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吉时已到 第91节

    衡玉道:“柳先生来得也是不巧,苗掌柜回苗家去了——”

    柳荀闻言笑意一敛:“她是何时回去的?”

    “顺水小哥说,也就是两刻钟前,柳先生不然也过去一趟?”衡玉提议道:“俗话说,这一家人没有隔夜仇,柳先生作为准姑爷,若能同去赔个不是,苗家母亲说不定便能消气了呢。”

    “……?”柳荀不禁面露怀疑人生之色。

    这等和稀泥的发言,当真是出自憎恶分明、凡事劝分不劝和的吉画师之口吗?

    不过……

    消气?

    是,那唯利是图的疯妇定还在气头之上,说不定又会做出什么过激之举!

    “我是得去看看才行!”柳荀匆匆拱手,立时转身去了。

    看着柳先生离去的背影,衡玉吃了口茶。

    消气是必不可能消气的——见“讨债鬼女儿”前脚回来,“讨债鬼准女婿”后脚跟上,火只会越烧越旺罢了。

    苗掌柜今日回去,定也不是冲着让人消气去的。

    此时柳先生跟过去,也好省得苗掌柜孤身一人被欺负。

    至于她何故突然和起了稀泥——

    自然是说给身边这位老人家听的。

    蒋姑姑说,她为苗掌柜的亲事而去寻王家这位老人时,对方的态度称得上庆幸感激……

    对于一个外界都传言“克死”了自己的孙子、甚至是儿子儿媳的人,还能有如此态度,这怕不仅仅只是“开明”二字可以解释得了的。

    若再结合她和侯爷的猜测来看,这位老人家,极有可能是知晓当年真相的……

    既是知情人,定也清楚苗母等人的真面目。

    一位尚存良知,多年来待苗掌柜心存愧疚的老人,此时眼看苗掌柜和未婚夫婿要向苗家“服软赔不是”,日后还要任由苗家人吸血——当真能无动于衷吗?

    果然,柳荀走后不久,坐在那里的老人便有些心神不宁地开了口。

    第101章 是死是活

    “想来……方才那位,便是柳先生了吧?”老人一时不知从何开口般,语气犹犹豫豫地问道。

    “正是。”衡玉微叹了口气,困惑道:“苗娘子这般好,如今又有了一位这么好的女婿,这苗家母亲怎就如此想不开,非要闹到这般地步呢?儿子没了,女儿难道就不能替她养老了吗?竟要来谋夺这间铺子——”

    提到苗母,老人摇了摇头,拿极复杂的语气道:“因为在他们眼里,女儿是外人,不,女儿根本就不算个人啊……眼珠子似的儿子没了,还有孙子……喝惯了血的人,又哪里舍得松开这块肥rou!”

    老人说到此处,手里的拐杖拄了两下,心焦道:“可怜少婷是个心善的,从不肯将人往坏了想……若这次还要回去跟她那个娘赔不是,那当真是傻透了啊!”

    “可是在苗娘子眼中,那总归是她的母亲,又刚遇丧子之痛。”衡玉道:“到底先前一切都好,哪里会仅仅因为一间铺子,就能将母女情分割舍得干干净净了?”

    老人的神态愈发着急了些:“这又岂是一间铺子的事情……”

    衡玉道:“兴许在苗娘子眼中仅是如此呢?到底当局者迷,若无旁观者提醒,哪里又是那么好看清人心的?”

    老人闻言神态有一瞬间的凝滞,干裂发白的嘴唇动了动。

    “老人家,光顾着说话了,您先喝口茶吧。”

    衡玉将顺水方才端来的茶盏递到老人面前。

    她并不着急继续往前推,人心这个东西,若逼得太紧太快,会因戒备而触发本能的排斥,反倒不利于交谈。

    到底她还并不确定全部的真相,还须谨慎一些。

    老人显然有些心不在焉,下意识地双手接过茶盏,连连道了两句“多谢姑娘”。

    “我曾听苗娘子说过一回,您如今是一人独居,不知以何为生呢?”见老人动作迟缓地咽了两口茶,衡玉才又闲聊般问道。

    “有块菜地,养了些鸡鸭……又有少婷照拂着,日子倒也过得去。”老人的眼眶有些湿润:“少婷还曾要接我来城中养着,是我怕拖累了她……我们少婷,真是个好孩子。”

    衡玉:“人心换人心,想必您也是位好长辈。”

    老人摇着头,眼里泪光更盛,喃喃般道:“我们一家,都对不住少婷啊……”

    “哎,我们掌柜的,的确也是命苦。”顺水小哥在旁擦着桌椅,也忍不住叹气。

    “不,少婷不是命苦……”老人流着泪摇头:“这不是命,是人心歹恶啊……”

    见她浑身都微微发颤,衡玉将她手中茶盏轻轻接了过来,转而递了手帕过去。

    老人也顾不得再惶恐推拒,颤巍巍地擦着泪,情绪却愈难压制。

    一个人独居久了,此时面对一个如此可亲的晚辈,难免觉得心内凄楚:“若我那孙儿还在,也该有娃娃唤我一声曾祖母了……儿子儿媳去得也早,好好的两个人,冬日里去做活,竟就这么淹死在了冰河里……”

    言毕,泪眼里又有些自嘲,声音低低不清地道:“因果……这就是因果啊。”

    衡玉只当没听懂,保持着安静不出声,只由着老人喃喃着说下去。

    “我到了这把岁数,也早该随他们去了……可我这心里,横竖有两件事放不下……又许是罪过没赎清,连佛祖都不肯收……”

    老人抬手擦泪间,衡玉瞧见了她干瘦的手腕内缠着一串磨得发亮的木佛珠。

    是信佛之人啊。

    她开口,温声问:“老人家放不下的两件事,其中有一件便是苗娘子吧?”

