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臣攻略手册 第102节
薄薄的一层胭脂口脂,淡淡莹润的嫣粉色。 “色泽不明显,外头那些将军们肯定看不出的。”姜双鹭轻声道,“但宫人们惯常眼利。小舅在宫里还是当心些。” 裴显仔细地擦净了,道了谢。 从景宜宫会客的正殿出来时,正好遇上外头庭院里站着的谢征。 两人互看了一眼。 谢征神色复杂,问,“裴中书问过懿和公主了?” “问过了。”裴显平淡回应,“听说昨夜意外走水,烧死了一个宫人?正月里出了人命意外,寓意不祥,还是早日安葬的好。” 谢征明显地放松下来,点头应下,“多谢裴中书记挂,已经寻了棺木,今晚便运出去安葬。” 彼此心知肚明,再不多说一个字,略微颔首告别。 出来时还未过午时。 裴显心里记挂着人,直奔东宫正门而去。 景宜宫位于皇城东角,东宫位于东南角,相距并不很远。裴显步子又大,不到一刻钟便走到了。 进了东宫的正阳门,转过腾龙影壁,穿过疏旷庭院,顺着长长的步廊走到尽头时,正好看见谢澜的一角绯色官袍转过前方。 裴显的脚步顿了顿,落在后头。 谢澜在后殿寝堂外通禀求见。 裴显放满脚步,听寝堂里出来的白露站在堂前屋檐下,和谢澜说话。 “今日殿下身子不适,惯例的每日经史讲义免三日。谢舍人过几天再来。” 谢澜点头应下,却不离去,吐出一句他想了整夜的,最合适于今日说的话。 “劳烦白露女官带话给殿下。”他站在屋檐下说, “殿下的将来长长久久,一个晚上实在不算什么。如今暮去朝来,又是新春,往事已矣,愿殿下抛下过往,立足将来。澜不才,愿长伴殿下左右。” 难得见谢舍人说出这般贴心的言语,白露宽慰地笑道, “谢舍人有心了。奴婢定然把谢舍人的剖心忠言转达给殿下。” 谢澜转身走入庭院,依旧还是往含章殿的方向去了。 裴显站在廊下阴影里,盯着谢澜修竹的背影走远。 谢澜人就在卷云殿,他知道昨夜的意外。 自己在他面前中了药,他是个聪明人,姜鸾说,她昨夜入了殿,谢澜便立刻起身告退了。昨晚卷云殿中的筹划,或许他早已猜出了几分。 然而,谢澜今天在姜鸾的寝堂外表露忠心,表示不计较昨夜的意外。 ‘往事已矣,立足将来。’ ‘愿意常伴左右。’ 除夕之夜,姜鸾喝多了酒,曾当面和他说过: 她想要的人,仕途追求之心太盛。年年除夕送傩,年年不得相伴。人生八苦,她心里求不得苦。 本朝历代的惯例,驸马不得担任中枢要职。有仕途野心的世家子弟,都会想方设法地婉拒皇家婚事。 谢澜昨夜清醒着退出了卷云殿。却又于今日特意赶过来表明忠心,表示愿意长伴左右。 “一个晚上实在不算什么。” “暮去朝来,又是新春。” “澜不才,愿长伴殿下左右。” 谢澜是个极聪明的人。他每日随侍东宫,说不准哪天姜鸾不经意时,泄露了几句口风,被他揣测了去,加以利用。 昨夜的意外,里面莫非就有谢澜的手笔。 经历了昨夜,手里捏了姜鸾的把柄,他确实可以既不用尚主做驸马,又可以常伴皇太女左右,谋他的仕途了。 裴显站在廊下转角的阴影处,目光沉沉地盯着谢澜的背影。 昨夜的意外经过,还是得彻查。 谢征可以不顾忌顾氏皇亲国戚的身份,略使手段,在宫里杀了顾六郎。 如果昨夜的所谓意外是谢澜的手笔,他略使手段,难道除不得谢五郎? 裴显走出了长廊,平心静气地往寝殿走去。 ———————— 姜鸾睡了一觉,精神恢复了许多。 御医来过了,是太医署里的老资历,问诊一番,心里大概有了计较,揣摩着给出了宫廷最好的外敷伤药,叮嘱每日涂抹在患处。 那药的药性极好,刺激性也强,抹上去患处火辣辣的,涂一下,姜鸾就叫一声。 春蛰动作小心翼翼的,生怕带来不必要的疼痛,抹药是连呼吸都屏住了。 姜鸾趴在床上,居然还在笑,“疼是好事。人活着才疼。” 她翘着唇角,周围都是心腹,她说话并不避讳着,悠然说,“睡了裴中书,这辈子没白活了。” 裴显来的时候,御医还没走。四十来岁的宫中老资历,半辈子的人精,过来时被刀架在脖子上,吓得鹌鹑似的,抹着惊吓出来的冷汗在寝堂外间的明堂里写药方,边写边叮嘱女官, “内服外敷,卧床静养。