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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度低音 第12节

    有别于其它交响诗的形式,这首曲子几乎可以算作一首大提琴协奏曲,除了三管编制的大管弦乐,还另附一支代表堂·吉诃德的独奏大提琴。

    即便这首交响诗并不是理查·施特劳斯笔下最优秀的,然而它将大提琴的音色发挥得淋漓尽致,绝对是天底下每一个大提琴手的梦想。

    莱恩山的日落美得叫人心惊,然而白朗实在没有心情欣赏。

    直到暮色落下,笼罩整片山头,白朗还是有些心神不宁。屋内的灯火是一种温暖的橙色,他把窗户打开了一条细缝,让从雪山上吹来的冷风把自己的脑袋吹得清醒一些。

    埃尔德·阿莫这里的有两间空房,每个房间都带一个延伸出去的阳台,今晚他们就住在这里。

    白朗呆呆坐在沙发前的地上,跟吐着舌头的pamina面面相觑,看着对方温柔的黑豆豆眼,再一次发起了呆。

    其实作为茱莉亚所谓的大提琴小王子,白朗并非没有参与过古典乐制作。理智告诉他,根本没有什么好担心的,因为一张古典乐的碟片往往要经历十分漫长的筹备——选人、磨合、音乐风格的细化,这些都要投入大量的心血与时间。

    然而这次是不一样的。

    这个机会是祁斯年亲手交到他手里的,是对他的肯定。白朗接得胆战心惊,他想要完成得漂漂亮亮。也许等到很久很久之后,有人翻开这张碟片,还能在背后找到注解:这是小提琴演奏家祁斯年和大提琴演奏家白朗合作灌录的第一首乐曲,由指挥家埃尔德·阿莫制作。

    白朗的思绪到处乱飞,把自己整乐了。

    他从口袋里掏出手机,点开安安静静的群,连丢三个重磅炸弹。

    ——他觉得自己需要解解压。

    lang:[我现在在萨尔茨堡,住在埃尔德·阿莫的家里。]

    lang:[我用montagnana演奏了勃拉姆斯。]

    lang:[埃尔德·阿莫邀请我参与他的《堂吉诃德》灌碟。]

    作息时间成迷的音乐家们集体沉默了一会儿,立刻给予了疯狂的回应,一连串问号和感叹号被刷过,还有无数@和语气词。

    白朗刷了一会儿留言,看着群里大惊小怪哀嚎遍野,忍不住丢了手机,大笑着抱住了毛茸茸的pamina,把脸埋进了萨摩耶干净柔软的狗毛里。

    pamina“呲溜”一声,在白朗脸上留下一道口水。

    白朗还没来得及反应,不知从哪里出现的tamino又“呲溜”一声,在他的另一边脸上留下一道口水。

    “……”

    一人两狗兴高采烈地滚成一团。

    祁斯年从厨房里走出来,看着满屋子乱跑的pamina笑了笑,问白朗:“这么高兴?”

    白朗抱着萨摩耶抬头看向他,说:“不是要幻想中疯狂的堂·吉诃德吗?我提前入一下戏。”

    祁斯年没再说什么,探身扯了一张纸巾,把手上的水擦干净。

    白朗这才发现他的袖子翻到了手肘处,身上居然穿了一件灰色的围裙。绑带恰巧卡在后腰处,显得宽肩窄腰,愈发修长挺拔。

    白朗站起来跟进了厨房:“首席,你在做饭?”

    祁斯年从冰箱里拿出一盒鸡蛋,说:“难道你不饿?山上买不到吃的,只能自己做。”

    算起来,两人中午只喝了咖啡,吃了蝴蝶酥,下午更是没吃什么,早该饿了。白朗探头探脑,看见祁斯年在锅里煮意面,用热水烫西红柿,把蘑菇切成丁,牛排撒上盐和胡椒裹着锡纸放进烤箱,动作熟练流利,看来是真的很擅长做饭。

    在今天之前,白朗很难想象贵公子一样的音乐家会在厨房忙着这些,骨节分明的手指下除了能诞生出令人陶醉的美丽音色,还能做出美味的食物。

    白朗托着腮帮子坐在开放厨房的椅子上看他,说:“想不想学一句中文?”

    祁斯年把不粘锅里的鸡蛋翻了个面,问道:“什么中文?”

