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歧路 第65节

    陶思悦处在应激的状态无法说话,回避她的视线,只顾着摇头。

    女老师温声细语地道:“怎么回事?不用害怕老师。是你爸爸打你了吗?”

    家暴应该是相对好结果。

    陶思悦犹豫片刻后点了下头。

    女老师当即义愤填膺地道:“给老师看一下。家暴是犯法的,你应该大胆说出来。”

    陶思悦推开她的手,后仰着头,整个人已经紧贴在后方摆满扫把的墙面上。

    “好吧。”女老师面不改色地道,“那你先回去上课。再有什么事,一定记得跟老师说。”

    陶思悦小步从她身边挪开,打开门口,逃也似地跑了出来。

    老师躲在教室后面观察着陶思悦,等她人不在的时候,喊江照林出来。

    先例行关心了下江照林的学习,然后突兀问了一句:“你是陶思悦男朋友吗?”

    “不是啊。”江照林紧张摇头道,“老师你不要误会,我们只是朋友!陶思悦人很好,愿意帮助我,可是她那么漂亮,怎么可能喜欢我!”

    老师盯着他的眼睛,审视他的每一个细微表情,再次询问:“真的不是吗?”

    江照林语气坚定地说:“不是!”

    老师顿了顿,又问:“那你知道她最近有交男朋友吗?”

    “没有吧?”江照林只犹豫了一秒,就笃定地说,“不可能。”

    老师若有所地点点头,严厉警告他不要在高三阶段谈恋爱,然后让他回去。

    工作日的时候,女老师请了一天假去做陶思悦家里做家访。恰好当时陶先勇夫妻都在。

    陶思悦歪着脑袋,因困惑思考沉默下来,数秒后才眨着眼睛说:“她当时情绪特别激动,可能是代入了自己,不等老师说完,就歇斯底里地说要报警。然后在我爸阻拦的时候跟他打了起来。老师被吓懵了,在一旁劝架,闹得兵荒马乱,连楼下的邻居都跑上来帮忙。等人走了之后,她还是去楼下找电话亭报了警。”

    陶思悦面带讽刺地笑了下:“她可能觉得自己是在保护我,我从小到大受过那么多伤害,她都没有想过要保护我。这次她正义地、果决地,说要帮我讨回公道,我是她的女儿,她绝对不能容忍任何人欺辱我。”

    “我被临时叫回家,好几个警察围着我,有阿姨进我的房间,要看我身上的样子。我当时……太害怕了,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没有任何心里准备。”

    她呼吸再次急促起来:“我只觉得秘密暴露了,感到无比的羞耻,好像我没穿衣服站在大街上,所有人都知道我做过的事。听到他们小声议论,我觉得头皮发麻,天旋地转。”

    陶思悦眼皮跳了下,喉咙吞咽了一口,麻木的脸上再次出现一抹痛色,她张开嘴,艰难地说:“我说我要见何叔。我当时觉得只有他能救我,所以我坚持要见他。”

    第75章 歧路75

    本质来说, 陶思悦跟何旭并不熟,两人没有见过几次面。即使碰面, 也没有在私下有过独处。

    只是江照林经常会向她讲述何旭的事迹, 并进行一定的形象美化,让她对这个长辈有种莫名的信任。

    何旭是她有限认知中最正面最成熟的社会人士,也是她遇到困难时唯一可以依靠的人。而这事实本身, 就是一件可笑又悲惨的事。

    屋里屋内全都是人,陶思悦觉得狭小的空间过于逼仄,沉闷的空气快要将她压垮,何旭到了之后,她主动走出去。

    两人去了楼梯间, 站在无人的转角平台, 开了通风用的小窗, 确认上下楼的人都不会听见他们的谈话。

    何旭与她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说话的时候眼睛笑起来, 明亮又温和, 让人生不出戒备心, 他亲切地道:“来, 跟何叔叔说说, 发生什么事了?”

    陶思悦的头发被窗外的风吹得凌乱,她忐忑地问:“何叔,能不报警吗?”

    何旭略一沉吟:“你不想立案性侵, 是吗?”

