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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像是陷入了一个无法回答的圆圈中,内里却清晰地听到一个声音叩着心门响起。 还能是为什么?不都是因为你吗? 要是当初白秉臣坚定一点,没有贪恋那点温暖,狠心不让梅韶踏入朝堂;要是之后白秉臣不去安抚他,就和他做一个朝中对峙的仇敌;要是没有告诉他辅帝阁的的事情,让他一直以为苍山事变只是君王的冷心;要是没有答应他,吴都梅韶就不会分寿命给自己;要是不把他推向左相之位,他也不会领兵而至于……战死沙场…… 这近三年来,一千多个日日夜夜,有多少次白秉臣是有机会阻止今日的悲剧,可他沉溺于一时的情意,解毒前自私地想着能多和他在一起一天也是好的,解毒后又奢望着能够长相厮守。 就这样一步拖,步步拖,直到将梅韶推上了死地。 马革裹尸是一个将士最高的荣耀,却是白秉臣心中一直以来不敢去想,不敢动心起念的忧惧。 细数他白秉臣这三十年来种种,从记事开始他小心翼翼地做着周家继子,平衡着自己在周府的地位。长大后被送回白家又依照担父亲的期许考上功名,入朝为官。之后为了赵祯、为了黎国、为了继承先辈苍山之变的遗志,他又殚精竭虑,处处为大局考虑,从来不吝啬委屈自己。 这些年来,哪怕是夺走了他身边的人,夺走了他的名声,他的康健,甚至于他的性命,白秉臣都未曾有过半分怨怼。 可如今他真真切切地感受到心中怨愤难平,他为国为家多年,一向为公牺牲自己毫不犹豫。这么多年,他就只有过一点私心,他只奢求过这么一点——梅韶好好地活着,竟然也不能如愿,竟然也要被命运捉弄,让他得而复失,让他心痛难平。 这便是他的命数吗? 他无父无母,无亲无眷,已经活得像是一个死人,这还不算为公勤勉?世人都说他铁石心肠,全无半点人情味,可他也不是生来就是石心,数年来在鲜血中淌过,他的心肠才变得越来越淡漠,越来越冷硬,唯有心尖尖上的那一点还是柔软通红的,如今竟也被生生剜去了。 他如这世人所说,如今终于变成了一个全无心肝之人了。 死死地揪住自己的衣襟,白秉臣已经看不清眼前的场景,只觉喉间猛地涌上腥甜,怒极攻心,一口鲜血直接吐在满桌的喜帖上,两处红色混杂在一起,刺眼夺目。 在他被病痛折磨到吐血的时候,都没有如今这口来的要撕人心肺,好似吐出来的不是一口鲜血,而是他整个的心。 他不再像往常一般神情自若地咽下鲜血,而是锤着自己的胸口,恨不得将这满腔的热血全都吐净了才好。 流尽了满身的血,是不是就能早点去见他了? 世间最毒不过噩梦惊醒,而噩梦成真。 鲜血顺着他的嘴角外溢,落在桌子上、身上,白秉臣狼狈地抓着桌角,含混着发出一声悲鸣。 “重锦……阿韶……我错了……” 若是当初没有让梅韶卷入朝堂,这一切都不会发生。 江衍默默上前,拍拍他的背,沉声道:“家主……” “我最初只是想要他活着……”白秉臣嘴角溢出苦笑。 他原先理智时的判断一点也没有错,他不该让梅韶卷入朝堂,他根本就护不住梅韶。 是他太贪心,贪心地连上天都看不下去了,才降下这样的惩罚。 都是因为他……全是因为他…… “家主,如今梅将军已经……”江衍不忍心直接说出那个字,“神阳军群龙无首,朝中想要陛下召回他们的人便更有机可趁……” 白秉臣勉强挣得几分清明,抬手缓缓抹去了自己嘴角的血迹,原本无神的眼睛中略过狠意。 “去请御史大夫和大理寺少卿来府上。” “现在?”江衍看一眼白秉臣的样子,担忧道。 “就现在!”白秉臣咬紧了牙关,逼着自己打起精神去为神阳军谋求一份退路。 神阳军是梅韶留下来的心血,他一定要保住它。 既然一切都是因为自己当初做错了决定,那么重新走上旧路就是了。 他已经没有什么是不能失去的了。 作者有话说: 别怕,别哭,让我们默念三遍he he he 第194章 浊酒停 自从户部尚书郭正阳流放之后,白秉臣还是第一次请他的儿子——大理寺卿郭桓来府上坐谈,与他一起请过来的还有御史大夫温诚。 江衍不知白秉臣和他们在屋中聊了些什么,足足过了半日,才从书房送了两人出去,还行了不符合身份的大礼。 他一直守在门口,生怕白秉臣想不开又把自己关在房中自抑,可白秉臣除了脸色苍白些,一切如故。 白秉臣默默地整理完书房,用了晚饭,提前放好干净的官服,像往常一般早早睡了。 一切就像是回归到得到梅韶噩耗之前的样子,好似白秉臣之前咳出的鲜血,嘶哑的声音全是江衍的错觉。 “家主。”江衍还是不放心,端了一碗姜汤来,细细打量着白秉臣的神情,“夜里越来越凉了,去去寒。” 白秉臣的眸子沉静似水,像是深海平静时沉淀到底的色彩,深沉得好似要把人的目光都吸过去。 他接过姜汤,平静地喝完,将空碗递给江衍,道:“去睡吧,明日还要上朝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