    老人含泪点头:“好在少婷如今也有了个好归宿……”

    衡玉道:“所谓好归宿,也并不能抵消此前遭受的苦难——”

    老人有些怔怔地抬眼看向她。

    四目相对,衡玉缓声道:“唯真相二字,才能给那些苦难一个应有的交待。天底下不该有人受尽委屈艰辛,却连知晓真相的权力都没有,且要带着永远洗刷不清的恶名过完这一辈子,您说对吗?”

    老人看着眼前的少女,双手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

    这双眼睛在告诉她……这个小姑娘,定已经知道了什么!

    “另一件让您放心不下的事,是您那孙儿如今的处境,对么?”女孩子的声音平静而笃定。

    老人闻言眼神剧震。

    果然……

    果然都知道!

    “逃兵役固然触发律法,依律当处流放之刑,然而当年晋王统管营洲之时,征兵之令的确过于严苛,若再肯主动坦白交待,或可从轻处罚,尚有回旋余地——”

    衡玉声音不轻不重地道:“可若一味不肯招认,那便要另当别论了。”

    老人手上一颤,拐杖砸在了地上。

    “此时说出来,或许,我还可以帮您。”少女的声音没有半分刻意诱导,眼中是坦荡荡的平静与规劝。

    这句话便如同最后一滴水,将老人心口处常年压着的那块巨石穿透。

    “扑通——”

    老人颤抖着朝衡玉扑跪了下去。

    “千错万错,都是我们王家的过错,便是叫我以死向少婷赎罪也是应当的……”

    老人将头重重地磕在地上,情绪如洪水决堤,泣不成声道:“我瞧得出来,姑娘您是个好人,又这般神通广大……求您帮我找一找我那孙儿吧!到底是死是活,总要有个下落说法啊!”

    衡玉眉心微动。

    这言下之意是……

    她抬手去扶老人:“您先起身,同我慢慢说明经过——”

    “你还回来做什么!”

    脸色蜡黄的苗母站在堂屋门外,一双因快速消瘦而凹陷的眼睛里满是戾气,声音也是哑着的:“你还有脸回来!”

    苗娘子站在院中,面色讽刺地回道:“当日在铺子外发生的一切,孰是孰非,众人都看在眼里。没脸的人不该是我,而是母亲才对。”

    这一句话便将火烧了起来。

    “你这贱人……是存心要回来将我活活气死吗!”

    “我亲事在即,倒不至于招惹这种晦气事。”苗娘子说着,往前走去:“我只是来取走我的东西而已。”

    四下尚且未卸丧,这晦气二字,深深地刺痛惹恼了苗母。

    她伸手就要去推走来的苗娘子,厉声质问道:“你又想来抢什么!你抢走的还不够多吗!”

    苗娘子躲开她的手,她扑了个空,险些扑倒在地。

    此时,一道身影匆匆从院外走了进来,急声叹气:“这是做什么,这又是在做什么!”

    苗娘子无声冷笑。

    来的正巧,该来的都来了。

    第102章 要她死

    方氏叹着气快步走了过来,握住苗娘子一条手臂,“安抚”道:“这才刚回来,怎么又吵上了?这两日我正劝着你娘呢,亲娘俩哪有什么是说不开的,怎就不能心平气和地好好谈一谈呢……”

    “不知婶娘劝了些什么?”苗娘子淡声问。

    “自然是冷静下来消消气,也好同意你二人的亲事……”

    “消消气,同意我的亲事——”苗娘子重复了一遍方氏的话,“婶娘是怎么劝的呢?是说,我如今攀了高枝儿,左右这亲事不同意也得同意,倒不如退一步,好好哄一哄我,待我心软下来,也便日后继续从我和我未来夫婿身上谋好处吗?”

    方氏面色一僵:“少婷,你这是什么话……”

    “母亲没同意?也对,母亲一心觉得是我害死了庆林,没那么容易放下怨恨。或者说,母亲等着我来磕头赔不是,也好给她台阶下?”

    这番话叫苗母羞恼交加,胸口剧烈起伏着:“你还敢提庆林!”

    “我事事让着他,处处关照他,时时规劝他,自认不曾愧对他半分,有何不敢提的?反倒是母亲,不知夜深人静时,可有反思过是自己的溺爱害死了庆林,为此是否悔恨莫及?”

    苗母泛青的嘴唇抖了抖,一时竟没能说出话来。

    方氏苦口婆心般道:“你何必说这些话来戳你娘的心……她是生你养你之人,若没有她,又何来你?她如今也这般年纪了,你弟弟又不在了,正是需要你尽孝之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