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妖女乱国 第44节

    仇池国素来有规定,一郡正副官职不能出自同一氏族,以防专断独行,其实也是王室制衡臣子的法子。

    邀雨却不以为意地摆摆手,“此事本宫同梁翁说过,他也是同意了的。祖制不过是杨家人定出来的,他们的子孙弃国避祸,又是合祖制的吗?老将军就不必多虑了。”

    姚正心中感激,抱拳道,“谢仙姬。老臣定当为仙姬,为仇池国肝脑涂地!”

    邀雨满意地笑了笑,“老将军凯旋而归,怕是还没好好同家人团聚呢。本宫就不多留了,快回府中与亲人相见吧。”

    邀雨已出言相送,姚正却没有就此告辞。

    “老将军可还有话要说?”邀雨疑惑道。

    “仙姬……”姚正犹豫再三,似乎找不到更好的说辞,干脆哎了一声,直言道,“杨难当谋逆之事臣在冼珠湖已有耳闻。他罪不可恕,不必多说。可朝中众位公卿,并不是要推翻仙姬。特别是梁翁,他,他,他……”

    姚正他了半天,也没接出下一句。

    “他只是想仇池国依旧姓杨。”邀雨替他把后半句话说完了。

    姚正有些惭愧地“哎”了一声。这位老将军为人耿直,心里没什么花花肠子。虽说知道梁翁其实是为了报效前国主,却也觉得他此番任由杨难当为难邀雨,有些过河拆桥的意思。

    邀雨猜到姚正的心思,面露愁容道,“如今我们只是击退夏朝,且不说有多少豺狼虎豹还在暗中窥视,您当真认为一个连武兴郡都管理不好的族正之子,能做国主吗?”

    姚正心想杨难当的确不行,可前仇池国主杨盛的长子杨玄说不定可以。而且杨玄与邀雨年龄相当,若结为佳偶,日后仇池便有望了。只是他知道这事儿八字儿还没一撇,故而不敢多说,只是保持沉默。

    邀雨又道,“历来朝代更替,不是因为姓氏好与不好,而是管理国家的君主好与不好。若是梁翁能找出比本宫更适合治理仇池之人,本宫自然甘心让贤。”

    其实姚正和梁翁都知道,邀雨在北魏有拓跋破军的支持,在南宋又是大将军檀道济的掌珠。眼下很难再找出一个比她更能平衡南北势力的人。所以梁翁才动了让邀雨与杨玄结亲的念头。

    邀雨见姚正始终不说话,知道多说无益,再次出言相送,“老将军今日已然疲累,此事我们不如改日再议吧。”

    姚正知道自己嘴上没把门,怕多说多错,坏了梁翁的事,于是这次真的告辞离开了。

    姚正走后,秦忠志才上前道,“女郎也算是一国之君,跪臣子这种事,无论如何都是不合规矩的。”

    邀雨似笑非笑,走回位上仰在那,近乎懒散道,“帝王之术,在于御人。御人之术,在于御心。自古帝王以为让臣子畏惧、臣服就能得到他们的心,却始终不明白……”

    邀雨说着似有似无地笑道,“懂的如何向臣子示弱的,才能激发臣子保护主君的使命感。”她看向秦忠志,“你难道不觉得,从这个角度来说,身为女子,确是我的幸事吗?”

    秦忠志愣住了,他从来没这么想过。名留青史的君王,哪个不是以威名立天下?或是政绩,或是战功,他们求的的确是臣子的敬仰之心。

    “女郎的意思是说以柔克刚?”

