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公他其貌不扬 第36节
说完,施乔儿似乎感觉自己待在这的时间有些长了,便转头一看,恰好与身后不远处的那双眼睛四目相对。 其实他早回来了,只是没有打扰她,所以一直在等。 见被发现,沈清河对她笑了下,举了举手里买的泥人。 施乔儿鼻头一酸,瞥了眼二姐道:“不跟你说了,说了你也不懂,我去找我相公了。” 护城河畔,人声鼎沸,花团锦簇。 可玉瑶好像与周遭的一切都隔绝开了。她看着河面一圈圈荡漾开的波纹,发了许久许久的呆,直到天上又响起烟花绽开的声响,才缓缓抬起头,看着夜空缤纷的烟火,眼眶渐红。 她知道,这一刻的繁华,是有人用血换来的。 …… 街上,泥人摊子。 施乔儿觉得沈清河给她带的泥人还挺有意思,非要自己动手捏个,捏时一脸认真,嘴里振振有词:“我要捏两个,一个是你,一个是我,这样我们就永远在一起,谁也不能把我们拆开。” 她本以为沈清河会嫌她孩子心性,没想到他笑后与她一起坐下,挽起袖子握住了她那双沾满泥的手,说:“我与娘子一起。” 半晌过去,泥人捏好,需要烧制,得等上片刻功夫。 施乔儿拉着沈清河到河边洗干净了手,回去路上又被猜灯谜的摊子所吸引,拨着灯笼念来念去,两只眼睛亮晶晶的,显然对此颇有兴趣。 拨到最后一只灯笼时,灯笼一歪,露出后面一张极其熟悉的脸。 那张脸上,曾饱含柔情的狭长眼睛,此刻正冰冷阴鸷地注视着她。 “啊!” 施乔儿尖叫一声,差点瘫在地上。 沈清河本在与摊主交谈,一听声音立刻抱住了她,着急询问:“怎么了三娘?” 施乔儿两只眼睛惊恐地瞪到了最圆,再看灯笼后面,只有来往经过的路人,哪还有那张脸。 但她还是全身发抖,拽着沈清河的衣袖流泪道:“相公我们回家去吧!我不要在这里待了!我要走!” 泥人还没拿到手。 可沈清河被她这幅模样吓得不轻,哪里还顾忌得了别的,当即便带她打道回府,马车上将她抱到最紧,一遍遍问她:“娘子你到底怎么了?方才你看见什么了?” 施乔儿泪流不止,脸埋在他怀中呜咽道:“我看见那个人了!我看见朱启了!他来找我了!他不会放过我的!我好害怕啊相公,我应该怎么办!” 沈清河一听是因为这个,反倒松了口气,手掌抚摸着她的后颈,柔声安慰她道:“别怕,他不能把你怎么样,相信我乔儿,没关系的,即便他闯到我们的家中,他也没有任何办法把你带走。” 施乔儿在安抚声中慢慢止住了泪,抬起通红的眼睛看着沈清河道:“真的吗相公?即便他来找我……我也不用怕他?” 沈清河将她搂紧,摸着她的发道:“不用,有我在,何时都不用怕。” 施乔儿的心情慢慢平复下来,但仍有些心有余悸。 夜间分明承不住,却仍勾着沈清河的脖子不让走,眼泪都将枕头打湿了,还是不叫停。 一直折腾到鸡鸣时分。 施乔儿沉沉睡到晌午方醒,醒来感觉全身酸软,腹中饥饿难耐,叫了两声“四喜”无人应,倒把沈清河给喊来了。 “十五都过了,你今日怎么还没去学堂?”施乔儿哑着嗓子问。 沈清河扶着她给她将衣裳换好,舒口气道:“你现在的样子,我敢去哪儿?迟上一天也无妨,孩子们会理解的。” 施乔儿:“……” 孩子们可不知道他们的先生到了晚上是什么样。 施乔儿刚醒,脑筋转不快,愣了有好一会子,衣服都穿好了方道:“你不去就不去了,四喜到哪里去了?以往我喊一声她就跑进来的,今日却很反常。” 沈清河正色下来,语气沉了沉,犹豫道:“那我告诉了你,你听完之后不准哭鼻子啊。” 施乔儿浑身一震,一把抓住沈清河的手道:“她死了?” “呸!什么啊!”沈清河是当真哭笑不得了,伸手掐着娘子软嫩脸颊道,“她老家兄弟结婚,要她回家一趟陪新娘子,告假半月,今早突然有人来接,又不好打搅你,便与我说了声,我就让她随着去了,哪里有那么多死啊活啊的。” 施乔儿扯着他的手反驳:“那你说不准哭鼻子什么的,我当然就容易多想了!” 沈清河松手把人扯到怀中安抚:“好好好,怨为夫没把话说清楚。不过我不也是觉得你二人之间感情深厚,她这一走,换个人服侍你,你难免不适宜,想起她又难过落泪。” 施乔儿“哼”了一声,头在相公怀中蹭了蹭:“她是回家吃喜酒,又不是什么不好的事情,有什么好落泪的,走了又不是不回来。再说我现在才没那么容易哭呢,不要把人看扁了。” 沈清河点头:“就是说呢,也不知昨晚在榻上哭了一夜还不肯消停的人是谁。” 