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吉时已到 第219节

    如今这般关头,朝堂上的任何风吹草动于她而言都不能称之为闲事。

    “南边有战报入京,南诏趁诸侯入京为圣人庆千秋节之际,忽然举兵侵犯姚州,形势有些危急……”吉南弦压低声音道:“太子殿下遂召了中书省官员,与萧节使等人共商应敌之策。”

    衡玉闻言有些不安。

    此等关头南边出事,不是什么好兆头。

    “若只是南诏还且罢了……”她忧心道:“近年来据闻南诏与吐蕃暗中往来密切,若是二者联手作乱……”

    “吐蕃此番派遣了二王子为使者,如今就在京中,暂无异动……”吉南弦道:“你且安心,有萧节使他们在,定能商议出周全之策。”

    衡玉唯有点头。

    待出宫上了马车,她方才收回神思,交待程平:“平叔,去姜府。”

    她答应了姜家jiejie,近来要多去姜府看看。

    如今她在东宫授课,上半日总不得闲,是以便也不拘于提早递帖子晨早登门拜访这些礼节了,只由姜家门人通传一声后,便被引去了姜雪昔院中说话。

    衡玉到时,严明也在。

    姜雪昔正坐在院中的秋千上晒太阳,严明在旁扶着秋千绳,听得衡玉到了,二人齐齐看了过来,面上都挂着笑意。

    姜府如今已在准备亲事,严明为“冲喜赘婿”,情况特殊,便也未遵从俗礼,白日里多是寸步不离陪在姜雪昔身侧。

    姜家族人来闹过几次,均被姜正辅不留情面地挡了回去。

    “姜jiejie这两日身子可还好?”衡玉走过去,含笑问。

    “甚好。”姜雪昔笑着道:“只觉得身子从未如此轻快过。”

    一旁的严明闻言笑意微淡,握着秋千绳的手指紧了紧。

    衡玉亦心知肚明。

    白爷爷给的药,服下之后,可极大程度地减轻身体上的痛楚——

    她未多提那些不合时宜之言,只笑着问:“婚期定在了哪日?到时我可要来讨杯喜酒喝的。”

    姜雪昔抬头看向严明,抿嘴一笑,道:“就在五日后,很快了。”

    夏日将至,晚霞便也日渐绯丽浓烈,为暮时与夜色相接之际平添了绵长缱绻。

    “让他们都来见朕……”

    “如此紧要之事,为何不来朕面前禀明商议?朕只是病了,不是死了!”

    “……”

    皇帝于寝殿中大发雷霆,掌事太监唯有奉命传召太子与萧牧,及姜正辅前来面圣。

    “昶儿,如今连你也要背弃朕这个父皇了吗?”

    “正辅……朕一直将你视作最值得信任的良臣挚友,你如今为何也频频违逆朕?”

    太子行礼赔罪:“儿臣绝无此意,只是医官再三叮嘱,父皇如今须得静心休养,不可费神,儿臣这才自作主张召了诸位大人于明德殿相商。”

    姜正辅则行礼沉默着。

    圣人一日日rou眼可见地神思混沌了,许多话已是说罢既忘,时常前后言辞混乱。

    皇帝倚在龙榻上,青黑的眼底一派阴郁之色:“……这皇位迟早是你的,你何至于如此心急?若南境出了差池,你可担待得起吗?”

    “朕记得,当年他与永阳出军南境,因妇人之仁而只降不杀,南诏不过递了张求和文书,他便劝朕答应议和……若当年他能斩草除根,又岂会有今日祸患!”

    “他是存心的……朕早该看出来他有异心了!”

    太子几人不语,谁都没有接话。

    那些看似早已落幕的旧事,已成帝王心魔,越是病虚之际,越易遭其侵蚀。

    “朕知道,这朝堂之上,民间百姓之间……都在暗中议论朕,所有的人都在骂朕不仁不义,诬陷冤枉了他!”皇帝又激动起来,紧紧盯着太子与姜正辅:“你们说,朕要你们说……朕当真是冤枉了他吗?”

    太子眉心隆起:“父皇,您……”

    “不!朕要他亲口说!”皇帝的视线一转,落在了那道挺拔的身影上,眼神浑浊不明:“你说,到底是不是朕错怪了你?”

    太子与姜正辅闻言怔住,皆转头看过去。

    那是站在一旁,始终未曾开口的定北侯萧牧。

    第219章 皆是巧合吗?

    萧牧微抬眼,未语。

    “朕在问你!朕有没有冤枉你!”对上那双眼睛的一瞬,无力靠坐在龙榻上的皇帝浑身一僵,眼睛因过分睁大而泛红:“你为何不回答朕?……你是不是一直都在怪朕?”

    萧牧静静地看着那病入膏肓,神思错乱之人。

    片刻后,平静道:“河东王一案,真相已明,真凶已惩,陛下已还臣清白,又何谈冤枉二字。”

    太子看着那反应过于冷静的青年。

    “河东王……”皇帝的眼神困惑变幻了一瞬,而后猛地回神一般,喃喃道:“你是说……李闻?”

