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跳跃的火在她身后,像是从她身上的大红喜服流出来的一般,蔓延拖展开。 “程姑娘。”他笑了一下,用的是确定的语气。 “走,我带你出去。”程念身上穿着的喜服已经被她割短了,看来是她在试喜服的时候,得到了走水的消息,急匆匆地赶过来的。 她的脚程快,也不会快过府兵多少。 谢显握住了她的手腕,制止了她想要扶起自己的动作,从怀中掏出那两封保存得完好无损的书信,攥进了程念的手中。 “我想要你来,不是为了来救我,是想要你把这两封信送出去,送到梅大人的手上。”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念着这种事儿!”程念手下一松,把手中的信推回给他,又被谢显反手握住,强迫着按在手心中。 “我来这里,就是为了做这件事的。”谢显眼中的眷恋渐消,化成了不容拒绝的坚定,“你会帮我的,对吗?” 程念的手在抖,顺着传到了谢显的手上,带着他的一颗心都在颤,可他的眼神还是没有半分动摇。 “我能救你出去,我们可以一起出去的,你想要说什么,想要告诉梅韶什么,你自己去说!”程念咬住了唇,丝毫不肯退让,“我能做到的,我现在就带你走。” “你能,我知道。可我不能跟你走。” 猎猎的火烧声在他们的周围攀爬上升,几乎要淹没了谢显温柔的语气。 “程念,你听我说,我,活不成了。”谢显拨开她黏在额角的一缕碎发,浅浅地笑了一下,“就在刚才,我第一次见到了杀人,当他的血溅在我的脸上时,我清楚地看见了自己的胆怯和懦弱,我接受不了。” “我只是一个书生,做不了什么大人物。”谢显嘴角扬起一抹自嘲的笑,“南阳侯已经知道我的身份了,我不知道自己要是真的落到南阳侯的手上能撑多久,会不会因为胆怯说出什么。我活着,就是白大人最大的把柄。而我死了,能让任和钰打消疑虑,孙侯爷能够安全,对白大人也没有什么威胁。这是最好的办法,舍我一个无用书生,很值得。” “能让你在意的,让你为之活下去的,就只有这些了吗?”程念翕动嘴唇半晌,吐出这么一句话来。 谢显愣了一下,目光变得柔和而缱绻,一寸一寸地抚过程念的脸。 他想,当然不止这个。可他挂念的人,心中藏着的那一缕情愫,是他自己的事,他无意去惊扰,尤其在现下,明知没有任何未来的时候。 烧断的横梁猛然坍塌,谢显下意识地按住程念往自己怀中搂了一下,而后又想推开,却被程念回手抱住了。 她轻声道:“可在南阳侯的心里,我是谢显的妻子。你一个人死在这儿,这不合情理。” 谢显心头一震,好似从她这句话中窥见了什么,眼中满是不可置信。 心中悲喜夹杂,竟溢出一丝苦涩来,谢显深深叹了一口气,狠下心又糊上了他们之间的那层窗户纸,“我们未饮过合卺酒,未拜过堂,便算不得夫妻。” 程念紧了紧抓住他衣裳的手,心中涌上难以言说的失去感,她的眼眶发红,侧过头去看他坚毅的侧脸,终是闭了眼退开了。 随着她退开的还有咽下去的一句话:可我在心中已经嫁过你了。 连绵的红光像是喜房中无处不在的红纸,交织着他们的剪影投在摇摇欲坠的花窗上,像极了一对大婚之夜对面而望的璧人。 那错位的剪影只在花窗上顿了两秒,屋外传来嘈杂叫喊声。 “走!”谢显听见外头的此起彼伏的救火声,伸手推了她一把。 程念狠下心站了起来,往窗口走了两步,又回头看了他一眼。 谢显已经从他搭建的那块区域走了出来,热气顺着他的脚往上爬,星星点点的火苗已经燎到了他的衣袍上,烫开了口子。 他就这么静静地看着她,眼神沉静,目光柔和,看着那袭红衣回眸,露出一双清露一般的眼睛来,烈焰自她身后升起,氤氲出红色的雾光。 程念咬唇看了他一眼,眼中隐隐有泪光,模糊了她见这个人的最后一面。 她自负有天下最快的轻功,却救不了一个孱弱书生。 她眸光中的潋滟那样可怜,谢显心头一动。当初囫囵庙中一眼就心动的人,再见的每一面都只是在重复着那一眼的惊艳。 他目送着程念走到窗边,而后那个身影一跃,彻底离开了。 外头的府兵已经开始往里冲,谢显跌跌撞撞地往前走了两步,抬头看了一眼头顶摇摇欲坠的一处横梁,停在那里不动了。 “嘭——”燃烧的横梁坠下,压住了那个身影,一切都化身火海。 没有人再怀疑他的身份,他就是谢显,也只能是谢显。 —— “他......”梅韶看着一身残破的程念递上那两份干干净净的书信,眉心跳了一下。 程念抬起头,微红的眼眶拖出一抹水色,没有说话,梅韶却看懂了。 他没有想到谢怀德会做得这么决绝,或者说,谁都没有想到他这样的一个文弱书生,会如此地不给自己留半分余地。 梅韶闭了眼,深深吸了一口气,拆开了那两封谢怀德用命换来的信。 谢怀德知道任和钰当着自己商量的战略是不可尽信的,他便细细写了南阳侯手中的兵力和物资,还有他手下的几个心腹大将的内部关系,尤其提到了费永昌出言替自己说话一事,他总觉得费永昌是有什么隐藏的话没有来得及和自己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