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妖女乱国 第122节

    第二百五十三章 、辩难

    主持方丈见云道生油盐不进,也没了办法。毕竟这么多佛教的信徒在下面看着,总不能被个道士逼得没了脸面。

    若大魏若真的借此发难,也只能推说“辩难”于两国国事无关。

    方丈大师点点头,大和尚立刻就让人取来了两个蒲团对放在一处,向着两人道,“方丈请,道长请。”

    云道生礼貌地请老方丈先落座,自己才整理好了衣冠,坐到蒲团上。

    方丈开口道,“不知小道长想以何部经文起辩?”

    云道生笑道,“贫道初到贵地,便遇上如此佛会盛事,实感荣幸。只是贫道有一事不解,当初佛陀设立‘坐夏’,是因为夏季僧侣们四处行走时,会踩坏禾苗,损害百姓所得。可如今我见僧侣们倒是留坐寺中,却依旧要百姓献上供奉,不知此举,是否违背了佛祖的慈悲之心。”

    方丈没想到云道生并不以经文进行“辩难”,反倒直接抨击坐夏节。他不满道,“献上供奉,皆是百姓自发自愿。难不成天师道的道观便不接受供奉?我佛慈悲,甚至愿意舍身饲虎。道士却只知顺应自然,求仙卜卦,又有何慈悲心可谈?”

    云道生面不改色地问道,“大师以为舍身饲虎便是慈悲?贫道却觉得此为大谬。其一,虎生来有爪,口中利牙,本就强过其他生灵。如此猛虎,若濒临饿死,便只能是因它自己还不够强。物竞天择,这并没有什么不对。”

    云道生目光炯炯,“其二,佛陀舍身饲虎,虽救虎一命,可曾想过,被救下的猛虎此后要吃掉多少山鸡、野兔?这些生灵本该存活,却只因佛陀一念之差而丧命。如此罪孽,又何谈慈悲?”

    云道生看方丈逐渐阴沉的脸色,又道,“其三,《大正藏》中有言,饿虎本不愿以佛陀为食,可佛陀却自刺脖颈,引诱饿虎食其血rou。方丈可知,凡食过人rou的虎,便会一直喜食人rou,妄造杀孽。佛陀故意诱虎食人,尔等非但不罪之,反而为此着书立传,这是何道理?”

    炳灵寺方丈此时的脸已经被气红了,佛陀饲虎,明明是出于慈悲,却被云道生硬是说成了诱虎犯罪!这简直是岂有此理!

    方丈立刻开始引经据典地反驳云道生。可云道生却游刃有余地,又将方丈的典论反转回去。

    其实云道生就只用了一个“子非鱼,安知鱼之乐?”,而“子非我,安知我不知鱼之乐?”的博弈法,让方丈大师的一切理论都自相矛盾起来。

    檀邀雨看着云道生啧啧赞叹,“他真是八尺的身高,七尺半里面装的都是道理啊……”

    子墨突然道,“也不知他和何卢对讲起来,哪个会赢?”

    檀邀雨惊恐地看着子墨,“你这想法真是让我不寒而栗!”

    子墨用拳挡着嘴,强忍住笑,“人都是你自己招来的,你可怪不到别人。”

    这一场辩难,一直说到天亮。

    期间三次中断,第一次是方丈借口疲乏跑回去翻典籍,第二次是方丈的确体力不支,让那位大和尚代替他。第三次是大和尚才辩了一刻钟就已经词穷,又跑回去向方丈求救。

    这时就看出平时习武的好处了。云道生明明风尘仆仆地赶路而来,可一夜下来,他却越辩越精神了!

    西秦的百姓开始还听着,到后面全讲经文时,便开始云山雾罩。有些人离开,可大多数人不愿意走,反正也是夏日,索性席地而睡。

    檀邀雨比这些西秦百姓好不到哪儿去。明知道云道生此时没有用内力,邀雨听着经文还是脑袋疼。

    最后邀雨索性靠着子墨打起盹儿来。她正睡得迷迷糊糊呢,就听见一声喝彩,“赢了!”

    邀雨立刻醒了过来,急忙问,“谁赢了?”

    盖吴不知道何时挤了过来,此时正兴高采烈地对邀雨道,“自然是云道长赢了!”

    邀雨惊讶地问盖吴,“你一直听着没有睡?”

    盖吴点头,“道长思辨绝妙,我怎么可能睡得着?!”

