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禁轨 第40节
脑中闪过无数小说里的狗血剧情,苏从意手指揪着椅垫,语气平平地问:“他是不是生病了?” 司机不语。 车子驶进医院正门,停在住院楼下。 “苏先生在四楼等你,出电梯右拐。”司机转头,迟疑了下,目光带着同情,“有些事并非全是苏先生的意思,希望苏小姐可以谅解。” 苏从意没听懂,心里升起不好的预感。她步伐犹豫地走进楼里,心脏吊到喉咙口,膝盖都是僵硬的。 生活太戏剧性了,她很怕自己猜想落实。她对苏运庭的厌恶仅仅到希望他一辈子远离她和mama的生活这种程度,再多一分就变成憎恨。 ……她暂时恨不起来。 四楼是重症监护室,苏从意愈发感到不妙,她快步从电梯走出,拐上走廊,远远就看见苏运庭和一个女人。 穿着白大褂的医生翻着手中几张检查报告,说着什么。 女人不住地抹着眼泪,苏运庭在旁边安慰她,英俊的面容略显憔悴。 “……目前情况仍然不太乐观,建议你们尽快找到输血人。”医生合起报告,“在下一次大出血之前。” “找到了,已经找到了。”女人哭得语不成句,“很快就来的……” 她转头想和丈夫说什么,目光掠过走廊,看见一动不动站在廊道里的苏从意,像是抓到一根救命的稻草。 再不管什么气质和礼节,女人踉踉跄跄地朝苏从意扑过去,紧紧攥住她的手:“苏苏,你是苏苏吧?救救我们家小璇好不好?求求你救救她!” 手被女人攥得生疼,她把整件事说得颠三倒四,苏从意却听懂了。 苏璇得了肾脏方面的急性病,前天晚上在学校里大出血休克,送到急救室抢救过来,但对血库血液有排斥反应,昨天晚上又开始咯血,现在勉强缓住。从外地调血要小半天,医院不得已同时开始查找登记过rh阴性血的市民信息,希望找到相同血型。 苏从意整个人都懵住了,木偶一样站在原地,任由女人抓着她哭喊恳求摇晃,眼神直愣愣地看向苏运庭。 男人沉默地避开她的视线。 不论是上楼前的担心,登机前的忐忑不安,还是昨晚失眠的纠结难过,在此刻都显得荒唐又可笑。 苏从意像泡在冰窖里一样浑身发冷,她木然地挣开女人的手,轻声说。 “我要回家。” 女人拉住苏从意不让走,有个护士一路小跑过来,喘着气说:“张医生,已经联系到一个人了,在县区,他说他愿意现在打车赶过来。” “不用!不用让他过来了!”女人打断,“苏苏可以!” 苏从意听到自己的小名从她嘴里念出来,胃里一阵翻涌。 护士对苏从意招手:“姑娘你跟我过来一下,抽血前先做个检查。” 苏从意站在原地没动,用力甩开女人的束缚,神色寸寸结冰:“我不会去献血的,你等其他人过来。” 女人不管不顾又缠上来,哭的满脸是泪:“求你了!你怎么说也是小璇的jiejie,你俩骨子里淌着半份一样的血,你非要这样见死不救吗?” 她哭得太过惨烈,完全找不到当初到桐角巷和魏淑对峙的趾高气昂。 护士忍不住帮腔:“小姑娘,你meimei现在的情况确实危险,就算跟家里矛盾再大,于公于私,你身为市民也该担起这份责任,你meimei……” “我没有meimei。”苏从意转头盯着她,一字一顿,“我是独生女。” “……”护士被女生眼里的冷厉唬到,讪讪地不再开口。 苏从意扒开女人的手,将棒球帽的帽檐往下压,口罩上方露出的眼睛遮挡在帽檐的阴影里,转身要走。 女人见怎么也拦不住,又去推苏运庭:“你说句话啊,不是你打电话让她过来的吗?她肯定听你的,你说话呀!都是你的女儿,小璇的命难道还抵不过她两滴血吗?” 这话实在是让人惊讶,护士和医生都意识到这一家人关系复杂。 仿佛背脊被重物压弯,男人有些直不起身,他看向苏从意,在女人的催促下,缓慢地动了动唇,沙哑着声音:“苏苏,你就帮爸爸这一次。” “……行吗。” 他看见女生眼里的光亮熄灭了。 那一瞬间,苏运庭知道,自己永远失去了被她称作父亲的资格。 – 傍晚时分雨停了。 天边烧起一趟晚霞,一切都浸泡在橘黄色日落里,高楼大厦和川流不息的街道好似在相机里换上温柔的滤镜。 苏从漫无目的地走到一个秋千公园,里面到处是小孩子和童心未泯的年轻人。她在公园外驻足片刻,走进去,找到一个空出的秋千,坐下,手指抓住绳索,脚尖微微用力。 秋千带着她前后轻轻晃动起来。 有个小朋友颠颠地跑过来,奶声奶气地问:“jiejie,你能帮帮我嘛?” 苏从意脚尖固住地面,让秋千停下来,声音很温柔:“怎么啦?” “我的气球挂到树枝上了。”