两日之内不要走动……” 裴显的身影出现在寝堂里,御医吓得闭上了嘴。 手上动笔疾书,眼珠子滴溜溜乱瞄,偷眼瞄着裴中书直接进了皇太女的寝堂内室。 御医心里叫了一声“哎哟,亲娘哎!”不说他也知道,牵扯进了皇家的阴私事,他这条命如今是悬在刀尖上了。 赶紧正襟危坐,目不斜视地继续写方子。 “懿和公主昨夜受了惊吓。 ”裴显把昨夜走水的事轻描淡写说给姜鸾听。 “烧死了个宫人,寝堂烧掉了一个柱子,塌了一小块,懿和公主自己无恙。” 姜鸾懊恼说,“啊,我不好过去探望。” “殿下不必过去。不只是公主那边,紫宸殿也最好不必过去。”裴显淡淡道,“顾娘娘的幼弟顾六郎失踪了,宫里正在找他。兵荒马乱的,你过去只怕不痛快。” 几句话说完,坐在床边,视线转向严严实实遮盖住玲珑身段的柔软衾被。 “伤势可好点了?”说着撩起被褥,就要看她身上的伤。 姜鸾捞了一把,没捞住,气得瞪他。 “被子好容易捂热了,你又掀!今天掀了几次被子了!” 她还是只穿了件单薄的绸缎里衣,裴显往被褥深处瞄了眼,刚才御医过来,她总算穿上了条绸裤。 他放了心,把肩膀处的绸缎衣料往下拉开了些,露出一小截柔白的肩胛,在重新抹了一回药的牙印上轻柔地按了按, “似乎比早晨好多了。没那么青紫吓人。” 指腹轻轻按揉着周围淤青部位, “淤血也化开了。御医开的药果然药效更好。” 说着视线往下扫了一眼,想把被子往下掀开些。然而淤肿得更严重的那处毕竟隐秘,他的手半途停下不动。 “殿下?”他的手搭在被子角边,询问了一句。 姜鸾被他掀了被子,刚才还冷得往被子里蜷,现在倒不缩了,绸裤管口露出的两条雪白细腻的长腿交叠着,斜睨他,“瞧不够,还想再看?” 裴显皱眉,“别闹,看伤。” 他昨夜不甚清醒,下手不知轻重,回忆起模模糊糊的梦境,她似乎哭了。 姜鸾:“呸!谁和你闹。” 她把被子角从他手里扯回来,“走走走,不许看。” 御医新给的药效极好的外敷药,春蛰刚才敷了又敷,厚厚的一层把淤伤处抹了个遍,才把衣裳都穿好了,他倒是过来了。 闹什么闹,看什么看。 裴显没和她多争执,把被子四个角仔细地掖了一遍,说,“明日我再来。” 姜鸾闭着眼睛“哼”了一声。 裴显站起身,临出去时余光瞥见了对面妆奁台上的大铜镜,他不经意地想起了姜鸾对他说的话,出去的脚步一停,不动声色问了句。 “殿下当真觉得臣生得好看,当真不在意昨夜的意外?” 姜鸾闭着眼睛,还是细微的“嗯”了声。 铜镜映出他的侧身,他生得宽肩蜂腰,举手投足间有慑人气势,侧面的轮廓挺拔如松。 裴显对着那铜镜,嘴里提起了一件事: “已经过了上元节。崔家女公子入宫伴读的事,去年底就已经在商议了,臣回去就写个奏本,尽快呈上政事堂批复。” 姜鸾还是“唔”了一声,表示听见了。 裴显继续道:“含章殿的东宫教谕也在寻找合适的人选,快有眉目了。总得请个名声高远的大儒才好,总不能一直叫年纪轻轻的东宫舍人充作教谕,教导皇太女,说出去惹人笑话。” 姜鸾还是很关心东宫教谕的人选的,浓长的睫毛动了动,带着nongnong的疲乏,勉强睁开了。 “这次可千万别再找个顽固的老学究了。”她叮嘱说, “跟他说好了,教导的是十六岁的皇太女,不喜教授女孩儿的别勉强。” “这次请的是孔翰林。孔翰林是寒门出身,因此不如崔翰林的名气高,胜在心性极佳,人诙谐有趣。崔家女公子几年前请的孔翰林教导。” 裴显耐心解释,“放心,这次没托人请,裴某年前亲自拜访,长谈了一夜才选中的。定然不会再出错了。” 姜鸾听得心里舒坦,忍着困意,睁开半阖不合的眼睛,冲他浅浅地笑了笑。 裴显见了那明艳若天边彤云的笑容,心里也舒坦了。 他路过了那铜镜,走到木隔断边,正要告辞,姜鸾掩口打了个呵欠,也提起一件事, “请孔翰林入含章殿教授是极好的。但谢舍人讲邸报讲得也极好。我不要换他,索性也给谢舍人个教谕的名分吧,两个一起入含章殿教授学问——” 话音未落,裴显已经冷冷道,“不可。” “……”姜鸾脸上才显露出来的浅笑缓缓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