冲冲地扑上来,笑道:“曲颂宁!是曲颂宁吧!” 曲颂宁也笑着道:“你这变化也太大了,要不是这位同志带我过来,我都不敢认你了。” “还说我呢,你变化也不小啊,我乍一眼还想是那个俊俏的藏族小伙儿来找我呢。以前顾蛮生最喜欢管你叫小白脸子,现在他要是看到你,那得管你叫‘小黑炭子’!”朱亮忘乎所以,把手伸到曲颂宁颊边比了比,发觉依然黑白分明,不好意思地低头一笑,“那倒还是我黑。” 他乡遇同学,两个人都高兴坏了,互相说了好一会儿的话。朱亮提议,带曲颂宁在即将修建完成的机房里参观一圈。 陆陆续续已有通讯设备运到,朱亮指着一台设备道:“西门子,德国货。”停顿一下,他补充说:“外头铺设的光缆是国内的长虹、讯飞提供的,但更核心的机房设备基本还得仰仗国外厂商。” 曲颂宁沉吟片刻,以开玩笑的口气道:“这叫顾蛮生不在这里,他要在这儿,一准说——” “他是说得比唱得还好——”曲颂宁还未把话说完,朱亮立马摆出了一个京剧的功架,道,“俺惊也么惊,凭着俺青龙偃月敌万兵。” 朱亮比读书那会儿开朗不少,模仿得还挺惟妙惟肖,两个人都大笑起来。过了一会儿,朱亮问:“我听时远说,顾蛮生现在办厂了,在做程控交换机的生意,他干得怎么样?” “我来之前见过他一面,腰包是鼓胀了不少,但说话依然满嘴屎尿屁,一点不像个大老板。他跟我说,他一定会带着他的交换机拿下青海西藏的话务市场,他自己还要站在青藏高原上尿一壶呢。” 说话间,两人走到了机房外。这一线路段已经开沟结束,战士们正接受指挥准备放缆。程北军站在高处,抬手招呼曲颂宁,扬声道:“这是要放缆了,咱们也跟着学学,这光缆这么金贵,别在放缆的时候刮了蹭了。” 一盘光缆长度是3公里,沟道边每隔6米就得安排一个战士,全连都上也人手不够。所以连队与连队之间通力协作,五百名战士迎风立在高原上,令行禁止,同时将一整条光缆扛起,动作齐整得竟似一人。 3公里的长缆被举高又被放入平坦的沟底,犹如一条巨龙破空而来,又安然潜于渊底。人与大山在这个瞬间神归一处,一种壮美的原始情调震撼了整片青藏高原。然后五百名战士迅速出坑,开始铲土回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