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朗颂在黑暗中睁开眼睛,直到天亮都没睡着,当然也知道孙谚识同样一夜没有合眼。 翻身起床时,朗颂听到上面的人翻了个身,下床后他往上铺看了一眼,只看见一个单薄的背影,和露在被子外面的一截小腿。 他伸了个懒腰,又轻轻地打了个哈欠,装出一副刚睡醒的模样,而后轻轻地扯过被子把那截小腿给盖上了。 此后几天,从表面上来看孙谚识毫无异样,如果炳叔来瞧上一眼大概会觉得岂止没有异样,和往日相比简直是洗心革面变成了正常人。 可朗颂看的出来平静下掩藏的暗涌,孙谚识只是把一些情绪都紧绷在虚假笑容背后,他不停地找事干,用忙碌来分散注意力,掩饰情绪。 家里的角角落落都让孙谚识打扫得一尘不染,货架摆得整整齐齐,厨房灶台光可鉴人,三个人床上的床品都被换下来清洗了一遍,连黄豆都差点被洗掉一层皮。到了晚上夜深人静无事可干时,孙谚识就彻夜难眠,每到凌晨才能勉强睡上一会儿。 令朗颂感到庆幸的是孙谚识没有渴求酒精的慰藉,比起酗酒,显然打扫卫生这样的发泄方式要积极得多。 可是孙谚识不眠又不休,朗颂担心他身体迟早撑不住,所以就开始了定时定点的日常投喂,甲鱼汤、海参粥、乳鸽汤……每天每顿不重样。他怕孙谚识起疑,便撒了个谎说饭店最近在更换新菜品,找人试味。 孙谚识完全没发觉异常,每天吃的津津有味。其实他并非像朗颂想象的那么消沉,只是对情绪的消化并没有那么快,否则这世界上又怎么会有那么多人需要心理医生来治疗。因为失眠,对酒的心瘾又有点卷土重来的意思,所以他才会不断找些事情给自己做,分散注意力。 效果挺不错的,白天他陪朗月玩、学习,然后打扫卫生,让自己的身体疲惫到极致,几天过去,所有令心潮跌宕起伏的恨、怒、怨也如退潮一般,缓慢地归于平静。 今早他在店门口陪朗月玩滑板车,远远看到一个行动不便的人cao纵着一辆电动轮椅缓缓走进巷子,他便叫了朗月一句,提醒她给行人让路。 朗月乖乖地把滑板车滑到墙根,准备等那人过去再继续玩,然而那辆电动轮椅缓缓驶来,停在店门口就不动了。 孙谚识正在扒拉黄豆的狗头,他疑惑地抬头看去,上扬的嘴角立时僵住,难以置信地动了动嘴唇,良久才哑声叫道:“阿姨。” 轮椅上坐着的正是卓历的mama秦玉平,如果不是因为对方嘴角下面那颗标志性的痣,他简直不敢相信坐在轮椅上这个瘦弱苍老、头发已经半白的女人是卓历的mama。这才秋天,她已经穿上了厚厚的羽绒服,里面露出病号服的一截衣领。 算起来他最后一次见秦玉平也就两年多前,那时候的秦玉平虽然清瘦,但绝说不上老,仍能看得出年轻时靓丽的模样。 只不过短短两年没见,怎么就老成这样了?是因为生病吗?可是眉心那无法舒展的沟壑也是因为病痛吗?寂若死灰的黯淡双眸也是因为病痛吗? 孙谚识不禁想起了他爸,同样也是过早的显露了老态,或许最重要的原因不是病痛,而是儿子使他们心力交瘁吧。 秦玉平嘴角挂着笑容,温和地看着孙谚识:“都认不出来了吧?” 孙谚识客气地笑笑,他不知道秦玉平此行有什么目的,但一个病人又能有什么威胁,于是他道:“不会,推您进屋坐吧,我给您倒杯水。” 秦玉平伸出枯瘦如柴的手摆了摆:“不用麻烦了,我说几句话就走。” 孙谚识也不勉强,把轮椅往边上推了推,他揽着朗月坐到了旁边。 秦玉平慈爱地看着朗月,从口袋里摸了一个橘子递给朗月,口中问道:“这小姑娘真漂亮,是你收养的吗?” 孙谚识愣了片刻才回答:“算是吧。” 秦玉平轻轻地叹了口气,目光流连在朗月身上,喃喃细语道:“挺好的,这样也挺好的。” 随后秦玉平又问了一些琐事,例如身体怎么样,店里生意好不好之类的,孙谚识一一回答。 闲聊了一会儿之后,秦玉平才幽幽地叹了口气进入正题。 “卓历前几天来找过你吧?” 孙谚识不禁挺起了背,诚实地回答了这个问题。 正当他以为对方会让他以后不要再跟卓历见面时,秦玉平突然说道:“你们应该觉得我们做父母的很不可理喻吧?” “你们”指的当然是孙谚识和卓历,“我们”指的自然是双方父母。 其实双方父母从头到尾都没见过面,孙谚识不清楚秦玉平是否从卓历口中听到过些什么,但转念一想,即使卓历什么都没说过,从他那几年都没回家过年秦玉平也能猜得出来他父母的态度。 这个问题孙谚识没法回答,很多时刻他确实这样认为,但是比起秦玉平用生命来威胁儿子,他的父母就显得并非那么不可理喻。 秦玉平并没有期望得到回答,她抬起头,浑浊的眼睛看着上方的一小片天,似是自言自语地道:“可是在我们父母眼里,你们又何尝不是执迷不悟啊……” 孙谚识轻轻揉捏着朗月柔软的手指,沉默不语地等着秦玉平的后话。 秦玉平收回视线,徐徐道:“我们都坚持自己是对的,都想说服对方,最后弄得两败俱伤,有一方妥协了才算分出个胜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