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前夫是四品 第38节
苍鹭心中甚是不情愿,可是又不能违抗,竟被如意拉着去了。 屋内屋外重又安静下来。 赵襄敏人在浴桶之中,两只手臂搭在边沿上,水滴顺着胳膊往下滴落。 他微微仰头,闭上双眼,想到今日所经历之事。 言双凤跟戴涉都想知道他是怎么找到万马山庄的马儿的,毕竟他对本地的山形地势并不很熟悉,又是大风雪的天气,谁知道那些马儿迷路受惊,到底跑到哪里去了。 而且在这种风雪天贸然出行,别说找马了,人都未必能够保全。 可赵襄敏仍是去了,而且,跟万马山庄的那个赌约,他是赢了的。 之前跟万马山庄那大管事说的那些话,并不是赵襄敏的盲目自大,也并不是什么威吓,他说的句句是真。 如果说这世上有个人能够找回万马山庄那五百匹马的话,那恐怕只有他了。 假如不是他,那五百匹马,等明日天晴,便会被人发现死在山谷之中。 老富贵回到房中,周大娘帮手,狠狠地把身上擦了一遍,粗糙黑皮都有些发红,热气腾腾。 喝了一大碗姜汤,老富贵出了汗,才酣畅淋漓地长长地出了口气:“寒气都驱出来了,没事儿了!就是这姜汤不中我的意,你给我拿两碗烧刀子更快。” 周大娘帮着给他穿换洗的衣裳,一遍道:“你这老不死的!还想喝烧刀子,我看你是想吃刀子了!一把年纪了也没有个算计!那吉祥要跟着万马山庄的人走,你不死死拦住了,竟放他去,万一他有个三长两短,你怎么跟姑奶奶交代!” 老富贵道:“这人不是好好地回来了么?你念叨什么?” 周大娘道:“我是叫你长点心,你这样一个土里长的都不能去,却叫吉祥那么个嫩后生去冒这天险……我告诉你,这番是回来了,万一有个什么……姑奶奶必定是一辈子的心病了,你跟我都没有老脸在这庄子里混了!” 老富贵想了想,忽然道:“这事让我去,十有八/九不能成,可是吉祥……” 周大娘觑眯着眼问:“你又在哪里瞎说什么?” 老富贵道:“你这老婆子懂什么?你以为吉祥真的是个嫩瓜蛋子?告诉你,他有算计着呢!” 周大娘把湿衣裳架在炭盆旁边烘烤,口里说:“他有什么算计?你别说他比你一个老把式都认路、能看天、会找马儿!” 老富贵微微冷笑:“可不正是这样吗?我告诉你……”他放低了声音道:“你以为万马山庄丢了的是多少匹马?” “不是说十几……几十匹吗?” “四百七十八匹!”老富贵颠了颠手指头。 周大娘听懵了,几乎数不过来:“你莫不是在扯大谎?” 老富贵哼了声:“是万马山庄的人起初不敢透露在扯大谎呢。吉祥……可是了不得,年纪轻轻的,眼睛又毒心思又深,唉,从最开始我就说过这个人不一般。” 他感慨了这句,望着一脸懵的周大娘道:“今日不是他,那四百多匹马指定救不回来了,谁能想到,那些马儿竟能跑到峻峰谷去呢?” 周大娘瞪大了眼睛:“就是那个能吞人的雪谷?怎么马跑到那去了!” 峻峰谷因地势奇特的缘故,一下大雪,风吹动,一个时辰就会堆满了雪,把所有活物都埋的死死的,本地人都不敢前往。 老富贵道:“这是马儿聪明,前夜没刮大风雪,躲在那雪谷避寒,它们才能活一夜,但这些马儿毕竟不是人,不知道风旋着雪,一夜就会堆满了雪谷,”说到这里老富贵也疑惑起来:“奇怪的是吉祥竟找的那么准,谁能想到那些马本是往东去的,却在西边的峻峰谷里躲着呢……若迟了一步去,就救不回来了。” 水有些凉了,赵襄敏却没有要动的意思。 耳畔响起了似真似幻的马嘶声,他的心弦发颤,同时也有许多似真似幻的场景在心底涌现。 赵襄敏当然知道,马儿跑去了西边的峻峰谷,但这不是他能掐会算。 