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7页
思及此,簪星闭上眼,从胸口处温热的珠子里,骤然爆发出白光,那道白光与往日不同,不再热烫,反而如溪水静流,缓慢地流过人的心头。 蜃女觉察到不对,再看簪星,目光已有不同,喃喃道:“你果然有古怪。”一手朝簪星抓来。 簪星眉头一皱,下一刻,自己的手突然被握住,她愕然垂眼,就见那扎辫子的小姑娘——豆娘正握着她的手,仰着脸看她。 从掌心处传来汗津津的濡湿感,眼前一花,所有的一切都尽数消失。她看到了自己的脚,布鞋的底子已经被磨破,脚背被晒得黝黑,从嘴巴里传出沙砾粗糙的质感。 四周是荒芜的沙漠,一根草也没有,簪星看到了自己的手,小小的,辫子从胸口垂下来——她变成了徐豆娘。 簪星——或者说徐豆娘在沙漠里慢慢地走着,她似乎已经走了很久很久,久到已经记不清日子,久到包袱中已经没有了食物和清水,她还在走,是因为她想回家。 她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来到的这片沙漠,也不知道走出这片沙漠还要多久,她感到饥肠辘辘,口干舌燥,一到夜里,她就躲在沙丘后面睡觉,等昼日一出,又背着包袱出发。 像一只迷失在荒漠中的动物。 就这样走着走着,不知过了多久,又一个黄昏来临,她又饿又渴,和衣躺在沙丘后,看着暗下来的长空中出现无数闪耀的星辰。一望无际孤独又荒芜的大漠,却拥有世间最热闹的银河。她闭上眼,隐隐约约听到自己耳边传来一个女子温柔的声音,她问:你最想要的是什么呢? 她最想要的是什么? 徐豆娘想,她想要回到很多年前,她还没被卖到富户家做丫头前,那时候阿爹还没有迷恋上赌钱,那时候阿娘还在,如这样的夏日,她在院子里踢完毽子,一头汗地跨进小屋,阿爹一手给她擦汗,一手从桌上端冰镇过的酸梅汤给她。酸梅汤又酸又甜,一气儿饮下去,舌头都甜津津的。阿爹把她从地上抱起来,举得很高。 她听到那耳边那个声音变得更温柔了,她说:睡吧,睡吧,醒来就好了。 徐豆娘放心地睡过去了。 第一缕日光冲破云层,落在女孩子的脸上,毛茸茸,暖呼呼的。她睁开眼,看见徐福坐在她身边,温和地看着她。她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父亲拍了拍她的头,笑道:“我们豆娘,都长这么大啦。” 徐豆娘愣愣地看着眼前人,眼泪流了下来。 父亲牵着她的手,走向了那座沙漠中的城池。那座城池温暖富饶,人人友善,是荒漠中的绿洲。他们定居下来,在这里盖了房子,有了家。 美好得像一个幻梦。 现世安稳,岁月静好,同她幻想中的一切般般无二。 只是,只是...... 她真的不知道那是梦吗? 她离家这样久,徐福已经老了,怎还会是年轻时候的模样。他总是给她做毽子,可她早已不是踢毽子的小姑娘。 那些不对劲,那些生活中的不合时宜,像是鞋底里的沙砾,用尖锐时时刻刻提醒着人真实与虚幻,所有的蛛丝马迹,她统统忽略。 幻境,是大妖编织的美梦,有些人是沉醉不知归路,有些人,是清醒地沉沦。 靠着沙丘后的一条小溪,已经干涸了。干涸的痕迹留在地上,提醒着旅人很久之前,这里曾有过一汪清泉。 背靠沙丘的女孩子躺着,再也没有醒来。 簪星猛地睁开眼。 盘花棍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回到了自己手里,沙砾全部消失,触手是坚硬的石壁。 幻境破了。 蜃女面色大变,尖声道:“这不可能——” 簪星面色复杂地看向自己身边的小姑娘,叹道:“原来,你早就知道了。” 徐豆娘早就知道了。 她知道那是假的,她知道一切只是幻梦。她知道破败的沙漠里不可能有绿洲,远在千里之外的父亲不可能突然出现在身边。她知道徐福是假的,巫凡城是假的,父女间温情的一切都是假的。 她还没见到父亲就迷失在沙漠里,她到死也找不到回家的路。 真实是多么残酷,而梦境是多么美好。 所以纵然发现了所有的一切都是假的,徐豆娘也心甘情愿地活在编织的假象中。 直到遇到了田芳芳。 “我不想伤害田大哥。”徐豆娘苦笑着看着簪星,身体渐渐化为虚无:“既然一切都是因我而起,那就从我这里结束吧。” “混账,”蜃女勃然大怒,“你竟然骗我——”她一杖朝徐豆娘劈过去,却在横刺被人拦住。 簪星断为两截的盘花棍挡在她面前。 “现在换我了。”她道。 第一百七十一章 枯树生花(2) 盘花棍之前就被劈开,断为两截,一截已经化为齑粉,另一截握在簪星手中。那本是一根铁铸的棍子,漆黑的棍身上面雕刻了驱邪的符咒,而如今又有不同,它看起来像一截干瘪的枯枝,失去所有水分,以至于被面前的蛇杖衬的暗淡无光。 可就是这样干枯如树枝的棍子,冒出了一枝绿芽。 这朵绿芽微小,柔弱,颤巍巍地立在枝头,就这么一点,就让一切陡然焕发新的生机。 生机,就是希望。 蜃女的蛇杖气势汹汹朝自己扑来,簪星握紧手中的盘花棍,仿佛看到沙漠中女孩子孤独地前行。所有的一切即将干涸,在沙漠中的旅人见到美好的蜃景,其实是看到了绝境中的希望。蜃女吞吐蜃景,使人迷失,贪婪之人心生欲念,迷失在自己无穷无尽的欲望中,可更多无辜的平凡人,却是死于自己的希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