施乔儿脸一红:“沈清河!” “为夫在呢。” 这时,施乔儿感觉腰间的手越发向上,当即摁住不让动,脾气也没有了,拉起哭腔软声道:“再不要了,累得慌,好相公,让我歇歇罢,昨晚的还没缓过来。” 沈清河把她的手挪开,欺身上前:“不一样。” 施乔儿更想哭了:“哪儿不一样了?” “嗯……白天晚上的,兴致不一样。” “沈清河!”施乔儿脸通红,气鼓鼓瞪着那双含情目,“你有辱斯文!” 沈清河的指尖在她衣带流连,终是一下拉开道:“辱就辱了,乔儿咬我一口?” 作者有话说: 沈老六这账算不明白,给人忙活半天穿衣服咱也不知道忙活了个啥 第38章 变故 因为四喜不在, 沈清河担心留施乔儿独自在家会令她感到太过无聊,便将人一起带到了学堂中。本来是觉得闲暇时夫妻两个还可以说说话玩笑几句,结果大早上的, 孩子们读书声没响几句,黄鼠狼朱传嗣那边就顶着他那张笑眯眯的老好人面孔, 一声招呼不打杀过来拜年了。 沈清河这下无处遁形,只好将拒绝的话彻底搬在台面上, 明明白白地跟他说了个透。 城外的雪比城中融化得要晚, 走在小径放眼四望, 可见周遭山巅雪白一片,不染纤尘, 竟如寥无人烟的世外桃源。 朱传嗣悠悠转身,望了一圈景色, 看轻雾环在半山腰, 仙人衣带般脱俗飘逸, 目光绕啊绕,最后停在那貌不惊人的学堂上, 里面读书声朗朗,施家老三在最后排一身裹得严实,正以一种“夺夫之恨不共戴天”的眼神狠狠注视着他。 朱传嗣抬手打了个招呼,童叟无欺的样子。笑道:“傲雪凌霜是很好的, 但若有才能而无处施展, 岂不黄沙掩珠,分外可惜?” 沈清河听着读书声,依旧油盐不进道:“沈某觉得, 并不可惜。” 朱传嗣急了, 好坏歹话说了个遍, 就差拿刀架人脖子上了,结果到现在还是不听劝,干脆一甩袖子转身,恨铁不成钢道:“你说说你一个读书人,怎么能比目不识丁的老妪还固执呢?赴东南剿匪有什么不好?这是如今朝廷里面临的第一等麻烦,只要把这件差事办好了,功名利禄这四样要什么没有?四品以下的官位随着你挑,这可比考状元要来得划算多了,你说说你在跟我倔些什么?荣华富贵不好吗?飞黄腾达不好吗?” 沈清河也不跟他恼,依旧不疾不徐的样子,对他缓缓开口说:“姐夫认为,为官者,几分是在为百姓谋生,几分是在为自己谋生?” 一句话把朱传嗣问住了。 沈清河继续说:“人这一生,精力十之八九,抛却睡眠、饮食、奔波,所剩之时不过二三,这二三中若再去些繁琐无用的交际,最后留下的,当真只有那一分之间的空隙罢了。” 他转头看着朱传嗣,目光清亮如旧,微笑道:“荣华富贵,飞黄腾达,是很好的。但对我来说,那一分精力与其耗费在官场沉浮,不如留着做些自己真正想做之事。人生苦短如白驹过隙,黄白交子,功名利禄,虽是凡人一生所求,但在沈某心中,远不及做个闲云野鹤,与自家娘子泼墨赌茶来得快乐。” 朱传嗣面色沉静了下去,眼神盯着沈清河望了良久,仿佛是想透过皮囊,看穿自己这位妹夫内里,究竟是个怎么样的魂魄。 但他终究叹了口气,道:“也罢,君子不强人所难,你既当真无意,我也不好强求,唉。” 沈清河笑了笑,不再前行,转身与他并肩往回走道:“良策既已献上,姐夫带谁过去都是一样的。” 朱传嗣又叹一口气,愁眉苦脸低声道:“事到如今,我就跟你实话实说了罢,这回上头不仅是让我自己去,还有意让那位老五同我一块前行。妹夫你自己想想,往年这一年又是匪患又是大雨不断,边疆也算不得太平,放个旁的,写份罪己诏都算轻的了,现在最要紧的就是把当前动摇的民心给安抚住。老五江南赈灾那回干得漂亮,赈灾结束还用自己的私款在当地盖了不少善堂,这会儿朝野上下风向正变着呢。宗室子弟可拿出手的不多,一个老九倒是有几分能耐,偏是个不能有作为的,挑挑拣拣,也就一个老五暂时可用一阵子了。” 沈清河听完,皱眉思忖起来。 朱传嗣继续道:“一家人我就不跟你说两家话了,我实话实说,这回剿匪我是真不想去,一是有了这回经历,日后同那位免不得有些来往上的麻烦,他同国公府的渊源你也清楚,走近了对谁都不好。二是,你也知道,我夫人二月份临盆,实在不想在那个时候抽身离开。所以与其说是让你去,不如说是让你替我前去。” 提到大姐,沈清河面上明显有丝动摇,但并未多说。 朱传嗣拍了拍他的肩,又对学堂中活似怒目金刚的三妹含笑招了招手,收回视线后说:“走了,回头替我在三妹面前多说两句好话,瞧瞧那眼神给我防的,我要是个小娘子她还不得把我给活吃了。” 