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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明如璋 第95节

    伙计也是一脸的惊疑,“要是……要是衙门里遣人来问,我们可能作答?”

    店主看着街邻都点了灯,好奇来看,挥手对他们笑了几声才折回客舍来,对着伙计又是一番长吁短叹,“哎,瞧他舍得花钱,又有名气,留着是个宝,哪想倒是成了祸?”

    “阿翁,衙门来人……”

    “来来来,我当然知道衙门里会来人,你如实答了就是,上一回不也有人来行刺杀之事,也照样答了就是,来了几个义士相助,长个什么样貌,点了什么酒菜,花了多少钱,给我拿出账本来一一对了回答……”

    深夜的长安府衙,鼓声似六月阵雨急促。

    当班衙役出门来看时,正见到一清隽郎君击鼓,裹了裹身上外裳,发问道:“何人深夜击鼓?”

    “学生吴厝,深夜遇贼,特来报官。”

    “府君未在,何不白日前往,也不惊扰百姓。”

    “学生恐命短,留不到白日。”

    衙役先看他衣容齐整,以为是纨绔胡闹,此时一听才重视了些,叫他进门详说,不想才等吴厝一只脚踏进府衙大门他就后悔了,见着吴厝手中那块令牌,慌张到双腿失力。

    “学生要告东宫卫兵杀人。”

    衙役叫悔,双手颤颤,不敢接他递来的令牌。

    吴厝又向前一伸,他反后退一步。

    “难道学生竟是来错了地方?这府衙难道不是为百姓伸屈的?”

    衙役心怀惴惴,想要撵他出去,又见到门外多了些被鼓声惊动,来看热闹的百姓,想要让他去公堂上,又怕得罪了东宫。

    幸而他的一位上司过来,终是年纪长些,听了只是眉头紧皱,思索片刻倒也让人进去了,又嘱咐这衙役赶紧去请县令前来。

    不过半个时辰,县令便匆忙赶来,一路对那衙役又是一番教训不提,待其进得衙门,一见吴厝便觉头疼。

    他既为长安县令,自然知道这名满长安的吴厝,更知道他是个难缠的,上回他那客舍主人便来报过一回案,倒是这吴厝阴阳怪气一番,说什么不见凶手,不见证物之类的话给撤了回去。

    如今却是拿着块东宫的令牌前来,想到这里他又心生侥幸,幸好律法中有八议之辟1,审理东宫的案子,也轮不到他头上来。

    吴厝见他满脸的愁容,又上前一步拜道:“学生吴厝,要告东宫卫兵杀人。”

    县令心中思绪万千,顺着他的话点点头,“本府已然知情,只是周律中有八议之辟,本府无权审理此案,你为太学甲等,必不会不知,为何不前往宫城外击鼓,非要深夜扰民?”

    他便顿首道:“学生心中惧矣,前有书生太学告屈被博士喝退,又于天子脚下被追杀,今学生所告东宫卫兵,实在怕步后尘,只得先求于府衙,有百姓闻学生鼓声、见学生进府衙,想必,府君也能送学生前往御前,讨个公道。”

    县令被他一堵,顿时哑口无言,想想才道:“本府无权求索御前,你且去宫城罢了,念你在太学榜上,本府且饶你深夜扰民及言出不敬之过。”

    “府君治民,进贤劝功,决讼检jian,学生于长安遇险,府君却靳于光阴,罔顾治下百姓安宁,陛下知情,何不道府君懒政?”

    县令听着心口又是一堵,怨自己竟是摊上了他,看他嘴舌还不肯饶人,若不是为着官声,真要暗里拿捏了他,又奈何天子脚下,门外又有百姓在,不送他去皇城外,少不了有政敌攻讦,送他去了,又得罪了太子,实在是左右两难。

    吴厝看他犹豫,反从容了起来。

    过了小半个时辰,门外百姓渐渐散了,县令才终于决定要轰他出去,不想他被送到门口,又预备敲鼓,县令这才不得已,叫几个衙役送着他去了皇城,自己则是立刻去写请罪的奏折,想着能推一点是一点。

    天将大白时,楚姜刚起身便得知了吴厝告到御前的消息,抿了抿唇,穿戴齐整后便叫来沈当。

    “如今吴厝已经闹大,守着他的,可仍旧是赵卫率?”