    “真是个厉害的小子。”邀雨忍不住夸赞盖吴道。

    这结果虽然在邀雨的意料之中,却依旧让她很高兴。她再看四周,留下来的西秦人都还睡着呢,没有人看见,那岂不是白赢了?

    邀雨立刻提起内力,高喊道,“云道长赢了!云道长辩难赢了!”

    这一声可真是响亮,震得盖吴捂着耳朵,一屁股跌到了地上。

    西秦人被邀雨的喊声吵醒,揉着眼睛起身时,正好瞧见云道生恭敬地抱拳道,“承让了。”

    众人皆是一脸的不可置信,赢了?真的赢了?炳灵寺一院的僧侣,居然让一个道士给赢了?

    佛教的地位第一次在西秦产生了动摇。

    住持方丈面色灰败道,“云道长熟读经书,又博闻强记。老衲佩服。不知道长可愿往祁连山一趟?老衲的师兄是祁连山脚下马蹄寺的主持。老衲愿书信一封,为你引荐。”

    云道生所料没错。这些和尚一旦输了,是绝不会善罢甘休的。

    他笑着谢道,“如此便有劳方丈大师,替我引荐了。”

    邀雨闻言一愣,祁连山?那不是在北凉?“祁连”是匈奴语“天”的意思,所以南边儿的汉人都称它为“天山”。

    “咱们这就离开西秦了?”邀雨小声对云道生嘟囔道。

    云道生点头,“西秦佛教虽盛,却依旧不及北凉。这里地位高的僧侣,不少都是从北凉迁徙而来的。”

    邀雨好奇道,“西秦和北凉不是在打仗吗?咱们就这么过去?”

    云道生笑道,“这两国之所以打仗,主要是为了争夺人口充作奴隶。若是我们自己去,肯定是不行的。但是有炳灵寺方丈的书信在,就不一样了。”

    邀雨觉得,云道生一定是故意在坐夏节跑到炳灵寺来找晦气的。为的就是这方丈的引荐信。

    她忽然意识到了什么,又往云道生身边凑了凑,压低了声音问,“难不成西秦国运不久了?”

    云道生笑着没答,等于是默认了邀雨的猜测。

    邀雨早就知道师父他们几代的卜算人,冒着天谴,卜算各国的国运。小师叔寇谦之之所以选择北魏作为天师道的根基,也是因为早就算到大魏会一统北方。

    眼见云道生对西秦似乎不愿多花时间,就连辩难都多一天都不等的架势,邀雨就才道,这西秦国怕是气数将尽。

    联想到那位只会耍狠的太子,西秦会亡国,邀雨也不觉得惊讶了。

    第二百五十四章 、道别

    云道生获得炳灵寺方丈的书信后,便打算立刻启程前往北凉。

    原以为小尾巴盖吴肯定会跟着云道生不放,没想到他却毫不犹豫地同大家道别。

    若是坐夏节时,盖吴没有站出来,邀雨现在肯定是巴不得盖吴走。可他站出来了,还说自己是云道生,也就是天师道的信徒。

    盖吴的一句话,就把自己和天师道绑到了一处。无论他现在做什么,说什么,别人都会想这是否跟天师道有什么关系。

    云道生自然也明白这其中的利害,劝说盖吴道,“西秦和北凉的边境还有一处天师道的义舍,你若不愿意同我们去北凉,就暂时留在那里吧。等过一阵子大家不记得你的长相了,你再回西秦投亲”

    云道生怕他担心亲人会焦急,又道,“我会叮嘱义舍的祭酒,给你的家人送去消息,让他们知道你平安无事。”

    邀雨也道,“你别怪我们多此一举。这也是为了你的安全考虑。炳灵寺的人或许不会把云道长怎么样,可不代表他们也会放过你。”

    炳灵寺的大和尚,可是连西秦太子要处死两百个奴隶都不阻止,他又怎么会怜悯一个道教的小孩儿。

    盖吴却坚定道,“你们放心,我会装扮成乞丐,绝不让他们认出来。”

    子墨此时冷着脸开口道,“你并不是来西秦寻亲吧?不如你将自己的真实身份说出来,我们再来商议该如何做最好。”

    子墨说着,手便已经搭在剑柄上。

    盖吴看向全身戒备的子墨,又看看依旧微笑着的云道生,思虑片刻,才开口道,“我是泸水胡人。仙姬开法会时,我人就在阴平城中,我见过你们,也知道你们是谁。”

    “所以云道生一说会有暴雨,你就信了?”邀雨问道。

    “嗯,”盖吴点头,“我在仇池听说了不少仙姬的神通,当时就想反正我也不急在一时,没必要冒险跟着商队走。”

    “那你究竟是来西秦做什么?”子墨此时眸中杀气渐浓。一个知道邀雨身份的人,又刻意跟随他们,实在让人生疑。

    盖吴望向邀雨道,“我们的族人,在仇池逗留了近一个月,就因为仇池的右相说,仙姬有意雇佣我们。结果仙姬一回来,不知出于何种原因,雇佣之事又就此作罢。”

    盖吴有些生气道,“族人皆有家眷要养活,仇池右相给的那点儿补偿,根本就不够我们回去补贴家用!”