    “不,”邀雨轻轻摇头,“是亦柔亦刚。女子过柔,则言之无力。女子过刚,则言之生恶。如何软硬得当,却是一门学问。”

    秦忠志大悟,“臣受教了。”他忽然也觉得,世间之事,损益互补,身为女子,一直是邀雨称王最大的障碍。如今看来,或许也是她不可忽视的长处。

    其实这些都是娇娘教给邀雨的,她不过是现学现卖。只是娇娘当初教她的是驭夫之术,如今被她改了改,用在了臣子身上。这娇娘,总会歪打正着地帮到她,也不知是本意,还是无心插柳了。

    秦忠志再看邀雨,见她四仰八叉地仰在坐垫上,正不知道想些什么呢。他心里暗叹,方才这位仙姬还说姚正的孙子年轻气盛,也不瞧瞧自己这没规没矩的样子。

    秦忠志又问,“女郎既然给了姚家自选副将的体面,可要臣再借机拉拢拉拢?这位姚老将军,看上去倒是比梁翁直来直往。”

    邀雨原本已经闭上的眼突然睁开,坐直了身子道,“直来直往?直来直往……”

    “你说的没错,”邀雨用指尖点着自己的下巴思索道,“他本是个有什么话都藏不住的人。方才我提及杨难当不堪大任之后,他便没再说话,难不成是他知道梁翁还有其他打算?”

    秦忠志也突然反应过来,立刻施礼道,“微臣这就去查!”

    那日之后姚正推举了自己的一员副将周处给邀雨。很快此人就升做了汉阳郡君备军副将军,直属姚鸿涛。

    一时间姚家风光无限,更胜梁府。

    “祝融!”随着邀雨的一声呼唤,她整个人便像只小鸟一样腾了起来,不偏不倚地正落在祝融的背上。

    祝融见了邀雨“嚯嚯嚯”地乐个不停,驮着邀雨原地转了好几圈。之前胡夏来犯,邀雨和子墨去了敌军营地刺杀,祝融则被秦忠志调到前线去守卫城墙。

    后来冼珠湖圈禁夏军,姚正怕夏军拼死一搏,又把祝融借去。冼珠湖地势低洼,祝融放些毒雾瘴气,聚到低洼的地方,虽不致命,但也把夏人变成了软脚虾,别说反抗,连自理之力都勉强。

    如今敌军已退,秦忠志特意去与姚正提了,觉得还是让祝融来贴身保护邀雨最为妥当,有祝融在,至少毒杀邀雨这条就决计行不通。姚正惜才,本想留祝融在军中效力,奈何祝融一心只想回邀雨身边。姚正拖了几日,见劝说不动祝融,也就只好放人。

    第九十章 、近水楼台先得月?

    今日祝融同另外几名刚提拔上来的官员,由梁翁带着,来拜见邀雨。

    见仙姬与传说中的“巨兽将军”亲近,在场的官员都眼观鼻,鼻观心,丝毫不惊讶。

    这还要多亏秦忠志。据说他早早就散布谣言,说祝融乃是邀雨在天上时的坐骑九灵狮猁王托身,知道邀雨是先主转世,特地下凡来护主。这说法简直比邀雨是护国仙姬还令武将们信服。因为见识过祝融的力气和毒气之后,谁也没法把他当普通人类来看。

    邀雨因着许久不见祝融,一时兴奋地忘了形。听见梁翁轻咳一声才回过神,赶忙从祝融背上爬了下来,接受梁翁和诸位新晋的官员参拜。梁翁为邀雨一一介绍了同来的官员。其中有两人引起邀雨注意。

    一位是梁亮,乃是梁翁最小的儿子,名副其实的老来子。原本该极尽宠爱,可惜是个妾生的,便是梁翁想抬举他,也得有个限度。故而担任宫中少府一职。

    少府按品阶并不高,乃是从六品的芝麻小官,可是却负责调度王室需用的山海池泽之税。对于仇池这种连小国都勉强称得上的国家,地税可谓是王室的主要收入来源之一。换句话说,这位梁家的妾生子,将掌握邀雨的钱袋子。

    邀雨仔细打量了一会儿梁亮,可惜他始终恭敬地低着头,勉强能看出是个相貌齐整,文弱清秀的男子。

    而另一位,则是梁家的长子嫡孙梁禄。据说梁翁对这个嫡孙很是看中。其一是因为粱禄外貌与梁翁年轻时十分肖似。其二是他文武兼修,算是仇池国中有名的青年俊杰。

    这次与胡夏之战,粱禄在追击驱赶胡夏军时,立下了战功,因此被提拔为御前卫尉,掌管内殿警卫。

    邀雨觉得梁翁的意图怕是再明显不过了。之前杨难当的事情其实已经表明了梁翁的立场。如今让自己的子孙控制住王室的禁宫和钱粮。下一次朝臣们再打算安排一位国主时,邀雨想拒绝便没那么容易了。