    她口中的赵卫率正是太子的母族中人,沈当便点头道:“正是赵卫率。”

    她便放心不少,将手中一只匣子递给他,“下一步,也可做了,去探探八公主的踪迹,这张面具,用法也在匣中,却不如方晏所使的法子好,切记,不要让她近身了。”

    沈当看了一眼匣中的面具,定下心神点了点头。

    楚姜想了想,又起身道:“还是我去引她罢了。”

    “女郎,公主今日未必会出宫。”

    “今日初一,城东的李氏糕饼铺会做新鲜花样,她会去的。”说罢她便起身添了支钗子,又吩咐采采去邀她表兄与左八郎。

    沈当观她事事想得齐整,便收起了匣子,告辞而去。

    作者有话说:

    1八议:又称“八辟”,古代为了庇护统治阶级成员的罪行,规定如议亲(皇亲国戚)、议能(有大才能者)、议功(对国家有大功者)等八种人,司法官员无权直接审理管辖,必须上报皇帝特别审议。

    第116章 童谣

    楚姜来到李氏糕饼铺时,这铺子里正热闹着,她未下马,只是略望了望,见到八公主尚未过来,便先静坐在马车中,叫采采下车去买糕点。

    她挑帘看去,见到热闹的铺子门口有几个童儿在分着糕点吃,一边又有几个抱着风车的童子念着童谣过去。

    她听着他们口中的童谣,嘴角微扬。

    不过一刻钟时间,杨郗与左八郎也骑马赶了过来,倒是都先出言安慰了她一番,杨郗又道她送去的那张药方十分有奇效,他外祖母年事将高,夜里实在睡不安宁,照着药方喝了两碗药,连着两夜都睡得安稳,白日里也精神抖擞。

    “什么药方?我祖母也总说睡不安稳,九娘有这方子怎么不给我一张?”左八郎好奇问道。

    楚姜愧疚一笑,“是神医赠我的一本方子,上头记了不少疑难杂症,本来想着病症隐难,我随意探听总不好,便都留在手中了。也是舅母信中提起我才知道,书上正有这么张方子,才送了去。只是如今这本药方在我手中,也是不好做人情的,我父亲与三哥留在东宫不出便是为了避嫌,我在外头广施药方,怕是妄惹嘴舌。”

    左八郎满不在乎地甩甩缰绳,“又不是你上赶着送的,我从杨七这里知道了,家中祖母有疾总不能坐视不管,总之我不管,那方子杨七你回去得要给我抄一张来。”

    楚姜失笑,“这我倒是管不着了。”

    杨郗便也应了下来,又问起她怎么今日想起请他们出门,“我本来想去大营找六郎的,我父亲送回来一张弓/弩图,瞧着有意思,兵部却做不出来,六郎素爱弓/弩,我还想叫他看看呢!又听到你叫人来请,我一想姑父与三郎被留在宫中,怕你心头想得多,才匆匆来了,不然也要把那弓/弩图拿来给你看个新鲜。”

    左八郎一听就来了兴致,“什么弓/弩图?怎么我不曾看过?”

    “你看了有什么用?”

    “怎么没用?我奇才在身……”

    楚姜看他二人笑闹起来,摇头道:“我在家中待着心头闷,恰好衿娘想吃糕点,我便想着出来散散,正好也有事求教表兄与八郎。”

    两人少有被人正经请教,见她正色,都正经起来,“什么事?”

    “表兄与八郎,可知道吴厝吗?”

    二人点头,杨郗还感慨道:“狂生不折腰,抱屈上诉堂。”

    这便是知道吴厝深夜击鼓的事情了。

    楚姜探二人神色,想是他们尚且不知吴厝告的是东宫卫兵,眉头微微蹙起,“之前我在定澜楼里听过他辩论,有些敬服他的才华,后来听他妄发议论,怕有人要杀他,便叫手下人去保护了他几日。”

    左八郎挑了挑眉,看她眉眼忧色颇重,又含着胆怯,试探问道:“九娘是怕他,是去陛下面前告你?”

    她忙矢口否认,“我护着他,自该他谢我,我是怕,他不识好歹反咬我一口,本来我父亲就涉入太学试一案中,要是……”

    “呦,这不是杨小七跟左小八嘛?斗富都斗到糕饼铺子了?”

