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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方都不是愚笨的人,话谈到这里,也就足够了。只是除却公事外,两人一时找不到其他话题,又都不爱喝酒,为了敷衍隔着墙的那只耳朵,唯有勉强找了些闲话说。不知不觉间,外面天色已经见暗,长街上的灯火一路亮到望不到的地方,玻璃窗上有雨,一道道拖长的水痕把灯光晕开,望下去到处是斑驳的色块,像一幅画糟了的画。就在尚英以为何凌山会提出告辞的时候,忽然听到他道:“没想到你会这样快对温咏棠说实话。” 这已是他今天第二次提起咏棠,尚英颇为奇怪地看过来一眼,同时反问:“为什么不说?” “讲一句不道德的话,向他坦白这一切,我非但不可惜,反而非常快乐。”他吐出一口烟气,懒洋洋地道:“假使他因为我被温鸣玉逐出门去,无家可归,我会信守承诺,解决他的生计问题。除此以外,有关他的任何事,都不用知会我了。” 对方恶劣得如此坦诚,倒让何凌山找不出措辞来回应,半晌只说出一句:“温咏棠想再见你一面。” 尚英淡淡地一笑,不知是笑咏棠,还是笑他竟有替咏棠传话的一天:“不见。我与他相识十一年,朝夕相对,见得还不够多么。温咏棠如今最紧要的一桩事,就是想个办法忘记我,继续过他自己的日子。” 他这副全然置身事外的态度实在教人看不顺眼,何凌山无意为温咏棠打抱不平,仅是对眼前这个人的做法难以苟同,因而道:“你对付咏棠的手段,用上一次也就足够了,同样的事做得太多,当心报应到自己身上。” 谁知尚英不仅不恼,甚至十分愉快似的将两条长腿架在沙发上晃了晃:“倘若哪个人真有本事把我骗成这样,那我就算上当,也是心悦诚服的。” 何凌山对这个人真是无话可说,当下便向他告辞,来到走廊上。隔壁包厢的门紧闭着,门缝底下也是一片漆黑,仿佛里面空无一人。他没有再逗留,一路走出饭店,外面已经是瓢泼大雨,浅浅的积水浮到台阶上来,雨似乎下了好一阵了。 见到他来,许叔和领着司机匆忙钻出车厢,撑着伞跑向这里。何凌山刚在对方伞下站定,就听他道:“我真是不喜欢夏天,这才隔了几日,又要下雨!”他替何凌山掸了掸肩上的水珠,不放心地叮嘱:“小少爷,您过来些,当心打湿衣服。” 眼下何凌山倒无心在意这点小事,一言不发地跟着对方往前走。今日这场交涉的结果在他的意料之中,岳尚英不是个好糊弄的对象,不可能被他的三言两语打动,要真正逼迫对方做决定,恐怕还得看他藏在后面的那一招能否奏效。 码头上那起事故无疑是枚定时炸弹,警局的人这些天都没有动静,兴许是正在绞尽脑汁地寻找给温家定罪的方法。想到这里,何凌山看向身边的人,问道:“那天吩咐你去做的事,办得怎么样了?” 提起这件事,许叔和脸上就浮出几分愧色,低声道:“牵涉的对象太多,我已经命令手下人加紧调查了,但不知道什么能有新消息。” 近日事多,何凌山与身边的人个个都忙得脚不沾地的。就连许叔和这样一个斯文青年,此刻站在他面前,也是一副脸没有刮净,衣衫皱巴巴的邋遢模样,憔悴得教人无法责备。何凌山只道:“我们等得,那位钟司令可等不得,若是让他抢在前面给温家定罪,那我们便真要法庭上相见了。” 许叔和惴惴不安地点点头,坐上车后兀自苦思起来。好不容易想出一个点子,正想问问坐在身旁的何凌山,一扭头,却见对方靠着车窗,竟然不知何时无声无息地睡了过去。 临街一家店铺的霓虹招牌在车窗上投下朦朦一片光,车厢中没有开灯,那点微弱的、变幻的彩光在何凌山半边脸上闪动,或许是在睡梦中的缘故,那张脸看起来竟带着几分稚气。许叔和不禁一怔,这才想起来,这位小少爷今年好像才刚到二十一岁。 这样小的年纪,却要面对那样多的麻烦,也从未听见过他抱怨什么。许叔和叹了口气,收回原本打算拍醒对方的手,从车中找出一条毯子,轻轻披在何凌山肩上。 第一百零三章 等待尚英答复的这段时间,何凌山自身也不得闲。温家名下有数不清的产业,由于停工的缘故,近日常常有心急如焚的股东或是经理结伴找上门来,在秋岳公馆一坐就是几个小时,明着暗着向他打听什么时候才能恢复生意。其中来头小一些的,都被大干事们劝走了,剩下还有许多颇有份量的人物,敷衍不得,必须由何凌山亲自接待。 如今他算是知道温鸣玉那些数不清的应酬是从何处来的了,何凌山原本酒量平平,短短几日间,竟被锻炼得突飞猛进。然而等到两方打过几回交道,要紧的事说完了之后,那帮人依旧扯着何凌山不放,只因谁都知道他是温鸣玉看中的继承人,将来的新东家,哪有不巴结的道理。何凌山不胜其烦,干脆不外出时就躲在珑园办公,总算重新有了些清净的时间。 这日他正在书房翻找从何家来的一封信,好几个地方统统检查过,仍然不见信的踪影。何凌山疑心自己最近忙昏了头,把东西落在了属于温鸣玉的那半边,当下略一迟疑,来到书桌前,拉开一边紧闭的抽屉。 由于主人许久没有翻看,抽屉里的文件维持着他离去时的模样,整整齐齐地摆成一摞,表面已经落了灰。何凌山拍去那层薄尘,忽然笑了笑,真是没道理,明明那个人就在燕城,在他想见就能见到的地方,与他分别不过一天半,然而此时此刻,自己竟又开始想念起来了。 --