小朋友指着不远处的榕树,“我够不到,jiejie你可以帮我拿下来吗?” 苏从意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在青绿色枝叶间看见一抹天蓝。 她从秋千上站起:“走吧。” 那棵树算不上高,苏从意踮起脚尖,将卡在树枝上的哆啦a梦气球取下来,递给旁边眼巴巴等待着的小朋友。 “呐。” 小朋友开心地接过:“谢谢jiejie!” “不客气。”苏从意笑着摸摸他脑袋,看着他向小伙伴们跑去。 哆啦a梦和海绵宝宝在半空中拥挤着,晃荡着,慢慢飘远。 她重新回到秋千上,可能是拿气球时手臂用了力,贴着止血棉的地方钝钝得疼,到最后反而感知不到了。 晚霞和夕阳一同烧成余烬时,让她帮忙拿气球的小朋友跑过来,递给她一根巨大的彩虹棉花糖:“jiejie,爸爸说让我送给你。” 不远处站着位年轻父亲,手里同样举着一根橙子味棉花糖,另一只手里牵着那个哆啦a梦的气球。 苏从意接过来,道了谢,小朋友有点害羞,欢快地奔向爸爸。 一高一低两道人影,慢慢悠悠地消失在公园里。 苏从意收回视线,低头咬了口甜丝丝的云朵,最外面一层红色是草莓味。糖丝在舌尖上融化的几秒钟,她不受控制地回想起小学四年级。 她在考场上睡着,得了全班唯一一个零分。放学时有调皮的小男生笑话她,被她打掉一颗本就该换的牙。 小从意被请家长,调休的苏运庭去了,她以为自己要挨骂,结果苏运庭听完原因没有表态,只是一本正经地告诉对方家长:“要不您赶紧回去找找,看能不能找到那颗牙,拿回去扔您家床底下,下一颗长得更快。” 赔偿最后还是赔偿了的。 但苏运庭没让自家闺女道歉,牵着小从意的手带她回家,路上还给她买了个棉花糖,安抚她的情绪。 开玩笑地道:“打赢一场架是成功变成大人的第一步,恭喜恭喜!” 小从意相信了,举着棉花糖蹦蹦跳跳地问:“像爸爸一样的大人吗?” 苏运庭:“比爸爸还要厉害。” 小从意高兴一会儿又失落下来:咬着棉花糖,问:“如果变成大人,他们还会不会笑我数学考零分?” 苏运庭不假思索地道:“以后谁再笑话你,你也怼回去,他们要是太过分,你就像今天这样动手。” 小从意仰头看着他,眨巴眨巴眼睛:“可爸爸会被老师骂的。” “爸爸才不怕。” 苏运庭笑了下,抬手揉揉小姑娘的头发,“放心,天塌下来爸爸给你撑着,我们小公主就只管开开心心的。” 苏从意曾经以为,苏运庭会是她一辈子的超级英雄。 直到十八岁那年,她的英雄头也不回地抛弃掉她们,去保护别人了。 苏从意深吸一口气,把所有涌到喉咙间的酸涩全部咽下去,大口大口地吃掉整朵彩虹棉花糖,将尖尖的木棍投入不远处的垃圾桶。 最后一朵晚霞也熄灭,天边笼着偏灰的蓝紫色。公园里的人陆陆续续离开,只剩下一排排空荡荡的秋千架。 手机贴着卫衣的口袋响起。 苏从意单手抓着绳索,不紧不慢地晃荡着,将手机拿出来。看见备注,鼻子突然一阵发酸。 她接通电话,低低地喂了一声。 陈听晏:“在做什么?” 苏从意忍到喉间涩疼,小声回:“荡秋千。” “怎么不回家?”他问。 “心情不好。”她眼眶红了一圈,低下头,脚尖轻轻推着地面,声音还是平稳的,“等会儿就回。” 那边没再说话,也没有挂断。 “陈听晏。”苏从意叫他。 被叫的人嗯了声:“在呢。” 眼泪终于涌出来。 大颗大颗的水珠顺着下巴滑落,苏从意用手背擦掉,声线发颤:“等、等我回家,你能不能抱、抱我?” “……” 听筒里没了声音。 公园里盏盏路灯依次亮起,将秋千和两个平行的影子拉得很长。 泪水模糊的视线里,站在秋千后的那道影子伸出手,摘掉她的棒球帽。 一捧蓬松漂亮的花束被颇有质感的牛皮纸扎起,从头顶上方递进她怀里。 苏从意哽咽着仰起一张湿漉漉的脸,望进身后那人低垂带笑的眼中。 陈听晏绕过秋千走到苏从意跟前,屈起手指蹭掉她下巴上的泪珠:“先实现小寿星的第一个愿望。” 他说着,俯下身,将花束和苏从意都拥进怀里。 “来,抱抱。” 委屈如洪水冲破堤坝,在这一个拥抱里溃不成军。不断累积的负面情绪裹挟着眼泪,一并争先恐后地涌出,不多时便浸透陈听晏的衬衫领。 苏从意抓住他身前的衣料,纤瘦身板抖得像秋天一片树叶,声音带着哭腔含糊不清:“……陈听晏。” 陈听晏轻轻拍她的背:“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