    陶思悦点头。

    何旭没有勉强,大概是能察觉到她绷到极致的神经, 很爽快地答应了:“好的。你是成年人了, 可以自己做决定。但是如果你不是自愿的, 而且对方还在sao扰你的话, 你可以相信叔叔,相信警察。”

    性侵的罪名就算成立,刑罚也不高,很多女性不愿意报警,担心会影响自己的正常生活,何况是陶思悦这样的学生。

    何旭的允诺无疑给陶思悦减轻了巨大的压力,她骤然放松下来,仿佛被解脱。看看何旭,又越过扶手栏杆的空隙看向自己的家门,眼泪险些要落下来,说不清缘由。

    何旭没有阻止她难过,也没有说些空洞的安慰的话,而是等她哭了会儿,才温柔地问:“那你能不能悄悄告诉叔叔,那个伤害你的人是谁?”

    陶思悦摇头。

    何旭低低“哦”了一声,说:“没关系的。”

    陶思悦当时是真的不知道。不知道对方的名字、工作、年龄,只知道他是陶先勇的老乡,以前曾经过继给爷爷奶奶养,是陶先勇攀关系时的半个哥哥。

    这件事情听起来那么魔幻,陶思悦不知道何旭会不会相信。不过何旭是个善良的人,不会因自己的观点给她带来不安。

    何旭见她不停啜泣,看着十分无助,想拍拍她的肩膀以作安慰。

    陶思悦余光中扫见一只手,勾起记忆中的惊怖,本能地后退。可是平台很窄,她忘了自己就站在楼梯边上,一脚朝左迈去直接踩空。

    何旭忙扶了她一把,等她站稳,很快地松开手,说:“小心一点。”

    又安抚她:“没事的。”

    两人一前一后地下来,何旭率先进屋跟家属说明交谈后的结果。

    陶母还没听完,直接不甘心地叫道:“这怎么可以?不能不报警!”

    她大步穿过人群,抓住陶思悦的手臂,瞪大眼睛看着对方的脸,魔怔似的劝说道:“你不要害怕,你跟警察说,这不是你的错,不能就这么算了!”

    陶思悦被她掐得生疼,又对她的疯狂感到畏惧,红着眼睛叫道:“妈!”

    何旭跟同事立即上前劝解:“女士,你先放松一点。”

    陶母被迫松开手,见陶思悦躲到警察后方,侧着身不敢直视自己的眼睛,对她的逃避感到痛心又愤怒,扭头将这股悲愤发泄到何旭身上,冲着他怒吼道:“你们警察怎么回事?你还是警察吗?你存的是什么心啊!你是不是要包庇罪犯?我就知道你们这些人都是勾结好的!没一个好人!”

    何旭好脾气地带着陶母到一旁做思想工作,耐心给她解释,说如果陶思悦不配合的话,警方无法取证。而陶思悦目前的状态不适合进行强迫,首要还是先保证她能继续上学,其余可以慢慢开解。

    陶母听不进去,她推攘着何旭赶他离开,嘴里骂着各种诽谤刻薄的言词。好像是在为当初的自己申诉,可惜是又一次的不白之冤。

    走到门口时,她倚着门框痛哭出声,慢慢失力滑坐到地上,埋着头哭得撕心裂肺,要将沉积了十多年的委屈借由这个合理的渠道发泄出来。

    有邻居被这庞大的阵仗惊动,远远站在楼梯口张望,跟身边的人打听情况。

    眼看事情越闹越大,陶思悦脑子发木,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遭受这样的劫难。她上前想将母亲拉起来,被母亲甩手挥开。她回头看了眼楼梯,有一瞬想直接从这里跳下去。

    何旭跟同事上前劝说:“大家都散了吧,普通家庭纠纷而已,没什么好看的。”

    又大声跟陶思悦说:“孩子进屋去,不用管大人的事。”

    陶思悦呆滞地站在原地,被何旭拉了一把,生出种失重的错觉,这才陡然回过神来。

    外头的风声忽然变得猛烈,屏幕里的陶思悦朝声音的来源转了下头,目光空虚地望过去,半晌没挪开。

    她的额头跟鼻尖都是细密的汗,眼眶干涩,流不出泪来,却酸得发红。

    “他们从来只会在乎自己的心情,找冠冕堂皇的理由来掩饰,却不是真的关心我。”陶思悦不知道该向谁提出这个疑问,“他们为什么不会为我感到一点点心疼?我不是他们生出来的吗?”

