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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个月以来,每当她在传音询问完老爹近况,想要与他探讨寿宴事宜之时,老爹都总是会含糊其辞地搪塞她,每每谈话结束还总是会旁敲侧击地劝她放弃为他筹办寿宴的想法。 当时的她无法理解,加上一贯任性,便总是装作听不懂老爹的言外之意,这毕竟是她上任第一年亲自为老爹筹办的第一个寿宴,若什么都不做就任其逝去,那想向老爹证明自己已能独当一面的她又怎能甘心? 但真的见到了如今的老爹她才明白了即将逝去的并不止是不可追溯的时间,还有她老爹那衰败得行将就木的生命。 她已经很久没有握过老爹的手。 记忆中老爹的手宽大又温暖,让人倍感安心,但此刻她握着的手却在用数不清的疤痕向她诉说老爹这些年背负的伤痛。 对于以臂引火、以掌控火的朱明灵士而言,双手就是她们的第二条生命,然而老爹人生中最宝贵的事物,全都遗失在了十年之前。 他的骄傲,他的自信,他的挚友,他的挚爱,全都已经离他而去。 在凶兽现世之前,谁能想得到一名天生豪放、意气风发的九尺男儿下半生却只能依靠着轮椅过活,即便努力坐直了身子也才堪堪对齐她腰间。 在凶兽灭迹之前,谁又能想得到原来无边的力量也会给自己带来毁灭,凡人之躯妄想掌控神力,便要做好被神力反噬的准备。 即便事后会被世人尊为人豪,受到万众的赞扬和尊敬,但对于手背契印都被那场灼魂烈火给烧毁,再也无法肆意挥舞双臂的老爹而言也只是一种虚名。 老爹不愿举办寿宴,想必是不愿将他如今这副惨烈的模样暴露在世人面前吧。 可明明四个月前还不至于如此,即便下半身瘫痪,也无法过度使用灵力,但老爹的身体状况一直无需担忧啊,十年都熬过来了,为何会突然再度恶化? 炎炘看着冲自己微笑都如同耗尽全身力气的炎焕,难过得不能自已。 “炘炘,别难过。爹这条命……本身就是从圣祖那儿偷来的。” 似是不忍见到自家女儿因自己而伤心难过,炎焕拖回被炎炘紧紧攥着的双手,便一边举起右手轻轻拍了拍炎炘的肩膀,一边抬起左手示意站在他身后的炎炀把他平日用来遮挡手部疤痕的那双红黑色手套递给他戴上。 是因为火光太强晃花了眼睛吗?怎么感觉老爹曾经结契的位置隐约有一圈灰边? 炎炘此时的注意力都放在了炎焕身上,当炎焕抬起的左手从她面前一晃而过时,她总感觉有一丝异样。 但听到炎焕隐晦的解释,她心中又瞬间被惊诧填满,再也无心去细想其他:“难道说没有御兽血契,老爹您在当年就已经……” 后面的话炎炘已经说不出口,怪不得老爹会突然变成这样,那是因为自今年元月天圣祭起,就有一半的衔火之力转移到了她的身上! “不行!还有八个月就到王侯鉴了,等我回太乙就去找柱主们商量!” 炎炘越想越觉得心惊,起身无措地左右走动:“只要老爹不解除第二道御兽血契,身体状况就不会再恶化。反正我现在拥有的衔火之力也够用,老爹会变成这样也是为了守护灵地,柱主们要是知道了缘由,一定会同意的!” “哼!在爹面前表现得这么紧张,但这四个月却不见你回来看他一眼。” 虽然出宫之前炎炀还被炎焕叮嘱过要注意言辞,但看到炎炘这副扭捏作态,他还是没能管得住嘴。 “炀炀,怎么跟你meimei说话的?”即便满面疮痍,声音沙哑,不复年少风采,但炎焕傲骨犹存,一开口仍是不怒自威,叫人不得不服从,“你meimei才刚当上朱明国主,还有许多事情要去熟悉,就算一年半载无法归家也是情有可原。何况向炘炘隐瞒实情的人也是我,你又怎能出言责怪她?” “孩儿知错。” 炎炀自知理亏,立即低头认错。 “跟我说有什么用,跟你meimei说去。” “……炘,对不起,哥错了。” 炎炀虽不情愿,却不想引得炎焕动怒,只能咬牙道歉。 “行了行了,原谅你了。” 炎炘此时心烦意乱,也懒得跟炎炀纠缠,她摆了摆手,又蹲到了炎焕跟前:“老爹,您都听到我刚才念叨的话了吧。只要我的想法能成,您就能够安度晚年了,到时候还能看到您的孙辈,可不能就这样放弃……” “——炘炘啊,你觉得爹现在这副样子,还配得上’安度晚年‘这四个字吗?”炎焕打断了炎炘的话,用着炎炘无法承受的忧伤眼神凝视着她,“爹一直都清楚,你比还没开窍的炀炀更像我。换作是你,经历了爹所经历的那些事情,又会做出怎样的选择?” “天色也不早了,爹现在的身子经不起折腾,既然已经见到了你,就先回去歇息了。你也是,把后面的赤晞叫上,早点回家休息去吧。既然你执意要为爹筹办这场寿宴,那便要把它办得称心如意。” 轱辘轱辘的轮声渐渐远去,涅槃宫的大门再度紧闭,眼前已空无一人,炎炘却还保持着下蹲的姿势,呆愣在原地。 “炘姐,风大了,该走了——” 直到被看不过眼的赤晞搀扶着起身才回过了神。 原来朱明的夜晚也会冻得人遍体生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