    “上得厅堂,下得厨房。”白朗边说边笑,“说的就是您这样的。”

    祁斯年抬起眼看了他一眼,目光里含着笑意。

    白朗愣了一愣,自己也觉得不好意思,耳根发热,掩饰性地跳下椅子进了厨房:“我来帮你打下手吧。”

    祁斯年从柜子里挑出一把菜刀来,摇摇头说:“还是算了。你帮我尝尝味道就好。”

    “虽然不会做饭,但我打下手还是可以的好吧。”白朗不满意了,“我可是来自美食大国。”

    “快要好了。”祁斯年切着菜笑了笑,说,“你还是别动了,美食大国的小伙子。伤到了手指下个月我可就只能独奏了。”

    白朗听他的语气温和却认真,便也不再坚持,取了个勺子尝锅里的rou酱。

    祁斯年问他:“味道合适吗?”

    白朗点点头:“特别美味。”

    “那就好。”祁斯年把锅子里的奶油浓汤盛出来,说,“不过这是为埃尔德做的,你的在那边。”

    白朗愣了一下,伸着脖子去看旁边,结果就看到了眼熟的红瓶子辣椒酱,与上面印刷的女神对望了个正着。

    “老干妈?”白朗凑了过去,“这里怎么会有老干妈?你什么时候买的?”

    “萨尔茨堡有间华人小店,刚才让人送食材过来,顺路买的。”祁斯年说道,“可惜调料有限,吃炒面怎么样?”

    白朗高兴到不行,立刻点了点头:“好。”

    他想了想,说:“还有我妈做的牛rou酱,我特地带了一罐,我去拿!”

    作者有话说:

    注:

    [1]魔笛:莫扎特最著名的一部歌剧。里面最有名的当属第二幕中的女高音花腔咏叹调《仇恨的火焰》,其实大部分人应该都在各种作品里听过这首曲子。天才作品,非常惊人。也被选为nasa送入太空的古典乐之一。

    第18章 【18】帕萨卡利亚

    出自白朗母亲之手的传统江南牛rou酱,咸度适中,甜润可口,还带着腌菜的爽脆,很快征服了祁斯年的dna。

    两个人你一口我一口,在厨房干吃了小半瓶,等把菜摆上桌的时候,白朗已经吃了个半饱。

    没过一会儿,埃尔德·阿莫终于从楼上下来了。他换了件衣服,走到音响旁挑了张cd播放,转身看到白朗和祁斯年的时候停顿了一下,似乎才想起家里还有两个人。

    向来幽静的半隐居状态并不会因为任何人的到来有什么变化,因为大部分时间,埃尔德·阿莫都独自一人呆在楼上的工作室,据说是在整理某位作曲家老友的音乐作品。

    后来三人坐下来吃晚餐,气氛极好,埃尔德·阿莫心情也难得不错,甚至让祁斯年开了一支珍藏多年的罗曼尼康帝。

    白朗酒量不好,但又不好意思开口拒绝埃尔德·阿莫,于是倒了一个杯底的红酒默默抿着。倒是祁斯年陪着恩师,两人聊着天,一瓶红酒很快见了底。

    伴随着微微的酒意,埃尔德·阿莫问到祁斯年二重奏的曲目,祁斯年身体向后仰,一只手轻松地搭在桌子上,另一只手握着酒杯,看向白朗的方向,笑了笑回答:“《passacaglia》。”

    白朗把杯子里的红酒喝光,把酒杯放到手边,向着祁斯年的方向看去,也露出了个笑容。

    这是两人一小时前刚刚定下的曲目,十分符合威尼斯音乐节的主题。

    “哪首?亨德尔的?”埃尔德·阿莫问道。

    祁斯年点头:“g小调舞曲。”

    埃尔德·阿莫思考了一下,又开了瓶酒,倒进他的杯子里,直白地说:“sean,说实话,这种曲子不太像是你的风格,比起巴赫,亨德尔还是太抒情了。”

    白朗听得愣了一下,忍不住说:“可是这次威尼斯的主题是歌颂爱情。”

    既然是爱情,那自然就不该让人联想到庄严有秩的赋格曲。不管是极致浪漫的小夜曲,婉转哀伤的咏叹调,还是落到尘埃里的低音和弦与贯穿始终的矛盾跳弓,这些属于爱情的音乐处理方式,都完全有别于巴赫的作曲风格。

    埃尔德·阿莫没有介意,只是看了他一眼,说:“对,就是爱情。sean太理性了,我在他身上看不到爱情应该有的多情与疯狂。”