沈清河噙笑送客,拱袖作揖道:“姐夫慢走。” 等朱传嗣上了马车走远,他的心反倒有些静不下来了。 夜晚夫妻二人回到家中,换完衣服,施乔儿又置备了一桌小菜,温了二两清酒,同沈清河小酌了两杯,喝时问他:“相公今日是有什么心事吗,我感觉自从姐夫走后你便有些怪,是他对你又说了什么?” 沈清河笑了下,望着手中酒盏道:“无外乎还是那些话罢了,但这回我自己,确实有些许的犹豫。” 施乔儿眉一蹙,眼眶子当即要红:“你想远赴东南吗?” 沈清河忙将她搂入怀中,摸着她的肩膀笑道:“只是想想而已,或许不论理但论情,我也该帮帮大姐夫。” 施乔儿眉皱得更紧了,哽咽道:“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一模一样的话他早对我说过一遍了,见我不买账,才又亲自找的你。你不就是觉得有你替他去,他就能留下陪伴大姐了?可朝中人才那么多,我不信就只能揪着你一个局外人用,他要想留下自能留下,派谁去不行偏认准了你?你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书生,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到了东南面对的是什么?是一大帮子穷凶极恶的匪徒啊,他们杀过的人比吃过的饭都多!总之我是不会答应的,就算天王老子来了也别想将你带去。” 施乔儿一把搂紧沈清河的腰,说什么也不松开,好像一松他就要被人抢走似的。 沈清河那颗原本漂浮的心又定了下来,摸着她的后颈笑道:“好了,这下确定了,得妻如此,我当真是哪儿也去不了了。” 施乔儿一挑眉梢:“怎么?你嫌我黏人?” 沈清河将她又搂紧了些,轻声道:“我恨不得你再黏人些,我这些年在外头漂泊够了,像只永远歇不下来的鸟一样,只有你在我身边,我才能知道家是个什么滋味,若没了你施三娘子,我沈清河怕是没了以后也回不到从前,要成一具彻彻底底的行尸走rou了。” 施乔儿打他嘴巴:“不准说这么吓人,什么尸啊rou啊的,大晚上的听着渗人。” 沈清河忍俊不禁,抱紧了她笑着认错:“好好好,不说这些,反正你得知道,不止你离不开我,我更是离不开你。” 施乔儿笑了,亲了下沈清河的脸,双眸亮晶晶瞧着他道:“我知道,就跟放风筝似的,你身上的那根线在我手里攥着呢,有我在,无论你身处何方,你的心都和我贴在一块,你走不远的。” 沈清河俯首吻她颈窝,闻着她身上的香气,方感觉此刻的自己还活着。 天上月色静悄悄,白茫茫一片照在大地,冰雪在不知不觉中瓦解消融,汇入护城河,被风吹动,波涛暗涌。 都说倒春寒倒春寒,可施乔儿不知道是不是整日和沈清河腻在一块的缘故,感觉城外的天也没想象中那么冷,起码不至于冻得舒不开身。 学堂中有火炉,她每日到了就在火炉旁边打盹,等一觉醒来到晌午,就和孩子们一起围着火炉烤芋头,烤好的芋头又香又糯,比家中小厨房精心做出来的还香甜。施乔儿很是喜欢,每日都要烤上好几个,暖胃又解馋。 其余的时间里,吃饱了睡熟了,没其他事情做,就同孩子们一起,听沈清河讲课。 因为学堂中各个学龄的孩子都有,所以教的东西也是不一样,平日里早上虽会一起读书,但沈清河会按照他们的每日进度挨个分组教学。譬如有些年纪小的,字儿都认不全,太深的必定不行,只能读读千字文,跟着上面将字全部再认一遍,什么时候能将书读全,什么时候才能继续往下教。 其他能认全字的,便能跟着沈清河去读些典籍,初时并不急着让他们解读,只是跟着将意思懂上一遍,明白些做人的道理,最后才放手,随着他们根据圣人之言,去作自己的文章。 施乔儿自认虽不学富五车,但大道理还是懂一些的,便比葫芦画瓢跟着去写文章,写完兴冲冲拿给沈清河看:“你看看我写的如何,是否已有大家风范?” 沈清河憋住没笑,认真看上一遍后,点头道:“三娘想听真话假话?” 施乔儿眉一皱:“那自然是听真话,假话多没意思,照你这说法,难道我这文章不好么?” 沈清河扬着眉梢,饶有兴致又浏览文章半晌,沉吟道:“你若是我的学生,我必定给你三下手板,让你重新将典籍解析一遍,再接着给我重作,直到我满意为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