    爱护子女难道不是生物的本能吗?如果不是,为什么所有人都要这样告诉她?让她在类似的谎言里无法自拔。

    假如何旭还在的话或许能给她回答。

    何旭在她心里,有种无所不能的光环,他似乎拥有可以解决任何困难的强大。

    陶思悦嘴唇翕动,怆然地道:“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后来会变成那样……”

    陶思悦当天下午就狼狈逃回学校。傍晚,何旭带着一个女同事过来找她。

    几人还是坐在楼梯间,不过学校的楼梯间更为宽敞,能透过大开的窗户看见外面清亮的月光。

    何旭陪她聊了会儿天,问她以后想上什么大学,又问了些她的家庭情况。然后才带着深思熟虑的表情,认真地同她说:

    “思悦啊,叔叔跟你说的话,你如果愿意听可以听几句。叔叔不是一定要劝你报案,也不是要帮你做决定,但是咱们可以先去医院做个检查,留个记录,等你以后想追究了,还能留一份证据,这样选择权在你自己的手里,你说是不是?”

    他见陶思悦不抵触,接着补充说:“你现在年纪小,觉得害怕很正常,也许等你长大以后,就会发现世界其实没有你想象得那么可怕。那样的人你不憎恨他吗?你会不会希望他得到法律的惩罚?你是不是会改变现在的想法?到时候你再后悔,可能就比较难了。你是受害者,咱们要学会尽可能地保护自己。”

    陶思悦被何旭说动了,思忖过后,同意跟他们一起去医院。

    时间已经过了好几天,医生其实并没有提取到什么有力证据,只拍下了她身上的淤青跟大腿上的痕迹,并给她做了精神测试。

    衣服跟被子上可能会有残留的精^液,不过陶思悦没带回来,她不敢回去拿,也暂时不敢告诉何旭具体的位置。

    她自己乱七八糟地思考,觉得东西很可能已经被对方处理掉了,陶先勇肯定会向男人透露口风,所以告诉了也没用。

    从医院出来,何旭开车送她回学校,路上跟她说:“有什么问题就告诉叔叔,不要听任何人的威胁。他们肯定比你更担心事情暴露,只是借此恫吓你。如果他真的敢做什么,警察可以找监控、找人证,顺着网络查他的记录,找各种证据给他定罪。他要是出现,你大胆一点,告诉他,让他滚。”

    陶思悦感激地说:“谢谢何叔。我知道的。”

    她精神松懈下来,带点欢欣地同何旭说:“他应该很快就离开a市了。我以后见不到他了。”

    何旭扯扯嘴角,露出个难看的笑容。停下车时,送了她一句祝福:“思悦,希望有一天你可以遇到能让你变勇敢的人。”

    陶思悦小心翼翼地想将事情掩盖过去,单纯地以为可以就此宣告结束,迎来崭新的生活。

    不料第二天,陶先勇不知道从哪里得知她昨晚离开学校去做了详细体检,或许是出于忧虑,或许是收到了男人的警告,他没有通知陶思悦,直接带着陶母去了派出所。

    他拿着昨天在楼梯间偷拍到的照片,喊了一群人,挤在大门口,振振有词地说何旭就是侵害他女儿的人。

    第76章 歧路76

    照片其实没拍到什么。

    一张是陶思悦背靠着墙面低头抽泣, 何旭在对面看着。另外一张则是陶思悦差点摔跤时,何旭抬手搀扶。

    第二张的角度有点错位, 看起来像何旭将人半搂在怀里一样。加上偷拍的位置刁钻, 手机光线聚焦在别的区域,导致画面色调昏暗,增添了几分难辨的模糊。

    硬要将这氛围往暧昧上说的话, 倒也可以联想。

    陶先勇将手机高举着展示给周围的路人看。

    短短数秒时间,图片晃了几圈,众人都没能看得太清楚,只是耳边听着陶先勇的详细描述,潜意识里已经根据他的形容将画面构建完整, 顿时满腔义愤地在一旁搭腔, 让派出所的领导出面给个回复。

    等何旭闻讯出来时, 现场已经聚集了有三十多人, 连街道对面做生意的小摊贩都赶了过来, 伸长了脖子看热闹。

    派出所里能腾出空的民警也全部出现, 在现场维持秩序, 将人群往后推, 试图将他们分散开。

    陶先勇一见到何旭, 立马指着他怒吼道:“就是他!他就是那个禽兽!”

    人群纷纷朝目标看去,并一股脑向他的方向涌近。

    何旭特意带了个喇叭,被同事护在身后, 退了几步,回到台阶上, 看着他说:“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这里面一定有什么误会!”

    附近有认识何旭的人, 小声道:“不可能是他吧?”

    不过陶先勇自己带了几个帮手, 一唱一和地配合直接压过了那些理智的声音,且措辞激烈,骂着各种不堪入耳的脏话,将本就紧张的群众情绪带向爆发的边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