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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秉臣再次抬头,眼中尽是释然和恳求。 他在求死。 赵祯深吸一口气,静默良久,终是闭上眼睛,艰涩道:“白相不忠不臣,有负朕望,身为百官之首,做出如此行径,令人生寒。念其辅佐朕多年,特赐鸩酒一杯,殿上……自行了断吧。” “陛下圣明!”话音刚落,跪着的众臣纷纷称颂他圣德昭昭,在山呼的万岁中赵祯却清晰地听见白秉臣深深叩首,解脱般的一句。 “谢陛下隆恩。” 他不敢再去看白秉臣的眼睛,他已经亲口杀死了白秉臣的声名。 没过多久,福顺端了一壶酒走向白秉臣,为他满上一杯。 殿中一时寂静,唯有酒杯满上的声响回荡。 白秉臣的目光在酒壶上凝了一瞬,忽而笑了,眉目间的疲惫一扫而空,变得轻快而平和。 触到那酒壶上的纹饰,赵祯却是一怔,随即竟急匆匆地从座位上走了下来,低喝道:“福顺!” 天子走下,众臣皆跪拜不敢抬头。 “你——”赵祯的话音未落,白秉臣已然打断他的话语,高声道:“谢陛下!” 伸出的手还在半路,根本来不及阻拦,白秉臣已经抢先一步握住酒杯,一饮而尽。 赵祯死死地盯住白秉臣已经吞咽下的喉咙,目光微缩,猛地一脚踹在福顺身上。 福顺倒在地上,又很快爬起来,跪在地上连连磕头,鲜血顺着他大力的磕碰从额角溢出来,粘在地面上。 酒壶里的酒撒了一地,流到福顺的眼前。 “这么点差事都办不好,狗奴才,给朕舔干净!”赵祯似是暴怒到了极点,出声骂道。 福顺是跟着赵祯的老人了,如今却在大殿上受此折辱,跪着的朝臣有胆大的偷偷瞥着动静。 赵祯的心却似油滚过一遍,焦了个透底。 既然假毒酒一事是他和白秉臣一早就商量过的,端酒的太监必定是赵祯十分信任的心腹,而直到今日,福顺端着真毒酒送到白秉臣的面前,赵祯才惊觉自己身边信任之人居然也是他人埋伏的卧底。 埋着这样一张底牌在赵祯周围,白秉臣假死落空,而赵祯金口玉言之下,他只能当中喝下毒酒,连金蝉脱壳的机会都不会有。 赵祯怎么能不动怒,不愤恨,是他亲口下旨端上毒酒,也是他没有辨别出身边人的祸心,这才亲自断送了白秉臣的性命。 无尽的悔恨涌上心头,早知如此赵祯宁愿下旨先将白秉臣打入天牢,这样好歹也有转圜的余地,不至于如此被动地在众臣的面前,没有半分退路。 登基以来,他不能说自己想说的哈,不能提拔自己想提拔的人,处处留心,步步艰难,如今竟然连自己最想护住的人都没能护住,他这个皇帝当得真是窝囊至极。 曾经白秉臣为了他在景王账中饮下毒酒,此后赵祯得到了皇位;如今白秉臣又为他饮下毒酒,只为自己身死后背后之人露出马脚,黎国再无辅帝阁,为赵祯谋得彻底的清明河山。 “陛下——何必动怒。”一只手轻柔地拽住他的衣袖,极快地将袖口中的草蚱蜢送入了赵祯的掌心。 白秉臣的嘴角慢慢溢出鲜血,说话间已然含糊不清,眼角却还是含着笑的。 “天下无不散的宴席,陛下应知,你我君臣总有分别之日。臣无能,中道初心有失,再也不能侍奉在陛下左右……千万罪责皆由臣一人而起,陛下不要祸及他人……” 白秉臣喉间的灼烧,肺腑的疼痛逼得他站不稳,慢慢地跪倒在地上,他神志已经有些不清醒,却还死死地攥住赵祯的袍底,固执道:“求陛下答应臣……” 赵祯站在那里一动也不敢动,他不能落泪,不能倾身,只能无力地握紧手中的草蚱蜢,像是在无形地汲取力量一般,让自己不至于倒下。 “陛下……陛下……”白秉臣身子慢慢软了下去,口中涌出的血已经喷溅到赵祯的靴子上,他整个人伏在地上,嘶哑道:“先帝当年选了文臣,还请陛下切莫再辜负武将……” 他的声音越来越弱,却在赵祯的脑海中越来越响。 “好。”赵祯压低声音,不敢再多说一个字,生怕哽咽声由此溢出。 他目光空荡地看着殿外灰蒙蒙的天空,感受着揪着自己的衣裳的手力气越来越小,最后滑落,身上一松,一切归于寂静。 白秉臣至死求得不过是想要赵祯护住梅韶的名声,护住他手下的神阳军,为此他不惜将自己践踏进史书的骂名中,背负着污糟,狼狈而难看地死在众目睽睽之下。 一身泥泞,面色青紫,极为丑陋地死在金碧辉煌的大殿中,所效忠的帝王手中。 赵祯突然打了个寒颤。 今日真冷,一身朝服捂不暖身子,宫道那么地长,白秉臣等会被拖走的时候,只能冷一路。 而赵祯隐约记得,他最是怕冷。 作者有话说: 请大家吃刀~ 我再嘶吼一声,是传统的,都活着,没病没灾全乎的,长命百岁,没有任何问题,手拉手到老的he!!!(声嘶力竭 第195章 日月坠 殿中未曾点灯,积压着重重的暮气,赵祯一个人坐在高位上,盯着眼前跪着的老太监,双眼泛红,低哑声中压抑着火气。 “人呢?” 一向温顺的福顺跪伏在地上,低着头没有应答,他的背部早已被淋漓的鲜血黏连在布料上,隐约透出红黑的鞭痕和烙印,已经被拔掉指甲的指尖嫩rou血rou模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