因为这一切,本就是已经发生过的。 赵襄敏记得很清楚。 就在除夕当日,万马山庄的近五百匹训练有素的健马,被雪埋在了峻峰谷,万马山庄损失惨重,王庄主因而病倒,这一年的骏马赛会都没有参加,马会也黯然失色。 因为万马山庄的这件惨事,养马的人都心有戚戚然,虎啸山庄的这个新年也过的凄凄惨惨,毫无喜色可言。 但是虎啸山庄的新年如此凄惨,却并不只是因为看着万马山庄的“兔死狐悲”,更还因为另一件事。 在赵襄敏的记忆中,北镇这边发生过的所有事情里,有两件最大的: 一件自是万马山庄的惨案。 另一件,却是虎啸山庄的账房先生李顺之死。 李顺儿被少阳山贼人掳劫,守备司孟同甫带人营救不成反而失陷,张守备并没有及时营救,错过了战机,也并未大获全胜。 等到事情解决,李顺跟几个人质,早已经给贼匪杀了,孟同甫虽被救出,却因此折了一条胳膊。 李顺是山庄长大的,宛如家人,别说是李婶跟小虎子,老太爷等都也痛不欲生,老太爷因此病情加重,言双凤更是内忧外患,苦不堪言。 如今这一切都改变了,李顺没有死,所以山庄才会喜乐融融地准备过除夕,迎新春。 今日,万马山庄的大事也已解决。 无非是因为他窥得先机,扭转乾坤。 可是赵襄敏的心并没有因而轻松。 相反,他的心好像吸饱了湿淋淋的水汽一样沉重,酸涩,而眼角也有些微微地湿润。 小魏王虽是闭着眼的,眼前,却仿佛出现了一片灰色阴霾的天空。 那曾经是他生命中最后的一幕,尸骸遍野,天地一片死寂。 而他静静地凝视着那飘荡着狼烟的本来湛蓝的天空,视线从清晰,到模糊,不断闪烁。 鲜血从他的嘴角跟胸前涌出,好像眼睛也给血浸染了,天际出现了一抹血红色。 小魏王已经没有办法再动。 不知过了多久,耳畔响起马蹄声,如在身旁,又似天边。 模模糊糊中,他听见一个焦急的声音大声地:“王爷,王爷……” “赵襄敏!” “吉祥……吉祥!吉祥!” 她声嘶力竭,实在算不得好听。 但足以让他分辨清楚,那是谁。 说实话,直到如今,赵襄敏仍觉着不可思议。 没想到,在那穷途末路马革裹尸的时候,不远千里抛却生死前去寻他的人,竟会是她。 第38章 夜更深, 风雪中依稀还能听见何处放鞭炮的声音,零零碎碎。 唯独此时这声响是最叫人愉悦的,因为每一次的响动, 都预示着新年将至,洋洋喜气。 言双凤很喜欢过年,大概是幼小时候的记忆太过鲜明,那会儿她还是个父母俱在无忧无虑的孩童,就如世间所有安妥长大的孩子对于春节的记忆一样,充满了好吃的东西,好玩的故事儿,以及那无限的被温馨疼爱尽情包裹的熨帖感觉。 这一年的虎啸山庄, 又热闹, 又古怪。 言老太爷那边,喝了汤水泡了脚后,被安妥地照顾着入了睡, 老人家到了这把年纪,已经是cao不动什么心了,唯有颐养天年而已。 言双凤没回来之前,庄子是给老富贵和李顺cao持,虽左支右绌大见艰窘,但众人无一例外,都不肯把苦处跟老太爷告诉, 毕竟老人家也没什么好主意解决,说给他, 他这把爱犯病的年纪, 不过是百害而无一利。 所以他们能撑一天是一天, 把苦楚咽下, 强颜欢笑。 还好,在大厦将倾的时候言双凤回来了。 山庄的担子就给了言双凤,如今老富贵还是做他的本行,看护马匹,牧马,照应里外,李顺也能专心地埋头算计,两人成了言双凤的左膀右臂。 虽说言双凤是个女人,但毕竟是虎啸山庄的血脉,她又是个能顶事的性子,不是那种只会缩头脸红的闺秀,有她在,老富贵李顺他们就觉着头顶上还是有一片天的,他们心里就踏实。 今夜,老富贵跟周大娘在炉子跟前,低低地说今日的奇遇种种,说着说着,不免又提到了言双凤跟赵襄敏的“将来”。 