    可惜邀雨心里再怎么清楚,她如今也不能对梁翁的安排说个不字。因为国中的朝臣都还是站在梁翁那边。

    邀雨扫了眼梁禄,心中嘲讽地想,梁翁虽说一直打着让仇池回归杨氏的旗号,可未必没有私心。

    杨难当的事儿才刚过去,他转过身便把自己的嫡孙安排在了邀雨近前,见面即是情分,这是打着近水楼台先得月的主意?

    可是邀雨却觉得,梁翁的如意算盘怕是要落空。因为粱禄的举止和眼神中写满了居高自傲。

    邀雨简单夸赞了各位新晋的官员几句。杨难当谋逆被囚后,邀雨便同梁翁疏远了许多。此时也不愿意与他刻意寒暄,便带着子墨和祝融等人走了。

    临走还特意叮嘱梁亮明日将账册整理好来见她。邀雨心中暗自冷哼,梁翁想扶植粱禄,她便去偏重梁亮,让他们梁家人自己先掐一会儿架吧。

    邀雨以为她已经将自己的谋算藏得很隐蔽了,却未想还是被子墨察觉出了不对劲。一进到内殿,子墨便将所有人都遣了出去,又让祝融守在外面,冷着脸道,“怎么回事?你是不是有事瞒我?”

    邀雨一脸的不解,“你从哪儿看出我有事瞒着你的?”

    子墨面色更寒,“这么说你的确是有事瞒着我了。”

    邀雨哀号,“你又是如何从方才那句话中得出的这个结论?”

    子墨这回索性不说话了,只是板着脸盯着邀雨看。

    邀雨最怕子墨这一招。子墨要是同她讲理,那是绝对讲不过她的。邀雨有一百种说法能把子墨绕晕。可子墨不同她讲理,就这么盯着她看的时候,就意味着,得不到答案这事儿绝对过不去。

    邀雨只好无奈道,“梁翁怕是想让我嫁给粱禄。”

    “你说什么?”子墨怀疑自己听错了。不过很快他就反应过来这其中的关系。

    子墨冷着脸问,“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邀雨讨好地堆笑道,“去北魏出使之前,他跟我提过大婚之事……”

    子墨声音森冷,“为何不同我说?”

    这种事儿怎么说啊……邀雨怕子墨觉得自己刻意隐瞒他,只好撒谎道,“这不是一件事儿接着一件事儿的,没来得及说嘛……”

    子墨心道,可是你那晚在宴席上见到我的第一件事,就是告诉我你找到了小师弟……小师弟难道比你大婚更重要?

    当然这话子墨是绝对不会说出口的,否则就要让邀雨再度伤心。

    想明白以后,子墨提剑就走。幸好邀雨动作快,一把就把人抱住了。

    “梁翁只说我到了该大婚的年纪了,且人选关系着国主之位。并没有言明是要我嫁梁禄啊。你若现在把粱禄杀了,和梁家闹翻了不说,到时候他们另找个人选,不嫁也得嫁了。”

    子墨瞪了邀雨一眼,“谁说我是去杀粱禄?我是去找那只死狐狸!他竟然让梁翁摆了一道还不自知,我现在就去掀了他的狐狸皮!”

    邀雨一听哈哈直笑,立刻松开手,“好好好。是该教训教训秦狐狸了。我最近总看他不顺眼,却揪不住他的错处,你快去,好好替我揍他一顿!”