    祁斯年双手交握放在桌子上,微笑地听着埃尔德对他的评论,没有说话。

    白朗闭上嘴巴,心道这也太虚无缥缈了,难道表现什么音乐都要全身心投入一次吗?世界上最伟大的演员都不一定能做到这一点,别说他们这些摸索着百年前曲谱的演奏者。

    他小声辩驳道:“首席明明就很温柔。”

    “老师说得没错,我确实不太擅长处理抒情的浪漫风格。”祁斯年笑着拍了拍白朗的手背,对埃尔德说,“但这是二重奏。白朗的音乐大胆直白,像莎士比亚的情诗一样。我相信我们会碰撞出不错的效果。白朗,你觉得呢?”

    白朗立刻说:“当然。”

    埃尔德·阿莫举起酒杯与他们碰了碰,也笑了:“没错。二重奏的魅力就在于灵魂的纠缠与共鸣。我非常期待你们的演出。”

    白朗的脸有些发热。祁斯年和埃尔德·阿莫都不知道的是,这首曲子在茱莉亚学院内部曾经一度很是风靡。不知是巧合还是魔法,合作的演奏家之中有好几对在后来成为了情侣。这首曲子也一度被茱莉亚学子们称为——爱之passacaglia。

    白朗觉得有一种非常不真实的感觉,但有些念头只是冒出来一下,都觉得是对偶像的亵渎。

    他抛开脑袋里不应该存在的遐想,凑近祁斯年的耳边,低声用中文说:“反正在我心里,您是最好的演奏家。”

    后来他们没有再说二重奏,埃尔德·阿莫说起了《堂吉诃德》。这首交响诗会是他的心血之作,每一个环节都将由他亲力亲为,制作周期可能会格外长。

    白朗嘴上乖巧应了,心里却默默想着,他一点都不急,巴不得制作周期越长越好。这样,他才有足够的时间与祁斯年产生交集。

    时间刚过九点,埃尔德·阿莫说自己困了,随即一个人上了楼。

    白朗自觉站起身,想收拾餐盘,却被祁斯年告知明天会有人过来打扫,催促他尽早休息。年轻人作息的白朗原本以为这只是随口一说,没想到第二天一大清早,外面还只有浅浅微光,他就被一阵悠扬的旋律唤醒了。

    他的意识还沉着,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辨认着耳边的音乐。

    是小提琴声。

    白朗逐渐清醒,眼睛适应了一下屋内的灯光,才想起自己身处何方。

    是祁斯年的琴声吗?

    他拍了拍自己的脸,战胜困意掀开被子起身。被子里的暖意顷刻间走了个精光,白朗被带着凉意的空气激出了鸡皮疙瘩,迅速穿上裤子披上外套,伸手把窗帘拉开了。

    落地窗同样也是通向小阳台的门,白朗按下把手,走了出去。

    祁斯年的房间就在他的隔壁,两人的阳台隔着半道墙。祁斯年此时也站在阳台上,双手撑着栏杆。听到声响,他回头微笑:“早上好。”

    “早上好。”白朗不自在地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头发,说:“我还以为是你在拉琴。”

    “是埃尔德的琴声。”祁斯年迎着微弱的朝阳,微微点了点下巴,“如今能听到他演奏的机会并不多,看来今天一定是个极为幸运的日子。”

    白朗听他这么说,也走到阳台的最前面,探着身子向外看去。

    埃尔德·阿莫站在湖边演奏着小提琴。

    在他的正前方,阿尔卑斯的朝阳刚刚从山间升起,金色将山脉的形状清晰描画,尽数倒映在半山腰不知名的湖泊里。柔软晨光与料峭的山风并行,自远处巍峨雪白的山脊线上奔涌而来。

    小提琴嘹亮的音色在这一刻化为天地间最灵动、又最渺小的一个声部,唤醒清脆的鸟啼,裹挟温柔的风声,染上盎然的绿意,以一首序曲的姿态加入大自然完美的和声之中。

    演奏者陶醉且享受,仿佛将音律凝聚成道道饱含情感的话语,引领日光洒向人间。

    作者有话说:

    注:

    [1]passacaglia:帕萨卡利亚舞曲。亨德尔的作品。亨德尔是在巴洛克时期唯一能和巴赫比肩的作曲家,相较于巴赫音乐中的庄严和理性,亨德尔的作品华美感性,属于婉约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