周大娘甚是乐见,老富贵则仍怀隐忧,只是不便跟老婆子说,怕她担心。 他毕竟是个老把式,见多识广,也跟言老太爷似的看出了戴涉的来历有点儿古怪,这戴掌柜的,似乎对于“吉祥”过于留心了,先前他们才回来,戴涉竟谁也不理只管向着“吉祥”过去,神态甚至透出些许的惶惑。 老富贵虽看似不在意,实际早照进了眼里。 可虽然对于赵襄敏的来历仍存警惕,但老富贵不肯说破的另一原因是:他自个儿其实也巴望着是自己多心,他宁肯赵襄敏是个真真的好人良人,毕竟,老人家也是愿意言双凤能得一个可托终身的人。 虽说“吉祥”此时无权无势也无财,但老富贵跟周婆子似的,淳朴仁善,他们都并不很在意这些,他们最在意的是赵襄敏本身是如何的人品。 李顺那边,李婶正哄着小虎子入睡,小虎子因为明儿过年,格外兴奋,不住地问长问短,李婶唱着童谣,轻轻地拍着他的肩头,小虎子才慢慢睡着。 李顺自外进来,见状道:“每次都这样,多大了,还要惯着他。” “明儿除夕了,让他多遂遂心,过了年再改吧。”李婶自炕上挪下来,给他去弄洗脚水,李顺赶忙拦住她:“你也忙了一天了,我自己就行。” “那点子活儿算什么,累不着我,”李婶痛快利落地说,早披了衣裳,又轻声问:“那些客人都安置了?” “是啊,那位戴先生看着有点心事……说是明儿要走的。不过看这风雪,也不知明日如何。” 李婶道:“这可真是的,人不留客天留客?我看老太爷对那位掌柜的倒是很在意,或许明儿留他们过年也未可知呢。”赶着去兑了水端进来:“试试烫不烫?” “好……”李顺坐在炕沿上脱了鞋:“正合适。” 李婶儿搬了个小板凳坐在旁边给他洗脚,又问:“姑奶奶睡了么?” “先前倒是回屋了,明儿还要守岁,多半该睡了。”李顺回头看了眼儿子,炕烧的热,小虎子胖嘟嘟地脸微微地发红,煞是可爱。 李婶见他打量儿子,笑道:“先前直嚷要我把他的新棉袄拿出来穿呢。好不容易劝下了,今儿外头忙,他也跟着乱忙乱跑,还摔了一跤呢,幸而无事。” “过了除夕,该好好地给他找个先生,开开蒙了,总不能这么疯跑胡闹下去。”李顺思忖着:“先前吃饭都难,也没顾上孩子,如今姑奶奶回来坐镇,总算能喘过气来,也该好好给小虎子打算打算,别耽误了他一辈子。” 李婶道:“哪能呢,先前你不是也教他认字了么?” “我教,到底不如正经的先生教好。何况我其实所知也有限。不过是咱们庄子里没有个饱读诗书的,也没本钱再另聘人,我便硬着头皮上罢了。若是我教孩子,就真的误了。”李顺耐心地解释。 李婶突发奇想:“我听如意说,吉祥每日都要看些书,咱们山庄的书都给他看遍了……他一定是个饱读诗书的,不如让虎子跟着他学,你看吉祥的人物那样出色,必然会教的很好。而且也不用再多花一份钱请先生了。” 她本是随口一说,李顺却笑道:“这也是个法子。吉祥是个有大本事有心胸的,就怕他嫌烦不肯教。” 李婶道:“这个不怕,你别看吉祥对别人淡淡的,他可是最听姑奶奶的话,赶明我跟姑奶奶提一嘴,只要姑奶奶开口,不怕他不答应。” 李顺苦笑道:“你这是‘挟天子以令诸侯’了?吉祥可是我的救命恩人,你可不要唆使姑奶奶为难他。” “我就一说呢,当然不至于就真叫他难做,”李婶把他的脚擦干,忙去倒水,放了门帘,回来上炕问道:“只是你说的什么鞋天子……又什么猪猴的?” 李顺愕然,复又忍笑。 他虽然并非什么大儒,但毕竟知书达理,可李婶儿却是个目不识丁的村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