    楚姜听到了想听的声音,慢慢止了话音。

    刘钿今日又是一身男子袍裳,骑在马上得意地向马车中看了眼,“楚小九也在啊。”说着又转身向身后随从笑道:“瞧这七□□三个,愁眉苦脸的,咱们真倒霉,一来就看见三个倒霉鬼。”

    杨、左二人都翻身下马,向她拱手行了个礼,楚姜也下了马车,见礼后方笑道:“难怪今早我出门的时候听见几声喜鹊叫,原来是遇上殿下的吉兆。”

    刘钿听不出她是真欢喜还是假欢喜,哼了一声下马来,正见到采采提着糕点出来,“女郎,十四娘爱吃的五福饼只剩这一包……婢子见过公主……”

    刘钿不想惹动静,瞧她一脸的惊吓,忙抬手打断她,有些急切道:“五福饼没了?”

    采采点头,看楚姜对自己使了个眼色,伸手把五福饼递向了刘钿的侍女,“这是最后的一包。”

    那侍女正要接,刘钿一个冷眼过去,“我还不屑与一个小孩子抢吃的,眼下楚太傅被关着,回头父皇知道了,又说我欺负你呢!拿回去!”

    “那我便替幼妹,谢过殿下相让了。”

    刘钿看采采动作飞快地将糕饼放到马车上,却轻嗤道:“本公主就知道你是虚情假意,这么快就收回去了,你的礼仪都学到哪里去了?”

    杨郗与左八郎都后退了一步,怕被波及。

    楚姜也笑容一凝,挥手叫采采将糕饼又取来,亲自递过去,“那殿下请?”

    “不要,收回去。”

    “还是殿下收下,衿娘正换牙呢,糕饼吃多了也不好,是该抑着些。”

    “不要就是不要。”

    “殿下当真不要?”

    刘钿看她把手往回伸,瞪了一眼,“难道我说不要,你就不给?”

    楚姜含笑,“难道我给了,殿下就会要?”

    “你不是诚心想给,我为什么要?”

    “殿下不是诚心想要,我……”

    杨郗看她们再争下去怕是会惹来人群围观,上前将糕饼夺过,“这五福饼给我吃罢了。”

    刘钿眈他一眼,欲言又止,终于才是作罢了,她的侍女一见忙跑进铺子里去,怕去晚了又少了几样。

    恰此时两个童子掰着糕点吃,正路过她们身边,嘴里你念一句我唱一句,十分欢乐的样子。

    刘钿本也注意不到,只是那两个童子手里头正是五福饼,不由惹得她多看了一眼,正好将他们口中唱着的童谣听了个明白。

    “居显位,华不实,以为图得江南客,不见东边火光秽。江南客,江南悲……”

    “站住。”刘钿执着鞭子挡住两个童儿的路,吓得他们手中的糕饼落了地。

    “你们唱的这歌是从哪里学来的?”

    两个童子看她颇凶,还有仆妇众多相随,都吓得落了泪,左八郎忙上前挡了,将童子叫走,从腰间解下钱袋一人分了个小金豆,温声问道:“童儿,是谁教你们唱这个歌的?”

    “我们跟着学的,有好多人在唱,我们就跟着学了。”

    楚姜也蹙眉过来,俯身问他们,“后面还有吗?是什么?”

    一个童子吸吸鼻子,捂着金豆道:“还有,江南客,江南悲,毁了宗庙进长安,士子门生拢成堆。”

    杨郗与左八郎都倒吸一口冷气,刘钿更要过来,楚姜便微拦了拦,挥手叫两个童子赶紧走了,“拿着金豆子去买糖糕吃,以后这歌不要再唱了,再被听到,你家大人要打你的。”

    两个童儿都惴惴点了点头,牵着手跑远了。

    刘钿怒不可遏,“你没听见他们唱什么吗?眼下三哥被囚禁起来了,这童谣胡唱,让他再被御史参奏怎么办?”

    楚姜知她性情天真,却未想她如此关心太子,垂了眼叹道:“那只是两个小童子,拿捏了他们,殿下得的美名还是骂名?”

    刘钿一愣,却仍是气不过,杨郗与左八郎也在察看着这热闹的街市,忽见到几个童儿拿着饼从糕饼铺子一侧的巷子里出来,忙提醒道:“看那里。”

    刘钿忙疾步走了过去,她身后奴仆自也要跟着去。

    楚姜望了采采一眼,采采便心领神会,在楚姜也疾步过去时着急地唤道:“女郎您慢些,便是看热闹也不必这么急,您的身子可是急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