    姜正辅垂眸之际,闭了闭眼睛。

    一旁的内侍低着头,也于心底无奈叹气。

    李闻是已故老河东王,萧节使方才所言,分明是其子李瑾……圣人这般状态,已不仅仅只是糊涂二字可以概括的了。

    皇帝喃喃着道:“李闻是朕一母同胞的亲弟……朕知道,他素来与你不对付,他的儿子李瑾也自幼便与你那独子敬之百般针对,横竖看不对眼……”

    听得自皇帝口中而出的“敬之”二字,萧牧的眼眸几不可察地微微颤动了一下。

    “但每每李闻为难你,皆是朕从中化解!”因激动,皇帝的声音从低低喃喃逐渐高了起来:“朕还记得,有一回敬之动手打伤了李瑾,也是朕压下了此事,护着敬之,才未有闹大!朕一直都是站在你这边的,甚至待你胜过血亲手足!”

    “是,朕尚为皇子,储君之位未稳时,是你在朕身边护着朕……高贵妃设计刺杀那次,是你替朕挡下了毒箭。朕初登皇位时,永阳卸甲婚配,仍是你在外征战替朕扫平异族,稳固江山民心……这一切,朕从未否认过!然平心而论,朕亦真心待你,欠你的……也早还清了!”

    皇帝说着,有浊泪从眼角滑下,他张了张干涸的嘴,痛心疾首地颤颤抬手指向萧牧——

    “反倒是你,辜负了朕的信任……是你先背叛了朕,朕才不得不杀你!”

    “你若果真是冤枉的,当初入天牢之后,朕分明留给了你三日的时间,可那三日里,你为何从不曾提过要见朕?为何不与朕解释?”

    “因为你心虚……你根本不敢见朕!”

    萧牧淡然地垂下视线。

    是那人心虚吗?

    还是那人清楚地知道不可能再有转圜的余地,再多的所谓解释都只会是徒劳,再多的真相都敌不过——有人欲臣死,而君亦要臣死。

    “你活着时,不肯与朕解释半句……你死了,这些年来每每出现在朕的梦中,也从来不肯与朕说一个字!”

    皇帝眼睛红极,目光如刀,钉在萧牧脸上:“朕今日一定要你回答,要你亲口回答!”

    萧牧:“陛下认错人了。”

    “不……朕不会认错!你纵是化成灰,朕也认得出你!”

    “萧节使——”太子看向萧牧,眼中有着提醒与歉色。

    萧牧会意,抬手作礼:“臣告退。”

    “休走!”

    皇帝猛地直起身,厉色道:“时敏晖……朕不准你走!”

    见那道高大挺拔的身影缓缓后退着,他近乎失控地拖着虚弱不堪的身子挣扎着要追上去,因动作过急,身体不受控制,失去平衡之际从龙榻上摔落下来。

    “陛下!”

    “父皇!”

    萧牧驻足看过去。

    太子和姜正辅等人已围了上去,皇帝面色惨白瞪大着眼睛,浑身抽搐着。

    姜正辅肃容道:“速传医官!”

    皇帝如今这般模样,医官已不离寝殿,于侧殿内随时相候,闻召很快便提着药箱奔入内殿。

    一番令人紧张惊心的忙乱后,为首的医官面如土色:“幸得救治及时……陛下性命无虞。”

    太子看向于龙榻上瞪大眼睛费力挣扎着,试图坐起身却不能如愿,甚至半边嘴角歪斜流涎的皇帝:“父皇他……”

    “陛下肝风内动之下……乃致中风。”医官躬身跪下,叩首颤声答道。

    太子眼神一震。

    姜正辅立时问:“能否医治?”

    “凡中风者,起病急骤……只能以针刺缓之……然而陛下如今龙体过于亏虚,恐难有痊愈之日。”医官相对委婉地道。

    萧牧看向龙榻上那已近动弹不得之人,仍见对方一双凹陷的眼睛透过众人死死锁着自己。

    “当用尽一切可行之法,尽力相治。”太子语气沉甸甸地交待道:“从今日起,有劳诸位轮值随侍父皇左右,以免再生差池……”

    数名医官齐声应“是”。

    安排好一切后,太子脚步发沉地离开了此处。

    “父皇中风之事……依老师与萧节使之见,对外当如何言说?”出了皇帝寝殿,太子驻足,转过身对身后二人询问道。

    姜正辅未急着开口,微抬眼看向萧牧。

    “臣以为,或当暂时瞒下此事,不宜着急对外明言。”萧牧道:“如今如今诸侯与别国使臣皆在京中,南境又初生战事,若此时陛下中风的消息传扬出去,必生诸多弊端。”

    太子思索着点头,看向姜正辅:“不知老师是何看法?”

    他近年来虽与这位老师政见多有相左,但此等对外大事上,仍应、亦需要考虑对方的意见。

    姜正辅看向萧牧:“臣之所见,与萧节使近似。”

    正如对方所言,而今各国使臣与诸侯皆齐聚京中……而诸侯之列,本又数此人威胁最大。

    对方此时率先有此言,倒是有些出乎他的意料。

    但一句话,并不能说明什么。

    这世上多得是擅于伪装工于心计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