    他叹了口气,“大家没办法,只好又在仇池附近找新的雇主。他们成年的,不少跟着商队走了,替商队保镖。我年纪太小,没人愿意雇我。所以我只好来西秦。”

    盖吴显然有些不服气,“他们嫌我小,就看不起我。我偏要来西秦,为北凉刺探军情,然后将情报买给北凉军。”

    邀雨讶异,“你来西秦做细作?”

    盖吴点头,“沪水胡人虽常年做佣兵,那是因为我们的土地不够肥沃,即种不了地,也放不了牧。可泸水胡一带依旧是北凉的管辖,我们也是奉北凉王沮渠蒙逊为主的。若是我能为北凉刺探到西秦的情报,大王一定会重重嘉奖我!”

    邀雨笑道,“你年纪不大,胆子倒不小。就凭你装成乞丐,能刺探到什么有用的情报?”

    云道生思索片刻道,“人各有志。你若执意如此,我们也不好横加阻拦。只是你在炳灵寺帮了贫道,贫道感念在心,他日你若真遇到麻烦,就去寻天师道在边境的祭酒,他会帮助你的。”

    邀雨瞪大眼,不敢相信云道生就这么放过盖吴。这可是个细作,被西秦人查出来,是肯定要拖累天师道的。

    不过邀雨转念又一想,额……反正西秦也没几年了……估计天师道也不怕得罪它。

    邀雨诚恳地向盖吴道歉,“沪水胡人的事儿,是我疏忽了。若是我现在补偿你,你可愿意回泸水去?”

    盖吴摇头,板着脸认真道,“我们虽是佣兵,却也无功不受禄。我只想知道,仙姬究竟为何改变主意,不愿雇佣我们?是否因为我们是杂胡,所以你也瞧不起我们?”

    邀雨尴尬道,“不,是因为我穷……”

    云道生闻言“噗呲”笑出了声,他是真没想到邀雨竟会这么直白。

    这答案显然也出乎盖吴的预料,他不解地问,“国主不是都很有钱吗?”

    邀雨指指自己的粗布道袍,“你看我可像有钱?”

    盖吴突然不生邀雨的气了,甚至还有点儿同情她。堂堂国主,混得还不如泸水胡一支大一点儿的佣兵团的团长。

    盖吴道,“等我长大,一定会建立起一支最大的佣兵团。那时我就来帮你们,不要你们的钱。云道长救了我一命,我是真心皈依天师道,并不是随口说说。”

    云道生点头,“我相信你。”

    邀雨也笑道,“那你多吃点儿rou吧,不然以你现在的个头,想要做最大的佣兵团团长,可是有点儿说大话。”

    盖吴从自己耳朵上取下一只狼牙的耳坠,递给云道生,“这是我自己猎的狼。阿妈为我做成的耳坠。现在送一只给道长,当做信物。”

    云道生接过狼牙,笑着点头,“好。”

    墨曜见邀雨突然打了个激灵,关切地问道,“女郎你可是冷了?”

    邀雨搓着双臂小声地问墨曜,“他们俩这算是定亲了吗?”

    墨曜楞了一下,随即笑出了声,她对邀雨解释道,“好友之间也可以交换信物啊。”

    邀雨依旧皱着眉,“总感觉怪怪的。”

    一旁的子墨猛敲了下邀雨的头,“别胡思乱想了。快走吧。天黑前要找到个地方过夜。”

    邀雨、子墨和墨曜先一步离开。云道生同盖吴再次道别后,才慢慢赶上前面的三人。

    邀雨再回头时,发现盖吴依旧还站在原地,她嘀咕道,“方才应该问问他,还有没有家人,需不需要我们帮他带什么话。他这次留下,怕是九死一生。”

    云道生有些怅然,“不用的。泸水胡人一直生活艰难,逼不得已才成群地结成佣兵团。靠卖命过活。他们的家人都很清楚,若是人没回来,那边等着天神将他们的魂魄带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