    子墨抬脚就走,还难得嘲讽了一句,“就他那皮相,你这辈子也别想看顺了眼。”

    秦忠志被子墨一把寒剑抵着喉咙的时候,吓得人差点软了。他一边懊恼自己好歹也是个习武之人,怎么在邀雨和子墨面前就这么没底气,一边赶紧说软话,“子墨兄无事不登三宝殿,此次前来必是有要某效力的地方。不如子墨兄先把剑放下,咱们好生坐下详谈。”

    子墨正在气头上,看见秦忠志的狐狸脸堆满了讨好的笑容,就更加气不打一处来。将剑又往前送了半分道,“梁翁想让自己的嫡孙娶邀雨。你若不把这个人解决干净,就等着我来送你一程。”说完白色衣袂风一般掠过,人已经在一丈开外了。

    秦忠志一直等到子墨人都不见了,才反应过来子墨方才说的话。气得他狠命地在地上不停跺脚,边跺边骂,“癞蛤蟆想吃天鹅rou!这真是癞蛤蟆想吃天鹅rou!梁翁你个老小子,某才刚在女郎面前得了点脸面,你就给某上眼药!你等着,某替你好好教教你那癞蛤蟆孙子!”

    第九十一章 、赢氏祭祖

    再说那群新晋的官员,离开宫中后也并没有即刻散去,而是跟随着梁翁回到了梁府。梁翁与众人又寒暄了好一阵子才送他们出门。外人一走,梁翁便招了自己的门客在书房问话。

    “主子,秦右相那边最近又派了不少人入北魏和南宋,估摸着还是为了各氏族在伏麒岭立衣冠冢的事儿。咱们真的不派人跟着,这可是跟各大家族拉上关系的好机会。”

    梁翁摇摇头,刚想说话,便见粱禄闯了进来。

    “祖父,我不懂!为何要让我去做内殿卫尉?那檀邀雨不过是个……”

    粱禄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梁翁厉声喝止,“住口!口无遮拦的东西!护国仙姬的名讳也是你能叫的!”说完梁翁扫了眼还在屋内的门客吩咐道,“你先下去,盯紧右相那边,但不要轻举妄动,无论什么事,都要先禀明了我再说。”

    门客俯首领命,恭敬地退了下去。

    梁翁待门客走了,才冷冷地瞪了一眼粱禄,恨铁不成钢地训斥道,“鼠目寸光。你今日面见仙姬时,眼睛都快长到头顶上去了。真以为人家看不出来?让你多在仙姬面前露脸,你就打算这么露?”

    粱禄不服,“哼!什么仙姬?旁人不知道就算了,祖父何须在我面前说这种话。她不过是个下等的寒门女,若不是您抬举她,如今还不知在哪儿乞讨过活呢!”

    梁翁气不打一处来,“什么下等的寒门女?她可是仙姬!能招来天狗食日的仙姬!”

    “那不过是凑巧!”梁禄梗着脖子嘴硬。

    梁翁心中哀叹,想自己也是一世英名,怎么子孙里就没有一个出挑的?个个都这么自以为是。

    “你说她是寒门女,那我且问你,当初胡夏来犯,以你自身之力,可能退兵?”

    粱禄不以为意,“不过是些武功上的微末伎俩,当初若不是您不让我出兵,我早就带兵剿灭胡夏了!何苦等了她那么些时日!”

    “夜郎自大!说的就是你!”梁翁气得脸都红了。

    “祖父,”粱禄怕真气到梁翁,语气上忙缓和了些,“您与其想着拉拢那个寒门女,不如派孙儿去南宋或北魏。听说最近秦忠志那边频频与各世家接触,这种差事儿怎么能便宜了他们?合该让孙儿去办,也好从各氏族中挑一位正经的女郎娶过门,以后对咱们家也能有所帮衬。”

    梁翁一听这话,就知道粱禄定是被他娘灌了迷魂汤,总想着攀上氏族的高枝儿。当初怎么就给儿子挑了这么个见识短浅的儿媳?

    梁翁气得猛地一拍桌案,“糊涂东西!就凭你还嫌弃仙姬?只要仇池还姓杨,那仙姬就只能嫁给杨家人!”

    他又指着梁禄的鼻子吼道,“你不要想着离开仇池!就给我好好在内殿当差。若是让我知道你玩忽职守,我就打断你的腿,让你的庶兄弟们顶替你!”既然道理说不通,梁翁索性就不说了。

    “祖父――”

    “出去!再不出去,我就派人压你去祠堂跪着,跪到你脑子清醒为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