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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尘隐不再挣扎,显得老实而安静。 可这样的安静反倒让赫连怀愚不自在起来。 “你怎么了,不舒服吗?”他当然注定问也白问,他把虞尘隐的手脚都禁锢,又堵住了他嘴,难道还指望对方能与他灵魂交流,意识对话? 赫连怀愚垂眸望了会儿,面具遮挡,不见虞尘隐神情。他的衣衫干了小半,所以锁骨上的水渍有些显眼。眼神顺着水迹到了面具缝:“真是娇气,也没走路怎么就流汗了。” 虞尘隐羞愤得闭上了眼。他不确定赫连怀愚是在羞辱他还是真的不知道。 赫连怀愚还是没取下堵他嘴的帕子。虞尘隐从羞愤变得愤怒变得麻木变得安静。 如果以后有机会,他一定要好好教训一下这个妄自尊大的赫连怀愚。什么大智若愚,我看是笨蛋,是蠢猪,是愚不可及! 到了绑马的平地,赫连怀愚才取下锦帕。湿哒哒的帕子让赫连怀愚很不自在。本来想扔掉,不知怎的竟又放在了怀里。 湿乎乎的,润着他胸膛处的里衣。 赫连怀愚抱虞尘隐上马。爻谷魁跟在后面。接下来的一路虞尘隐没再言语,不知是得了教训学乖了,还是纯粹累了。 赫连怀愚一边忍不住脸红,一边默念清净经。 常能遣其欲,而心自静,澄其心,而神自清。自然六欲不生,三毒消灭…… 可他明明是默念,却口干舌燥心中燥热难静。他望了望天气,无法欺骗自己是这阴天晒得他躁动。那是春天的原因吗?是四月的原因?是今年的春天太急躁,四月热烈得太快,花开得太盛,枝叶太繁茂。他见不着断柯折枝,只见得繁花茂盛,所以这激起了他的动念。 念头动起来就会生邪气。所以他不静难静无法静。可他能怪是春天太好太美,是这自然的祸吗?他将自身的情绪覆盖到自然里,怪花怪草怪春光,就是不肯承认是自己动了念动了心。是自己惹得一心狼狈还要故作干净,劝自己是这药人擅迷惑人心。所以他不要他露脸,不想听他声音。 所以他要他做一株不能动不能言语的药草。是安静的无声的贡品。是美丽的无言的花瓶。是爻族献给上朝的无上珍宝。 做物吧。做花也好做草也好做春光也罢。别做他怀中的小药人。 别破了他的清静经。 雨来的时候,没有跟任何人打招呼。她躲开光、缠住风、辞别雷,从天际洋洋洒洒落下来。 尘土润在一块儿,马蹄溅起飞泥,身上衣衫湿透。狼狈。 赫连怀愚眨了几下眼,将流连在眉眼处的雨眨落。无用之功。雨不绝,湿透每寸肌肤。一腔郁热暂歇。 他极轻地叹了口气,若非虞尘隐靠他得近,决听不到这声叹息。雨声大,马蹄声大,山间回响。 湿哒哒的树,润漓漓的山,灰蒙蒙的天色。微苦。跟赫连怀愚此刻带给他的感受一样。剥开清冽的外壳,剥不开层层叠叠的芯。只有淡淡的苦涩从芯里透出来,一直嗅闻,却等不到回甘。 “我累了。”虞尘隐扯住赫连怀愚的袖口,“我需要休息。” 本以为赫连怀愚一定会拒绝,可他什么都没说,扯住缰绳拉停了马。 爻谷魁赶了上来:“怎么了?” “雨大,等雨小了再赶路。”赫连怀愚跨下马,留虞尘隐一人独坐。他牵着马慢慢往前走,看到路旁有蒲葵张牙舞爪地生着,将缰绳系在腕间,折了些蒲葵叶五指翻飞起来。没一会儿就编成了一顶略显简陋的斗笠。 他递给虞尘隐:“接着。” 虞尘隐不要:“我是植物,需要的是雨水。” “还气着呢。”赫连怀愚低低一笑,“那我再道一次歉。你不是植物,不是药草,是和我一样的人。只是娇气了些。” 虞尘隐:“……”如果没有后半句话,他会相信赫连怀愚的真诚。 “就算你缺水,今天也浸得够多。戴着吧。” 虞尘隐不搭理。并不是因为怄气什么的,只是觉得反正也湿透了,戴斗笠不如雨水淋着惬意。前尘隔海。在他还是一个普通的人类时,他喜欢听下雨的声音。躺在病床上,床单消毒后的味道与药物在嘴里的余味,那样一种浅淡的不适几乎在他的身体里扎了根。每当下雨时,窗外的风会轻轻吹进来,带来草木和花湿漉漉的清香。 还有雨,打在泥土上和玻璃上是不一样的声音。他专注地听着每一缕雨,试图分辨它们落在了何处。有时候,他希望雨落得大些,更大些,最好裹挟上一股未知的破坏一切的力量,将他所在的病房整个击穿。 大哥喜欢送他花,每一天病房里都是不同的花朵,蓝鸢尾,红玫瑰,百合花香……很漂亮,很美丽,虞尘隐知道大哥的用心,却还是更期待落一场雨。在这座远离大哥远离前世的山里,雨落到他身上,使他迷迷糊糊昏沉醺醉,好似白日做梦——恍惚间他成了一泓浮云,飘过最高最高的雪山,路过最冷最冷的湖泊,游遍很多地方,最后遇冷化作了一场滂沱的大雨,淋淋漓漓,很快就落净了。 见虞尘隐不接,赫连怀愚没有勉强,顺手就把斗笠戴在了马头上:“好马儿,好马儿,主人宁愿自己淋雨,也要让你舒舒服服。以后记得草少吃些,别一天光惦记着那点草料,要跑得卖力点。” 烟雨流光,灰而温柔。没有蓑衣的蓑衣客,牵着马儿慢慢往前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